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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九年的那一场廷辩是何其激烈,持续数日难休,最终还是以英肃然为首的主和派占了上风,便连沈尚铭所领的沈氏都不再持中立之姿。此事过后,裴穆清与军中诸将领才意识到兵部重吏已唯成王之马首是瞻,这才在迟滞的醒悟与谨慎的考虑之后,决定在成王身边安插军中之人,以作手眼之用。
顾易便是在那时候奉裴穆清之命进入成王府的。
当年与他同入成王府还有另外八个人,但如今除了他之外,已是一个都没留在府上了。英肃然性多疑,顾易如履薄冰侍奉他近三年,英肃然仍只待他如寻常家客,并不以要事秘事付他。
顾易便只能一直等。
等一个能叫英肃然在他面前卸下心防的良机。
……
景和十二年十月二十九日晚,成王府开宴。
英肃然午后入宫面圣,再去向太后问安。因在太后宫中耽搁略久,待回到府上时,宴已过半。
是夜正好轮到顾易陪宴,听闻英肃然归府,他便到王府正门处接迎。
英肃然下车后,听得小厮报称卓亢贤已携夫人先行离去,当下脸色就一阴。他扯着袍子迈过门槛,问说:“卓亢贤的一双儿女呢?”
在过去的两年中,不论是对内还是对外,英肃然从来不曾刻意掩饰过他对卓少炎的兴趣。因那兴趣有时被表露得格外浓烈,便衬得那其下的情意不单单是兴趣二字了。同卓少炎相比,卓少疆才本平平,当初英肃然能够接受他的拜帖与投靠,无非是看在他妹妹的份上。而此番英肃然愿意逾制举荐卓少疆领兵出征,所图更不只是想在军中培植自己的亲将。
那小厮道:“卓中书的长子眼下正在暖阁里与朝臣们聚饮,卓氏千金本是要跟着卓中书一道走的,但说是有东西忘在席间,眼下又回去取物了。”
英肃然面孔稍霁,再无一言,抬脚径往暖阁那处行去。
顾易紧紧地跟上他的步伐。
尚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就见卓少炎站在暖阁外头,同从内而出的卓少疆说了几句话,然后二人一前一后地避入一处无人之室。
英肃然看清,并没当回事。
顾易在侧道:“成王殿下,外传卓氏千金与其兄长近日不和。酒后易失言,若他二人一言不合、大起争执,属下恐卓氏千金会吃亏。”
英肃然闻此,足下轻顿。他向顾易瞟去一眼:“你倒周全。”遂不紧不慢地改去那间屋室。
临到屋外十余步,顾易又道:“殿下不妨在此处稍后,且让属下先去门外探听一二,若无事,殿下入室则显唐突,不合殿下身份。”
英肃然拢着衣袖淡淡地笑了声,道:“我从前竟没发觉,你这脑子用在此事上正合适。”
顾易道:“不敢。殿下说笑了。”
言罢,顾易疾步走近室外,隔着门板窥听。
少女的声音喑哑,含了戾色。
“……裴将军拳拳忠心,赤胆报国,为朝为民,而你不仅眼睁睁地看着他含冤受戮而知情不报,更还要踩着他未寒之尸骨上位……”
顾易一刹愀然,眼眶滚热。
裴穆清受死的当晚,他生生按下了欲杀了英肃然的念头。因纵是杀了英肃然,皇帝依然是这一个皇帝,朝廷依然是这一个朝廷,今日没了成王,明日必会再出一个某王,今日有裴穆清含冤受戮,明日必会有其他名臣良将被污而死。
除非改立明主。
但这改立一事,是万难之事。无亲将,无兵权,谈何改立。
“少炎性刚烈”。
这五字犹震于他耳侧。他虽答应过会保她性命,但他亦可借她刚烈之性,以谋大事。
屋内,少年的声音冷血且忿恚,传入顾易耳中:“裴穆清已经死透了,你既为他鸣不平,便该同他去死。”
顾易一动不动。
身体撞击墙壁发出声音,还伴随有少女的挣扎闷哼。
铁剑出鞘声,少年的痛喝声。
这时,顾易才将门无声地推开。
少年的尸体横陈在地,浓稠的鲜血逐渐漫过一块又一块的地砖。暴怒之中的少女浑身发抖,完全没有发现门已被人打开。
顾易无声后退十余步,转身看向英肃然,道:“殿下今夜可得佳人。”
英肃然嘴角略扬,“是么。”
顾易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卓少炎亲手弑兄,为他二人亲眼所见,大罪难逃。她性虽刚烈,但他不知她会因裴穆清之死做到何等地步,又会否与同他心存一样的念头。
他会为她创造良机。
她若与他所念相同,必会抓住这良机,委身于英肃然以换取兵权。她若只想要脱罪保命,亦只能委身于英肃然以换得庇护。而无论她选哪一样,他都可借由此事成功获取英肃然的赏识与信任。
顾易重新走回屋中。
背着光,少女骤惊之下,横过铁剑指向他,剑尖在微微颤动。
顾易将她暴怒发抖的模样收入眼底,平静柔缓地开口:“卓姑娘,鄙姓顾,是成王府上家客。成王殿下因未见您出宴,故而叫顾某来寻姑娘。”
他看了眼地上,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然后微皱眉头,道:“明晨卯时,明堂拜将——卓氏竟无人能去了。成王殿下的一片苦心,只怕是要白费了。”
他稍稍侧身,回首望向廊柱后的阴影:“殿下,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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