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二楼自己房间内,却有些心神不宁,这些时间过去,他几次搁下笔,在担心楼下那个孩子真的能自己待着,也许他该礼貌地问问她要不要在楼上,无论是她发呆还是别的玩,只是地点变了。但是温故知想他可以先下个楼看看,如果她待得很好,那也就不需要去改变她的主意。
温故知悄悄下楼,没穿鞋子,蹲在台阶上往下探头,不怎么走运的是,他只是一点动静,小女孩就发现了他。
孩子的眼睛仍然又大又圆,这时她对于温故知探头的举动露出奇怪的神情。
温故知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奇怪的冲动,他问小孩要不要上楼待着。
小女孩收拾了自己带来的奇怪的玩具,有些掉了,温故知就帮她捡起来,二楼还有空的房间,有一间是温妈妈给温尔新留的小小的练功房,够她当时一个人在里面折腾,温故知将人带到这间房,说你就在这玩吧。
小女孩没有拉住温故知,安静了一会,突然站在温故知房门前。温故知没有关门,他看小孩直挺挺的样子,拒绝的话收了回来招手让人进来。
她声音尖尖细细,跑进来趴在温故知旁边,她说你是不是在画一个女人?
温故知没回答,小女孩靠近了看,她看到一个白得近乎透明的女人形状,边沿越靠近幽蓝的背景,胳膊就像薄透的花瓣,视角很奇怪,但她知道那是一条胳膊,一条手臂。
温故知画了几笔后就不画了,他问小女孩你要干什么?
小孩爬起来,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股脑铺在地上,温故知往旁边挪了挪,小女孩指着今天的战利品,说:“我今天先是用玻璃糖纸换了一颗乳牙,然后我把这颗乳牙换给了一个丢了牙小孩,他给我他幼儿园里的手帕,手帕给了一个婆婆擦手,那个婆婆送了我一点颜料块。”
她递给温故知,被纸包着的颜料被打开过,温故知看到有一个小牙印,小女孩说我咬了一口。
温故知说这个不能吃,她问为什么,“我妈妈在画画的时候,她就让我在身边,我也经常吃,但她从来没说不能吃。”
“你几岁了?”
“我九岁了。”
温故知看向她,奇怪的可怜的感觉,她比自己当时还要小一些。
“你为什么喜欢玩交换的游戏?”
“因为我也跟我妈妈一起玩,不过现在没人跟我玩了,我妈妈说要自力更生,所以我觉得交换这个游戏我可以自己找别人。”
小女孩跪坐在地,向他展示自己可以拿来交换的东西,温故知说你给了我这个颜料块,我也要给你什么。
他在房间转了一圈,还没想好换什么,小女孩指着一本书,“我要换这个。”
她要换的是温故知从书铺借回来的,里面记的是故旧的玩意,甚至还有精怪。
“我要换这个!”她重复了一遍,温故知翻了几下书,翻来覆去的那几页,最后叹了口气合上,说这个给你可以,但你不能换给别人,你要换给书铺老板。
“我知道。”她很快答应,最后紧紧抱着这本书。
待了一会她说自己要回家了,“我姐姐来找我了。”
温故知都没来得及抓住她,小女孩抱着书就跑了下去,他追下楼已经看不到人,出了一片奶白湿润的雾气,只有悬挂的灯笼们,沿着团圆巷再跑到淡客街。
晚上温故知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小女孩打过来的,说自己到家了。他放了心,但是房间里有她没带走的小玩意,他在里面又看到残缺的昆虫翅膀,或许是某只萤火身上的。
温故知帮她把东西收起来,准备下次遇到了就还给她。
梦里吵架的夫妻仍然没有放弃这块能用天象打得不可开交的机会,所有能在梦中发泄,翻滚的想法得到情绪具现化的实现。雾没有散去,但并不影响人的正常出行,各处是灯,在突如其来的雾天后,最大的月兔台亮起他们的灯,随后倾泄的灯光顺流而下,如同缓流的溪水,有一根线牵起无数的线,点燃了灯。灯够热,够暖,饱足了生命力,搭上湿雾,将雾烧得透明,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像一株巨大暧昧还开不了花苞。
有幸遭遇过此事的游客在向人炫耀时说到这个一时夸不出,想来复去长明的灯火,拗了字说湿火灯城。
温故知埋头画这个女人,他只用贝壳磨出的白色,别的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胳膊,丝丝下笔的细线,像花瓣的透明花脉,温故知也说不出来是不是女人,更像是背景下,招展寂寞的花扭碎了的瓣叶,变成女人的模样,因此画面上只有半个不成形样子,而花还是等不到某个远方来的人或者虫或者别的什么。
他换了纸,一张更大的,立在地上的一副,他重新画,将女人画得更模糊,将花画得更清醒些,群青和靛紫混在一起涂上的空荡的夜色,他想让这朵白花自己清醒一些,才会更加寂寞。
偶尔在不断调整的时候温故知会想起奉先生,想是第几天来着,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才第二天,保姆会告诉奉先生这样的天气是为什么,因为城里的人都知道,偶尔任性的人会任性的发泄脾气,然后为另一群人提供狂欢的机会。
所以温故知没有拿出手机。
没一会,他爬上床,拿出狐狸纸和笔,还有一小盒没有录过音的磁带。
温妈妈曾经用过,温故知不知道温妈妈对着磁带要说什么,每当这时候温尔新就会带着温故知走。
他口瘾犯了,一个字也想不出来,咬住笔杆,好不容易想出点,写字的时候咬左手的指关节,但仍然无法缓解这样不得着落空落,最后他跑到温尔新的房间,找一圈后,搜刮出烟,还搜刮出至今没凋零的馥花。
他深吸了一口,将花咬碎了,碎花红艳的汁弄得他下巴都是,他擦掉只留下红印子,温故知觉得想到什么了,跑了几步跳到床上,咬扁了滤嘴,他在写,没注意手上黏的花汁沾到纸上。
温故知调好磁带,录进去,纸上的话语无伦次的,他用说的会好一点。
奉先生在早上收到,保姆给他拿进来,说那孩子送过来了,但是也不进来,一溜烟就走了。
奉先生将磁带和信拿到书房里,他看完了信,要了一个录音机,磁带转了一会才传出温故知的声音。
他说雾阻隔了我去到您家的路,不过您别担心,我正考虑用别的方法穿过恼人的雾到您这来。
您听到的就是我想出来的办法,为了加深您的印象,您会看一遍我在纸上的坦白,我也会再给您说一遍。
温故知清了清喉咙,说龙王和龙女的故事。
他说我肯定打不过您,不过我很乐意找您麻烦。
叨叨絮絮叨叨絮絮,奉先生听了一遍才完。
第二天,仍然是清晨。
距离跟您未见面已过了48小时,如果我能比得过这对吵架的夫妻,我要让天上所有的云都到您这来,虽然没有许多真花,或许让许多的云给您下一场雪,我希望下一片您就会想起一遍我的名字。
第三天。
72小时。
温故知窃笑,说昨天给您送过来的时候,在窗下看到了您,不过您没看到我,虽然我不上来,但您未免忽视得也太大意了。真该给您装一个温故知雷达,我一来您就有心电感应,或许我不上来,但您是要注意我的呀?多注意注意我,也多在意一下吧。
纸上满是温故知写的恨您。然后又变成爱您。
后面一分钟,温故知录了好多爱啊的。
奉先生笑,他每天都来,却找理由不见,最后指责起来了他。
保姆送茶进来,问先生为什么笑得这么开意。
奉先生说没什么,遇到点好玩的事,想再看看。
第四天,温故知建议奉先生明天要守在电视前玉兔台的转播,会有惊喜,就将这个当做我们两个远程约会怎么样?
他永远趴在床上给奉先生录,压着腹腔,就像睡着的人的呓语。
第五天他放弃说话,录了一遍呼吸声,最后结尾才发出气音捉迷藏的偷偷劲:“我喜欢您——”
奉先生下楼,问是不是玉兔台要放什么。
保姆也准备忙完了后回家看的,“您也感兴趣了?”
“温故知告诉我玉兔台有转播。”
“是呀。这样的天气,适合探险部那些人出来,耍一下。”
“每年都是吗?”
“什么时候都是。”保姆打开电视,玉兔台的当家台标,还有玉兔台当家主持。
沿街都挤满了人,手里拿着带灯的小旗子,闪光的横幅,主持人只是办了张桌子椅子就架起了解说室,设备就位,维持安全的的黑衣大汉们拉起警戒线,远处救护车、清扫部就位。
这对夫妻吵得厉害,梦里他们变成蛟龙,在云层中交缠打架,云被扯成一块一块,窸窸窣窣掉下来,所以很多人撑着伞。
主持人断定男龙是打不过女龙的。因为男龙一次都没有伸出尖利的爪子,甚至被女龙尾巴恨抽了几下。
太可怜了——有一些女观众同情地抹抹眼泪。
一会刮起了风,卷起了伞,甩起了灯笼,不变的是灯火依旧安稳,在狂风中缓慢移动着光源。
除此之外,探险部的人预备要在这撕扯的云,狂乱的风里穿行在两条吵架的夫妻中穿行翻滚。
单脚车全程手动,考验驾驶力掌控力。
羽毛车轻如浮毛,胆大的玩尖叫。
还有浮气球,飘飘摇摇不知道最后会在哪里找到,选择浮气球的人觉得人生就要惊喜,就要无序,随风飘落哪。
底下好奇的人随时发出惊呼。
唔——哦——啊——嘿哟——
各种各样的人。
保姆告诉奉先生前年是个失恋的姑娘,哭得厉害,梦里都在哭,下得倾盆大雨,淹了街道,猫啊,狗啊都在水里游,人要么请假要么划船,他们也搞,我们就在船上看,看他们比在大雨雨雾中的障碍赛。
两夫妻还在吵,还在打,观众的眼睛忙不过来,主持人一左一右,一个解说两条龙,一个解说探险部的比赛。
男龙渐渐打不过女龙,卷起尾巴扑倒在云层中哭泣,轻轻的羽毛车很快闪过尾巴,从云中传了出来,底下观众们拍手。
两龙对吼,恨不得比谁的声音大。
“这两夫妻吵完了没,没完没了了咯?这几天上赶着回家睡觉,在梦里吵得!”
这时情况有变,大概是越吵越凶,这几天分光了后,没什么可吵得了,想起两个人吵过了瘾,该是回归夫妻爱情了。
和好也不放过梦里一丝一毫,两条龙依偎在一起,尾巴卷卷,观众们发出嫌弃而鄙夷的嘘声。
云层散落去,雾也一下子散光,依偎够的夫妻相携而去,而夏天多变的云彩和天层开始变换颜色,最终第一个时间段选择了粉蓝与白彩,不断地移动和交融,变化投射在玻璃、石砖、水渠、树梢、人的光影。
无人受伤,救护车开始寻找飘没的浮气球,清扫员开始使用吸尘器寻找漏网之鱼。
奉先生说要出门一趟,保姆说要到晚饭时候了。
“外面吃也行的,阿姨今天看完了就赶紧回去休息。”
淡客街和浓客街实际上只是明月照我渠的上下游,但收到温故知的信,好像两人隔了极远,会因为一点事故从而见不到。
但实际上走几步路,哪怕是在雾里也不会迷路。
奉先生走到团圆巷,第九扇门,温故知不在家,灯笼也没点,他知道,就在门口等着,奉先生第一次等人,就很新鲜,不到兴奋,但指尖微微磋磨着发热。
过了一会,温故知才来,他看见奉先生,歪着脑袋倚在墙边,说今天风大,您屋顶吹掀了,所以来找我了?
奉先生让他过来,温故知想了想,终于离开墙,摇摇晃晃,最终头靠在奉先生肩窝处,呼了口气。
“喝酒了?”
“嗯……”温故知脑袋在奉先生肩上转了转,随后定格在奉先生唇上,心不在焉地说:“嗯……会场发酒了,庆祝顺利啊。”
“您看电视了?”
“看了。”
温故知站直,指着自己问:“那您看见我了没?”
奉先生说不知道。
温故知先是眯起眼,心想老男人啊——问他您装傻撒谎呐?随后踮起脚在奉先生耳边喊:“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奉先生被喊得耳朵痒,说是,看到了。
所以我来找你,你不是觉得隔了万重山了吗?
温故知一下变得笑嘻嘻的,说老男人您还挺诚实?
“我不介意你叫老男人。”但奉先生突然下手微微掐住温故知脖子,推到墙上咬住嘴含了含。
温故知说痛,但当奉先生的唇离开,他觉得见到人才知道多想,口唇热,瘾又上来,追着奉先生咬,有几次咬住唇肉,有几次奉先生仰高了脖子,落在了喉结,温故知往上面吹气,全身的力气都靠着奉先生,压上去。
过了一会温故知说热,两人分开了些,温故知喘着气,盯着还留着自己口水的喉结,但可惜没留多久,奉先生理了衣服,就拿手指慢慢左右一下揩掉,再拿餐巾纸裹住手指擦了,低着头说:“走罢。”
温故知盯着它,看到奉先生收紧掌心,餐巾纸压成了一团。
他懒洋洋没骨头地问:“去哪?”
“吃饭。”
温故知蹲下身,说:“刚才亲得没力气了,您又不让我吃甜头,吃饭干嘛?”
奉先生居高临下瞥着他,踢踢他屁股,如果还有尾巴奉先生会踩在尾巴根上。
“起来。别废话。”
温故知看着奉先生往团圆巷外走,最后拍拍被踢疼的屁股,垫了垫还有弹性,跑着跟了上去。
暗自搓了搓奉先生刚才的那根手指,奉先生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根手指,温故知一把压下,“为老不尊,您到是乖些。”
第22章
少灯多烛火,少高楼而多水。雾天散去,将所有的灯中的灯芯聚在一块,怕是烧个好几十月都不怕的。
到了晚上,烛火隐在灯里,至天明才会熄掉。它们一半将红彤的撒在人的脚下,一半爬下石头,游到了水渠,水渠始终轻轻地推,波光粼粼之下许多人都分不清楚最后要到哪里去。
温故知带奉先生去城的夏天里才会出现的一条通勤线,它白天出现在夏雾还未散去的露水清晨,傍晚四幻的云彩下再回来。它每天出现在不同的地方,每日由月兔台发布乘车指南和预告。
gu903();等它是件缓慢的事,慢吞吞的队伍中没什么人焦首垫脚,垫脚也没什么用,于是日积月累,所有人都不怎么在乎等的它还不来,相反在同样一条凝滞的线上,众人的时间都是一般的,期待的事物都是一样的,这让人心情会异常鲜明的好,盘腿等,还是先喝点酒,又或者是前前后后小声交谈一些无聊的事,最后习惯于在这些流逝的时光中等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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