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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而降的大雪降低了可视的距离,他只能依稀瞧见城头一人身着将甲,顶风逆雪地在与守城的士兵们一起修复被毁的城防工事。
那人的将甲上覆满了厚雪,雪色中又掺杂着惊目血色。
从头到尾,他都没能看清那一片赤赤白白之下那人的容貌。
然而他的心中却极震极荡。
那是头一回,他目睹了这世上除他之外的另一人,需在如此暗而无望的逆境之中奋勇拼争,为的却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生路,而是一国的尊严、众军与百姓的性命。
……
烈日下,卓少炎近在咫尺,她身上的甲衣反射着刺眼的光亮,没有一丝一毫的雪色或血色。
戚炳靖终于彻彻底底回神。
“少炎。”
他开口叫她,一如平常。
然而心中却道——
多么遗憾,在建初十三年初见她时,他竟并不知道那是他与她的初见。
第16章壹拾陆
卓少炎坐在马上,对戚炳靖无声地笑了一下,算作回应。然后她双脚夹了下马腹,又靠近他些,说道:“天太热。”
戚炳靖扯住缰绳,不急不躁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天太热的时候,我的耐心通常不大好。”她补充道。
戚炳靖笑笑,了然道:“周怿得罪你了?”
“我问他你去了何处,他叫我自来问你。”说这话时,卓少炎早已收了先前的那一点笑意,目光平静而冷淡。
她说得简单,而他却十分清楚她真正想要知道的并非是他去了何处,而是为何要去——倘若她果真不知他去了何处,又岂能够在此时此地将他拦下质询?
戚炳靖遂再度笑了一笑,据实以告:“我欲令陈无宇长驻关外,又烦他日日叩关叫谢淖出降,故而来让他知晓谢淖身份,顺便资粮与他,否则他又何以长驻得下去。”
“叫陈无宇长驻关外,是为防谁?”她正目视他,又问道,“云麟军?”
他经她如此咄咄逼人一问,面上竟无一丝一毫之怒色,只亦正目回视她,答道:“防的是,晋军余部。”
卓少炎自然未曾料到会得到这般答案,一时微微愣住。
面对她如此的质问,戚炳靖并不以为怪,神色如常地催马上前,与她坐骑并辔,伸手替她抹去额角的汗粒。
卓少炎未动未避,任他的手指又顺势抚了抚她的脸颊。
然后他拽过她的马缰,口中低喝一声,同时驭两匹马儿向关城北门行去。
行了数十步,戚炳靖侧首瞥她,忽而笑着问:“倘是我果真临阵倒戈,你又将如何?”
卓少炎没什么表情地抬手指了指远处关城,说:“先将城门封了,叫豫燃在关内将你麾下人马杀个遍,”然后她又转过来指向他——那指的位置正是他的心口处:
“再引军出关,与关外晋军一战,正好了结你我二人数年沙场旧怨。”
戚炳靖顺她所指而移动目光,盯着自己心口半瞬,再抬眼,先前那笑逐渐变为似笑非笑:“竟丝毫不顾念你我之夫妻恩情?”
卓少炎不作声地看他一眼,又撇开了目光,神似这话根本不需多问。
戚炳靖一手突然用力,紧紧收拽她坐骑的缰绳,迫使她离他更近了些,然后伸手覆上她的左胸,掌下压着她的心跳,说:“你方才的那些怀疑与狠话,本不必讲出来让我知晓。依你的心性,既疑我私通陈无宇部,若真无丝毫顾念,直下狠手便是,又何须单骑出关来寻我当面质询?纵是逼我答了你的疑虑,你又如何能分辨我话中真假?你对我,纵使只有一分之顾念,其下亦是十分之真意。”
她的脸色未起一丝波澜。
然而被他压覆的胸口,却因心脏遽起狂烈的跳动而变得紧绷僵窒。
……
待近关城,戚炳靖将她的马缰松开,交还至她手上。
而卓少炎此时才再度开口,打破二人后来一路无话的局面:“大平朝中派遣的和使到了,已于今晨入关。”
“和使什么来头?”他问说,又因她竟会将和使留在关内、自己独自出关寻他这一事实而露出些许诧色。
“昭庆公主。”
听到这四字,戚炳靖面上诧色倒是没了,却一时无言,似乎此亦出乎他之所料。他想了想,道:“你让沈毓章与她谈和?”
卓少炎淡淡地“嗯”了一声。
戚炳靖又沉默片刻。
她睹他神情,大约明白他在想什么,遂道:“沈毓章欲成大计,如今连‘沈氏’一姓都不惜悖逆,更何况是与昭庆公主的旧情。”
……
沈毓章坐在屋内,双手覆膝,神情难辨。
在他身后一墙之隔的内卧中,英嘉央正沉沉睡着,以解她连日来倍道兼程赶赴金峡关的车马劳顿之疲苦。
在他右手边的案几上,搁着厚厚的一摞札子,皆是她此番自京中带来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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