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醒到了卓少炎。
算起来,她竟有一段时日没有收到戚炳靖发回的书信了。思及此,她再看这嫁衣与凤冠,只觉意兴阑珊。
“姑姑,替我宽衣罢。”
……
不多时,顾易前来请见。
他拿着大平京中发来的最新邸报,送来给卓少炎一阅。待被人引入屋中,顾易打眼就看见苏郁红湿的双眼,不禁眉头微皱。
但他没说任何话。
苏郁见二人有要务要谈,便先告退。待屋门关上,顾易一直无声追随着她的目光才被不留痕迹地收了回来。
“顾兄。”
“殿下。”
二人见过礼,顾易捡了几条大平要事奏与卓少炎,二人谈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然后告一段落。卓少炎请他用茶少歇,顾易也关心询问她近日身子如何。
言谈间,卓少炎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苏郁方才的话,心思为之所牵,她看向顾易,想了一想,问道:“顾兄。景隆七年夏,大平与大晋曾有一战,晋军战亡一万四千余人,在高凉郡更是全军覆没。当年那一役,平军主将是谁人,顾兄可知?”
顾易放下茶盏。
他眼角的细纹微动,像是被触到了许久没碰过的旧事。
“景隆七年,臣十五岁,那年开春时刚入行伍。”
顾易一边缓慢地回答,一边将思绪自回忆中拔出。
“当年的那一役,是臣头一回上战场。平军当时的主将,正是于臣有大恩的裴穆清将军。”
第66章陆拾陆
景隆七年夏,晋军进犯大平北疆。
时镇并州的裴穆清奉兵部令,节帅六州兵马,北御敌犯。
在此之前的四年中,大晋主动出兵共计十七次,其中大战四,小战十三,平军得胜之役不过六次而已。大晋裕王有雄才,在靠着征伐武功博得圣眷之后,更是请旨在晋西南的齐康郡大建督视军马府,进一步统合大晋南境在战时的兵政与军马,借此培植自己的一方势力。
大平屡败,北境将疲兵馁,朝廷在几番犹豫平衡之后,终于景隆六年秋下令,从镇戍国之东、南的禁军中择将北调,以重整北境军风。被派往并州坐镇的裴穆清正是当中的一位。
当年的裴穆清正值盛年,北临军前,严行明令,大刀阔斧地整军练卒,惩办骄惰,裁汰冗弱,提拔锐将,短短数月之间,并州军容焕然一新。此事上闻朝廷,皇帝难得地展眉舒容,兵部亦难得地松了一口气。至景隆七年开春时,裴穆清于并州境内选募新兵,意在为并州守军添补新血。
年少无家、背井离乡的顾易便在那时受募入伍。其后几经核试,他成为裴穆清亲兵中的一员,负责每日传唤军令、递送驿报等事宜。如此没过多久便逢大晋来犯,他被点入主帅扈随人马,于四月末跟随裴穆清统军出征。
那个时候的平军,迫切需要在北境赢得一场大胜,以进一步巩固这刚刚得以重振的军威。
但这绝非易事。
晋军拥胜者之凛凛兵威,后方辎补源源不断,军马个个抖擞凶狠,如同张着獠牙的群狼一般扑向大平。
裴穆清善战,亦善谋,骁勇之下不缺沉稳,统率麾下与晋军且战且周旋,以拖磨晋军高盛的气焰。晋军未能战而即胜,渐失耐心之下,连续数次露出破绽,反叫平军占了便宜,由是两军陷入胶着,一直战到六月中旬,仍然没有任何一方夺得压倒性的胜利。
就在这时,平军收得北面一间报。
报称,高凉郡守军接督府密令,将于十日后调防,接替原守军的兵马本该早已抵赴郡内,但至今迟迟未见。至于高凉郡守军为何要被调防,不知;而后继之兵马为何迟来,亦不知。
这条间报,足够令人心动,亦足够令人心疑。
高凉郡作为晋军的漕司重地,统管前线一切辎重转运,后方军资从四面八方汇至郡内粮草仓,其积储之丰足,非常人能想象。高凉郡守军调防,新军不至,则郡内人马空虚,无防可控,正给了平军一个奇袭的莫大良机。若晋军漕司不守,前方军心必乱,此战之胜败可定矣。
但这若是假的,若是晋军特为平军设下的一只口袋,又如何?
主帅帐内,将领们各执一方,争论了足足四个时辰,仍未达成一致。
裴穆清沉思许久,最后拍板:下令裨将带军牵制晋军主力,自点八千人马,携十五日口粮,轻装北进,奔袭高凉郡。是以宁可拼上这八千人马的性命,也不肯放过这毕其功于一役的难逢良机。
十一日后,平军八千人马驰入高凉郡境内。
是时守军刚撤,郡内防御空虚,平军兵马如自天降,晋军漕司在仓促之间,只能连夜召集漕司官兵及郡内为数不多的守仓卫兵,勉强抵抗来袭敌军。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役。
平军速战速决,半日破城,裴穆清率军亲至晋军漕司外喊降,同时分遣人马至郡内各粮草仓处,准备纵火焚之。
半个时辰后,晋军的随军转运使谢淳率领漕司中的一众武官走出来。他们手无寸兵,衣衫整齐,须发干净,好像特地为了这一时刻而做了准备。
平军人马渐次安静。
裴穆清看向谢淳,简单问说:“大人愿降否?”
谢淳也简单回答:“愿死国也。”
裴穆清点了点头,“可全大人忠志。大人可有遗言?”
谢淳沉默少许,开口:“唯望将军先遣麾下驱百姓出城,而后再纵火焚仓,免伤无辜。”
裴穆清应允了他的请求,然后命身后的部下张弓。
谢淳遂领众人,慨然赴死。死前,无一人再出一声。死后,众人尸体被收于漕司之内,随平军一把火烧成骨灰。
裴穆清履践了对谢淳生前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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