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了哪里?”
“那我哪知道啊。”女人一看警察要调查的事情跟她没关系,顿时就没了兴致,说着就要关上门,被喻沧州一抬手臂拦住:“不许关!”
“警察同志,我哪知道她去了哪儿啊,我们只是分摊房租的室友,大过年的,她爱去哪浪去哪浪,她要去哪也不会汇报给我啊。”女人打着哈欠,困得眼泪都要留下来的样子,“警察同志,这大晚上的,你行行好,让我去睡觉吧,白天刚刚送走了一个朋友,我现在累得很。”
“好啊,你去睡,”喻沧州这时倒是松了手,只见他好模好样地后退一步,一摸裤兜把手机掏出来,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你尽管睡,我去给我们扫黄的同事打个电话和他们好好聊聊。”
“唉唉唉,警察同志别!”女人打开门奔出来摁住了喻沧州的手,“警察同志别打,你进来,我说,我都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根据马芳芳室友的描述,马芳芳二十岁那年就和村子里的一个男人结了婚,结婚以后,男人身体一直不好,孩子就一直没怀上,一直到马芳芳二十五岁那年,两个人终于怀上孩子,马芳芳的丈夫和家人欣喜若狂,一家人怀抱着殷殷期望等待着这孩子的出生,结果没想到,这孩子大约克父,孩子还在马芳芳肚子里八个月的时候,马芳芳的男人就病死了。
孩子生出来最后是个女孩,马芳芳的婆家人重男轻女,觉得女孩不能传宗接代,是个拖累,就把马芳芳母女两人赶回了娘家。马芳芳无奈之下,只好到A市来找工作。一开始,马芳芳还只是找一些类似洗碗、给人擦鞋的工作,谁知孩子一年两个月的时候,突然被检查发现患有先天性室间隔缺损,马芳芳为了给女儿筹手术钱,就找到了会所的工作,白天给人当阿姨,晚上再来会所端茶倒水。
“她不出台,她的长相太平了,免费送给客人客人都不要。警察同志,你看,我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能放我去睡觉吗,真的困。”房间里,女人坐在自己家堆满了杂物的沙发上,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一个哈欠。
“最后一个问题,”喻沧州开口问道,“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马芳芳吗现在?
马芳芳的室友最后给了喻沧州一个临近城郊的地址,看上去像是马芳芳现在的家。
喻沧州打开Honda的门,一脚钻进驾驶室,顾彦也跟着他进了车厢。喻沧州发动引擎,顾彦开口问道:“你说这个马芳芳,白天给人当阿姨,晚上在会所端茶,工作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带走齐睿,她带走齐睿是为了钱吗?”
“我觉得像,一般人会突然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生活突然发生了某种变故,我怀疑是她女儿的病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
正在这时,喻沧州放在车厢置物盒里的手机响了,顾彦拿起来一看,“喻队,是苏小小的电话。”
“接。”
“喂。”顾彦一边出声一边开了免提。
“喂!顾彦怎么是你?”
“你直接说,我开了免提,喻队在听着。”
“喻队顾彦我跟你们说,刚刚查到马芳芳的女儿一个星期前住进了医院,马芳芳的女儿得的是先天性室间隔缺损,原本缺损没有那么大,医生说可以观察到5岁再做手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马芳芳女儿最近突然病情恶化,肺部感染住进了医院,医院的人说,马芳芳给她女儿安排了下个月的手术,到目前钱还没有交齐!”
第二十二章
从市中心开往城郊,越靠近城郊,建筑的高度就变得越发低矮,等到靠近马芳芳家的时候,拐过一个大转盘,再转个弯,路面就由水泥路变成了还没有铺过沥青的泥土路,喻沧州在一栋平房对面靠着路边停了车。这里邻着一条小河,河边靠着路边的地方停放着一个大大的草垛,草垛边系着牛,大约是小河并不是很干净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腥咸的味道,再往前道路变得更窄车就不好行驶了,喻沧州和顾彦索性下了车自己走过去。
“怎么样顾彦,小时候来过乡下吗?”索性四周无人,喻沧州查案查了一晚上,到了这时其实已经有些困了,仔细一看眼睛都是红的,为了抵抗困意就拉着顾彦聊聊天唠唠嗑。
“来过啊,小时候和爸爸走亲戚的时候,就经常来乡下玩,我去的那里河水可比这里清澈多了,一眼望去都可以见得到底,可以钓鱼、捉虾,还能下河游泳。”顾彦越说越得劲了起来,“乡下的酒席也比餐馆里办的酒席好吃,乡下的米饭都是用饭甑蒸出来的,香,菜也不似大餐馆里做得千篇一律,各有各的味道。”
大概是这里太过远离尘嚣,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喻沧州发现顾彦蓦地话变得多了起来,他平日里安静内向,每每喻沧州和苏小小斗嘴的时候顾彦就一个人在旁边笑,也不说话,深沉得像个小老头。而此时,在乡下安静的月色里,喻沧州突然意识到他也不过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少年,也会有着这样活泼的时刻。
顾彦说完了话,发现喻沧州没下文了,一转过头发现喻沧州眼神深深地在看着自己,他突然顿住了:“队长,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没什么,”喻沧州转过头,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就是突然觉得,你话多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他鲜少有这样直白地夸奖别人的时候,越是吊儿郎当,看上去反而越像是掩饰害羞的伪装,顾彦闻言一愣,随即眼神就变得深邃起来,“队长……”
“嘘……”喻沧州却是一转头,好似突然看见了什么,眉峰一拧,伸出一根食指,“你看那边。”
顾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在不远处的田间小路上,从马芳芳家里的方向正走过来一个男人,男人个子不高,眼睛很小,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男人手里此时正抱着一个熟睡的男孩,男孩背朝着他们,顾彦看不清面容,然而看那身形却正像是被马芳芳带走的齐睿!
顾彦还在打量那个男人,喻沧州已经一迈箭步冲了出去,男人眼看着喻沧州来势汹汹好像是朝自己而来,心中警觉起来,顿时掉头就跑!“站住!不许跑!”喻沧州朝着男人冲了过去。
乡间小路,土路松软,跑起来没有弹性,两个人的速度都有点被影响。
乡里如果有谁家要装修,一般都是自己动手,此时路边正堆着一堆红色的砖头,男人抱着齐睿路过砖头堆,灵机一动俯身随手拾起一块,下一瞬,他一边跑一边回过头瞄准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喻沧州,动作利落地就冲他扔了过来。喻沧州被这砖头扔得朝旁边一躲,顿时速度就慢了下来。石头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喻沧州爆出一声国骂,抬脚又追了上去。
这回男人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遇到砖头堆了,他手里毕竟抱着齐睿,根本跑不快,眼看喻沧州快要追上来,他索性将齐睿朝身后一扔,那一瞬间喻沧州心顿时跳到了嗓子口,他扑着过去接住了齐睿,顺着冲势就地一滚,齐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醒,顿时一嗓子嗷地哭出来,喻沧州将齐睿放在地上,知道顾彦会跟过来顾好齐睿,自己拔腿就去追已经跑掉的那个男人。
喻沧州吊儿郎当归吊儿郎当,但是每日的晨练却是一日不落的,得益于平日里勤奋的训练,喻沧州的速度和耐力在人群里都是拔尖的。很快,他再次追上了那个男人,眼看两人距离渐渐拉近,喻沧州一个冲力上前伸出手臂带住男人衣领将他超后狠狠一拽——嘭的一声!下一刻,只听见男人倒地的声音。
“跑啊,叫你再跑!”喻沧州将地上气喘吁吁地男人双手剪在身后,从兜里拿出手铐将男人一把拷上,“现在怀疑你涉嫌参与儿童拐卖,需要将你带回局里参与审讯。”
不远处顾彦牵着齐睿的手朝他们一起走过来,喻沧州将男人从地上提起来,冲顾彦抬抬头,“运气好,现抓了个人贩子。”
“我不是!”被拷住的男人试图挣扎,喻沧州一把制住男人的肩:“好啊,有什么话回警局和我们好好解释解释。”
鄂江分局,审讯室外。
和视频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那个女人身材又瘦又小。她有着干瘪的脸蛋,有些发枯的头发,微微起皮的嘴唇,还有一双被生活磨砺得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苏小小朝审讯室看了一眼,“顾彦,那就是马芳芳?你和喻队在哪遇见她的?”
“我和喻队一起去她家找她,正好碰见刚刚交易完的张维平抱着齐睿出来,喻队抓到张维平以后,我们又去了马芳芳家里,她没跑,还在家里,我们就将她一起带了回来。”
“可以啊,运气不错啊,不仅这么迅速将小孩救了回来,还顺手抓回一个人贩子。”
“就像你说的,”顾彦头朝审讯室一撇,“运气不错。”
说完,顾彦将视线转向坐在审讯室中的马芳芳,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他和喻沧州一起闯进马芳芳家时的那一幕——顾彦和喻沧州进入马芳芳家中时,她就坐在自家沙发前的地上怔怔地发着楞,看见顾彦和喻沧州进去,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首先将手里的信封往沙发底下藏,然后才是站起来应付喻沧州和顾彦。那双还年轻却已经长满了茧的手,和那个扶着沙发站起来时有些仓皇的身形,一想到那个场景,顾彦莫名有些心酸。
“都站这儿干嘛呢?”喻沧州手插着兜从二人中间走过,苏小小一见是喻沧州立即一挺腰板站直,“喻队,韩卫斌和刘晓琴正在赶来的路上,马上就能见到齐睿了。”
喻沧州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正要迈步进审讯室,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了,待会和齐睿做完笔录以后,记得别忘了给韩卫斌和刘晓琴把手续补完。”
苏小小:“知道了。”
审讯室内,喻沧州身体舒展地靠坐在椅背上,脸上神情却是严肃的:“马芳芳,监控视频显示,你于二月十号晚七点四十从韩卫斌和刘晓琴的家里带走了齐睿,其后便再也没有与韩卫斌和刘晓琴联系,你为什么要带走齐睿,带走齐睿以后你做了什么,张维平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里?”
马芳芳嘴角嗫喏了一下,没有说话,喻沧州盯着她的脸继续说道:“你大概只是通过朋友介绍知道了张维平这个人,其他的一概不知,那么我来告诉你张维平是个什么样的人。2013-2018年期间,张维平参与儿童拐卖,并贩卖牟利,累计作案10起,在这五年期间,他入狱、出狱,然后屡次再犯。”
“他将孩子们卖到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是据统计,买卖儿童全国排在前三的省份有江苏、河南、山东。而在这些省份中,被卖掉的孩子们的去向尤其以——被人斩断手脚当乞丐,被人摘取器官卖到医院里,被人送到山区弄残弄瞎弄哑变成只有生育功能的童养媳,和被卖给没有儿子的家庭继承香火这四种去向居多。公益网站“宝贝回家”上失踪的40000多个孩子,在过去十多年里,能找回来的孩子只有二十分之一。你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假如是你的女儿被卖,你自己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以上四种去向——当然继承香火这件事是不可能了,其余三种你觉得哪一种你比较能接受?”
马芳芳缩在椅子上,整个人身子一颤,喻沧州继续说道:“好在现在齐睿被我们救了回来,其实无论你交待不交待,判刑可能都不会很严重,不然张维平是如何能在五年内作案10起并屡次出狱再犯的。不过你能在这里耗时间,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就不知道等不等得起了。”
喻沧州最后一句话说完,仿佛一脚踩中马芳芳的软肋,马芳芳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我说警官,我都说!只要你让我早日出去带我女儿做手术!”
审讯室的灯光照在马芳芳的脸上,那是一张已经有些沧桑的脸,“知道我手里有困难,可以卖小孩这种事最初是一个朋友给我支的招,说是一个小孩十二万,只要我去街上随便抱一个来,孩子交给他们处理就好了。我一开始本来只是听听便过,没往心里去,可是晨晨的病发展得越来越快,恶化得越来越严重,就算我提前预约了手术,手术钱实在是筹备得来不及。本来医院里专家预约手术就抢手,错过这次再约下次不知道又得拖多长时间,我那天本来是去找韩卫斌和刘晓琴借钱去的,但是太巧那天只有齐睿一个人在家,我心思一动,就把齐睿带走了。”
喻沧州安静地听着,一直到她说完才发话:“后来你怎么联系的张维平?”
“其实一开始朋友让我联系的不是张维平,而是另外一个人,只是因为我联系的时间太巧了,大年初七,那个人不在A市,就叫张维平代替他来了我家。”
“那另外那个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大记得了,我也不知道具体名字,听我朋友说……好像叫梅姨还是什么的。”
喻沧州脸上神情蓦地沉静下来,一双眼睛里看不出神色,他把那个代称又重复了一遍:“梅姨?”
第二十三章
“过去十年间我们局里记录的儿童失踪案,有累计作案经历的五名作案人中,有四个人都在他们的口供里提到过‘梅姨’这个人,但是‘梅姨’这个人非常狡猾,我们从来没有抓到过他,只知道他是个四十多岁个头不高的男人。”会议室里,四名作案人的卷宗记录被投影到了屏幕上,苏小小手中拿着激光笔,在做着案件历史的梳理。
“在以往的口供里,作案人提到,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带走小孩以后,往往便是通过‘梅姨’这个中间人来与买方完成交易。作案人只负责带走小孩,剩下的联系买家、商定价格这些事情,都是‘梅姨’在这中间协调。”
在离投影屏幕最近的那个位子上,坐着一个年龄快五十多岁的男人,他有些秃头,头顶的头发都快掉光了,但这并不有损他慈眉善目的形象,男人抱着一个茶杯坐在桌边,听了苏小小的汇报以后,抬起头问道:“喻沧州已经审过张维平了?张维平怎么说?”
“报告李局,张维平说本来这次应该是由梅姨来带走齐睿,但是梅姨不在本省,所以他才被梅姨叫去了马芳芳家。”
“他已经是第三次作案了,这次判刑不会轻,”李昌华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道,“张维平怎么说?愿意配合办案吗?”
“原本是不愿意的,不过在喻队的威逼利诱下,他表示愿意配合我们抓捕‘梅姨’。”
“那行。”李昌华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叫喻沧州那小子睡够了赶紧来局里研究下一步的计划,你们这次救回来的小孩的亲属有朋友在报社,他们将你们这次的事迹登上了A市日报,反响很热烈,上面对这个案子也提出了重视。过往的那么多儿童失踪案里,之所以被拐卖儿童找不回来的原因就是因为不知道被卖去了哪里,而这些孩子究竟被卖到了哪里,只有‘梅姨’一个人知道。上面已经发下通知,命令你们一定要尽全力抓捕‘梅姨’!”
A市文化宫外。
顾彦开着喻沧州的那辆HONDA来到了A市文化宫门前,喻沧州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的针织衫,外套一件铁灰色的西装——任务出得太紧急,喻沧州没时间买西装,西装是找他二舅临时借的,喻沧州他二舅身材比他整个大一圈,是个大腹便便的的胖子,因为这个原因,喻沧州此时身上的西装比他整个人还要大一圈,但这么一配,刚好淡去了他身上那点干刑侦的人特有的一股正气,让他看上去像个喜庆而又接地气的中年暴发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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