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嘛,当然还是老婆孩子……”
旁边桌上仍旧聊得热火朝天,“老婆孩子热炕头”、“孤家寡人”,这样的词频频传入喻沧州耳中,喻沧州莫名觉得有些刺耳。喻沧州面露不耐,他索性两口扒完了面,直接走出了面馆。
喻沧州觉得自己从前对这样的词没有这么敏感的,毕竟他也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年他难道就没有见过别人秀过恩爱?可是那时他只是有沉沉的负罪感,不会像现在这样寂寞的发慌。
然而自打顾彦避开他,喻沧州发现自己忍受寂寞的能力开始跳水式下降。
不能一个人待在家,因为会不自觉就对着空气说起了话,直到说完才意识到他的身旁并没有那样一个会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不能一个人吃饭看见葱,喻沧州不喜欢吃葱,但是顾彦又觉得做汤不放葱不香,所以每一次家里喝汤的时候,顾彦就会专门拿一双筷子替他将葱挑出来。
不能洗完澡看见厕纸卷筒上全是水,喻沧州曾经有一次留意到浴室用过以后厕纸就会被打湿,非不要脸地把这件事诬赖到顾彦身上,顾彦被指责的当时什么也没有说,第二天从淘宝下单了一个卷纸筒,就此解决了这个问题。一直到顾彦离开,喻沧州洗完澡看见厕纸卷筒上全是水,这才意识到那真的是自己弄湿的。
料峭的晚风扑面而来,喻沧州紧了紧身上的夹克。正在这时,喻沧州兜里的电话响了,喻沧州一把接起:“喂沧州啊,我是朱大伟,可别说老同学不惦记你,我跟你说,我们单位最近新来一女的,离异带娃,长得可标致了,我一看到她我就想到了你。我跟你说,我要不是还有老婆孩子我就自己上了,喻沧州你可得抓紧点,改天约……”
电话中的声音夏然而止。对面朱大伟的电话还没讲完,喻沧州已经直接挂断了。
都什么玩意儿?一个两个的来给他介绍相亲。喻沧州满身怒气面无表情地在风里走了一段,直到走到一个红绿灯马路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从面馆出来以后竟是挂断了朱大伟的电话。
不是寂寞吗?为什么还挂断朱大伟的电话。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喻沧州在心里自己问自己。
“顾彦。”一个从虚空中传来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回答道。
你疯了吗!
喻沧州更加快步地回了家。
其实喻沧州这些天并不能说是和顾彦完全没有交集,在顾彦不知道的时候,他和他有过一次私下里的交集。
那是一天午休的时候,苏小小和徐长江不知道去了哪里,喻沧州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顾彦正躺在办公室的那张真皮沙发上睡觉。那张真皮沙发还是去年年初苏小小死活赖着要买的,她说趴在办公桌上休息实在是太难受了,非逼着喻沧州同意买张真皮沙发供大家午休,喻沧州被她烦了几天,这才松口同意买了张沙发。
喻沧州走到那张沙发前,顾彦昨天夜里不知道做了什么,此时似乎睡得很沉。他双腿自然交叉,双手环抱在胸前,头靠在沙发扶手上,眉心微微皱着,好似在睡梦中也在思考事情似的,他睡着的时候平日里被他刻意隐藏下去的那股少年气就悄悄显露出来了。
因为他总是太镇定了,所以喻沧州常常会忽略,他不过也才二十五岁的年纪。正常的男孩二十五岁是什么样子的?毕业两三年,初入职场,每日为了看不到头的生活迷茫,又在下班时间里用游戏和动漫消磨掉看不见终点的人生。
可是这些轻松与恣意在顾彦身上都看不到,他好像永远都很镇定,永远都能在他身后默默地……支持着他。
顾彦的皮肤很白,白得像个玉人,喻沧州以前就怀疑过男人里面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像顾彦这样白的,可是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夜晚那个悄摸摸爬进他的车里的那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那样一个有些防备不肯说话的小男孩却长成了如今这样一个顾彦……
喻沧州就这么站在沙发前无边无际地走着神,等喻沧州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抚上了顾彦的头。
你在干什么!
喻沧州几乎是落荒而逃,那天想要安抚顾彦的那股冲动太强烈,喻沧州在楼下散步了很久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发散思维,一转头看见楼下小卖部货柜里的酸奶,索性买了一瓶回到办公室,悄悄放在顾彦脚边。
牛油果味的。
他还记得他给他做过的香蕉牛油果奶昔,希望他醒来会喜欢。
喻沧州回到家,冲了个澡坐在床上擦头发,心情比从面馆出来的时候好了些,但还是有些索然。
正在这时候,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震,喻沧州拿过手机,只见短信箱里赫然多出一条短信,是苏小小发来的,“喻队顾彦,明天你俩要拍宣传照的事情没有忘吧,明天记得穿制服。”
苏小小将他的名字和顾彦的名字放在一起,看来是群发的这条短信,喻沧州看着顾彦的名字,自己都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嘴角扬了扬。
屏幕稍微往上划一点,就在这条短信的上面一点,是苏小小曾经发给他的新年晚会时他们三人的合照。在那张合照中,苏小小为了显脸小刻意站在了远离镜头的最边上,喻沧州拿着手机,顾彦就被他俩夹在中间,脸上有着有些拘谨的笑意。化妆间的白炽灯光很明亮,映得顾彦的眼睛也亮亮的,像盛着满天繁星。
喻沧州还记得那天和顾彦一起压气球,顾彦怎么都压不破气球,喻沧州还在心里感叹现在的小孩怎么就这么点力气,谁知道他那时竟是藏着其它的心思……
喻沧州想着想着,发现自己的思绪又乱成了一团麻。他轻轻叹一口气,索性将手机摁黑屏放在了床头柜上,关灯进入梦乡。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喻沧州按照苏小小的嘱咐穿了制服,早早地就去了局里,原本以为会在办公室和顾彦会合,结果刚走进局里的大门,就看见了同样穿着制服站在院子里的顾彦。
自从顾彦不再住在家里以后,喻沧州每次见到顾彦都有一种他们的见面是赚来的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分外珍惜和顾彦的每一次见面。眼下见顾彦站在那里,喻沧州顿时调转脚步向顾彦走过去:“怎么站在这里?”
“苏姐说让我等在这里,她说她去买个早饭就带我们去影楼拍宣传照。”
顾彦的态度有些疏离,好像只是例行公事,这种太过严肃的氛围让喻沧州想要日常怼苏小小几句也没了余地,两人之间一时沉默起来。
过了很久,苏小小还是没有回来,喻沧州和顾彦一起并排站在院子里办公楼的阴影里,开口又问道:“那你早饭吃的什么?”
“杂酱面。”
顾彦答得很简短,喻沧州转头看他。
此时太阳已经全出来了,这日早上的阳光非常明媚,光线落在顾彦的脸上,却是映得他皮肤更细腻了。喻沧州看着顾彦脖颈耳侧处的皮肤,不得不再一次感叹他是真的很白。喻沧州就这样一边打量着顾彦一边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道:“哪一家的杂酱面?”
他的目光太有分量,没话找话的意图太明显,连顾彦都抬起头看了喻沧州一眼,“就在分局前面巷子里的那家。”
“哦那家我吃过,是很好吃。”
这一句话以后顾彦没接话,话题就此结束,两人之间再次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得还不够近,喻沧州迈出一只脚,不动声色地向顾彦那边挪了挪。就在喻沧州抬脚的同一时间,顾彦却也同步动了,只见他抬步往前走,就这么离开了方才站着的位置,远离了喻沧州。
太恰好的时间差,喻沧州分辨不出来顾彦是不是刻意。喻沧州忍下心头涌上来的些许失落,然后才听见顾彦朝着前方的方向说道:“苏姐,你回来了。”
喻沧州转过头,正是去买早餐回来的苏小小,只见她提着一袋豆浆一碗豆皮走近道:“诶喻队你来啦,你吃早饭了吗?”大约是今天的阳光很好,苏小小也心情很好的样子,还特意嘱咐喻沧州道:“没吃现在去买点?待会拍照大概要一点时间的。”
“吃吃吃,吃什么吃?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吃早饭就出门吗?”
苏小小:“???”
一大早上就被骂,苏小小不懂自己上一句话哪里惹到喻沧州了,只能解释为这厮大约是等得不耐烦了,回了句“买个早饭有错吗?何况你刚刚还没来呢”就走到了顾彦旁边,决定离喻沧州这混账远点。
这一下,反而是苏小小和顾彦两人在前面走,留下喻沧州一个人在后面,喻沧州双手揣兜边走边看着前面的那两人,心里更加怎么看怎么窝火了。
影楼就在离鄂江分局五十米的地方,等到了影楼,苏小小找到摄影师,“师傅您好,这两位是我们今天要拍宣传照的主角,这位是我们刑侦大队的队长,名叫喻沧州,您就叫他喻沧州就行,这位则是我们的队员顾彦。”
“喻队,顾彦,这位就是今天要给你们拍照的师傅。”
苏小小将这三人互相做了介绍,又同摄影师寒暄交待了几句,就将这两人托付给了摄影师,“那师傅,照片出来您给我打电话啊。喻队顾彦,你们在这里拍照,我先回局里啦?”
喻沧州心里还窝着火,懒得说话,摆了摆手直接应付了事,顾彦说了句“苏姐再见”,苏小小便先同顾彦说了再见又瞪了喻沧州这混蛋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苏小小离开以后,摄影师将喻沧州和顾彦领到二楼,二楼一进去就能认出是专门拍照的区域,只见在正对门的一面,是一面极大的幕墙,有白色的幕布从顶上垂下来。摄影师吩咐喻沧州和顾彦站到幕布前面,他自己则端起一个照相机,今天的拍照就这么开始了。
大约是苏小小提前和摄影师打过招呼,摄影师明显是有备而来。要知道凭喻沧州和顾彦这样的摄影小白,是不可能想出来宣传照要摆什么pose的,但摄影师显然准备充足,他先是让他们并排敬礼,随后让他们隔着一个距离立正,他自己则站在他们的斜角上拍了张照片,最后又让他们做出持枪行进的动作,拍了张喻沧州打前锋掩护顾彦的照片。
拍完这些以后,摄影师低下头去翻相机里面已经拍好的照片,翻了一会,他道:“OK,拍得还挺顺利的,今天应该还差最后一组照片就差不多能收工了。”
因为前面都拍的很顺利,摄影师原本以为最后一组照片也可以很快拍完就能去休息,结果没想到,前面的拍摄都很顺利,偏偏是这最后一组照片卡了壳。
事情是这样子的,前面拍的几组照片,喻沧州和顾彦这两人都非常严肃,为了增添一点友爱的元素,摄影师便要求喻沧州和顾彦拍一张笑着对视的照片,重点是要“拍出队友之间的信任感”,然而就是这最后一组照片,喻沧州和顾彦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
想想也是,这两人分明还在冷战之中,顾彦的态度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冷淡,而喻沧州呢,更是心里窝着火没处发,要这两人板着面孔拍严肃的照片可以,但要拍友爱的照片就有点难了。
试着拍了好几张照片以后,这两人还是没有感觉,摄影师放下手中的相机,让相机自然垂挂在胸前,他试图给喻沧州和顾彦解释道:“嗯不是这样子的,不是嘴皮动一动笑一笑就可以的,你们是队友,你们要亲密一点,要做出亲密的感觉,这样出来的照片才会友爱。”
“一张照片不仅仅只是照片,它更是一种情绪的记录。你们刚才是拍了很多组严肃的照片,但现在你们要忘掉刚才那种严肃感,尽量轻松自然,找到队友之间友爱的感觉。”
摄影师交待的时候喻沧州就转头看顾彦,只见他望着摄影师的眼睛,一副听得很专注的样子,喻沧州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来,下一刻只听摄影师说道:“那行,那我们现在再来一次,记住,努力找到队友之间那种默契信任的感觉。”
摄影师一边说着一边又端起相机,喻沧州按照他的吩咐站在顾彦身侧,转头望着顾彦勾起嘴角,前方传来摄影师崩溃的声音,“打住打住!僵硬!太僵硬了你们!你们是一个队的队员啊,你们平时一起出任务,难道不是把后背都留给队友的吗?怎么能对队友这么没有感情?来,你们就想象一下你们平时出完任务一起去吃宵夜讲笑话分享黄段子的那种感觉,我知道你们不是演员,无法消除镜头的注视感,但只要找到一点点那种队友之间的感觉就好了。”摄影师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一只手将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示意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指点过这两人以后,摄影师又端起了相机。
经过他方才这么一提醒,喻沧州忽然想起有一天晚上他和顾彦苏小小一起去吃宵夜,那天他和苏小小两个人还没等烧烤上上来就直接喝醉了,最后还是顾彦将他们俩送回的家,现在想想,以顾彦那个个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回家的,这些细节一想起来,喻沧州整个人就松弛了许多,摄影师端着照相机表扬道,“好好好!队长好了很多,小同志来,看着队长的眼睛笑一下。”
摄影师的指示一出来,顾彦便也跟着笑了一下。然而一个人的动作是否带着感情,是由情绪决定的。顾彦虽然对着喻沧州的方向笑了一下,但那笑意丝毫没有到达眼底,他嘴角动了动,但是笑出来只是例行公事——像他今天面对喻沧州时做的所有动作一样,只是一个例行公事的普通同事,尊重也有,敬意也有,但就是没有爱。
摄影师看见顾彦这样,便停下手里的动作,对顾彦又讲解了几遍,试图调动起顾彦的情绪。然而无论拍了多少遍,顾彦还是那副放不开的样子,摄影师终于有一点崩不住脾气了,他将手里的相机一松,整个摄影棚都是他提高音量的声音,“他难道不是你的队友吗?你这样今天还拍不拍得完了?说了要有队友之间的默契感、友爱感、信任感,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
刚才摄影师指点顾彦的时候,喻沧州就松松垮垮地站在一旁,也不插话。此时听到摄影师的最后一句话,喻沧州顿时挺直了身板立定,“你在这儿颐指气使地骂谁呢?”
喻沧州平日里也是一个横惯了的人,顾彦对他冷淡他都没舍得横顾彦,哪里舍得别人这么骂顾彦,喻沧州脸色一拉一副要扯皮的气势,摄影师又毫不畏惧地看回去,双方战火眼看着就要一触即燃,顾彦却在这时突然拉住喻沧州对摄影师道:“不好意思,我们也是第一次拍宣传照,没有经验,我再找找感觉,您不要着急。”
说完,顾彦走近一步,离喻沧州站得近了一点,喻沧州就这么带着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一脸不耐侧头看着顾彦。
那一瞬间,只见顾彦低下头闭了闭眼,再抬起头来望着喻沧州的时候,喻沧州恍惚间只觉得好像他们这些天的冷战从来没有发生过,顾彦依旧是那个习惯走在他身侧后面一点的小青年,那个眼神里,信任、爱慕、默契、仰望,什么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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