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揽着,”赵彬捏了捏他的手,“病人情况复杂的,病情比较紧急的,要多请示老总,请示上级。”
“知道的。”罗铭遥说,“我胆子很小的。”
赵彬忍不住笑了一声:“是,胆子小,氧气面罩都拿不稳。”
又说起几年前自己当实习生时候的糗事,罗铭遥没好气地撞了他一下。赵彬没稳住,一个踉跄,撞到了树上,兜头掉下几片叶子在脑袋上。罗铭遥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赵彬把头上的叶子拿下来,看他笑得嚣张,全然没有了以前看着自己时候的局促,忍不住一把抱住他,报复一般,狠狠咬住了他的唇。
罗铭遥在亲吻的间隙里艰难地发出抗议:“赵老师,明天、明天还要上班……不许留下印子……嗯!”
十一月飞快地溜走,只过去两个周末,满树黄金一般的银杏就掉光了叶子,只剩空荡荡的笔直枝干。十二月份,一个寒潮过去,C市全面进入冬季。
赵彬下了老总。轮替上老总班没有休假时间。下了老总以后,他又继续回到正常急诊排班。生活的区别只是每周回家的次数增加,每天的忙碌并没有太大变化。气温的变化给急诊科送来大批呼吸道症状病人。每天急诊科门口都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医院下了规定,流感季节,要求所有门急诊医生严格带好口罩和帽子,注意个人防护。
这些都是急诊科医生常规了,赵彬没有特别在意。
“怎么不好?”赵彬常规地接诊病人。
“发烧,”病人说道,“有三天多了。一开始就觉得人没什么精神,头昏昏沉沉,轻微有点咳嗽。我觉得就是感冒,没管它。忍了两天,实在忍不住了,就给单位请了假,回家休息一下。结果今天休息了起来,觉得全身都发烫,在家里测了几次体温,最高一次又39度多。然后还有咳嗽。”
“有痰吗?”赵彬一边打病历一边问。
“有痰,痰还有点多。”病人说着,就一阵咳嗽。
赵彬听到她咳嗽声里面的确有明显的痰鸣,便继续问道:“痰听起来还是挺多的,而且感觉痰的位置还挺深。好不好咳?什么颜色?“
病人皱着眉摇头:“就是不好咳,像这样使劲咳,也咳不出来,就像黏在里面了一样,喉咙都咳得疼了。有时候咳出来一点点,是那种黄绿黄绿的痰。“
赵彬记下来,又问:“其他还有什么不舒服吗?有没有觉得胸闷、气紧?”
病人回答:“这些症状倒没有。就是咳,咳得厉害。晚上都要咳得醒过来。”
赵彬补充问了一句:“家里其他人有类似症状吗?”这是要排除流感。
“没有没有,”病人说,“我家里有小孩子,我特别注意的,回家都带了口罩,就怕把孩子染上了。家里帮带孩子的老年人,我老公也都好好的,只有我一个人糟了。”
赵彬问的差不多了,让病人到检查床上躺下,拉上塑料帘子,给她进行肺部听诊。左肺下部听到少许湿罗音,赵彬基本上肯定病人是个肺炎。
他向病人解释病情:“初步考虑是肺炎。肺炎的话,要照CT片子来看。”
病人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哦”了一声,急切地问道:“医生,可不可以给我查个流感,我怕真的是流感,回家传染给孩子。”
赵彬一听就知道病人没有理解到自己的意思,于是又解释了一边:“肺炎,是肺上细菌感染了,和流感是完全不一样的病。你有流感的担忧,我觉得这个担忧合理,也可以查,但是治疗的关键是肺炎。肺炎的治疗,标准上疗程10-14天,要用抗生素。我建议最好是呼吸科住院输液治疗。”
病人纠结了起来:“家里还有孩子……老年人带不好小孩,我们小孩特别粘我,我不想住院啊……我住进去,孩子怎么办啊?”
赵彬劝她:“有孩子,更应该让自己身体早点好起来。”
病人终于听了他的建议,同意办理入院,去呼吸科住院治疗。
处理完这个病人,他又滑动鼠标,点击“下一个”,叫号让新的病人进来。门口又传来咳嗽声。赵彬在心底默默叹气,想着待会儿下班也要给罗铭遥发个消息,罗铭遥这个月转呼吸科,咳嗽的病人肯定很多,本部那边重感染病人多,有的长期住院病人可能还有多重耐药菌感染,要给他说一声,必须带好口罩,勤洗手,做好个人防护。
C大附院本部的呼吸科,目前已经住满。平时就常规满床的病房,现在已经加床都住不下,但是重病人实在太多,迫不得已,护士长把陪护床搬了几个出来,又算是加了四个床位。普通社区获得性肺炎,没有其他合并症状的,根本不收了,只能在门诊输液或者口服抗生素治疗。病房里的病人都是基础疾病又多,感染又重,甚至生命体征都开始波动的。
罗铭遥不巧在这个月转到呼吸科。
这简直就是心内科的开始时候的噩梦重现。除了病房第一个夜班,换了科室,夜班之神对他进行了新一轮的下马威。
下午刚转了一个快不行的慢阻肺急性发作去ICU,空了一个床位,马上就从神经内科转进来一个病人。罗铭遥跑过去接病人,看到病人是个青年男性,问个主诉就是“发热伴咳嗽、咯痰3+天”,转科诊断也只是:社区获得性肺炎,没有其他诊断。这个时间里面,转个普通肺炎病人进呼吸科,病人多半有点其他什么情况。看完病人,他机警了一回,去上级那儿汇报了一下病人情况。
果然二线说这个病人有故事,给他展开讲了一下这个普通肺炎的青年男性的曲折经历。
病人当时是夜间高热来看的急诊,结果到急诊时候,因为体温太高,出现了谵妄状态,在急诊就诊时胡言乱语。急诊老总认为这是有了精神行为异常,考虑诊断脑炎,联系神经内科老总会诊。深夜急诊科兵荒马乱的,老总也是查的不够仔细,大手一挥把病人收入了神经内科。结果进去以后,常规安排做胸部CT,影像学提示是典型的大叶性肺炎。抗感染治疗以后,烧退了,谵妄状态解除了。
大叶性肺炎治疗疗程两周,神经内科现在也是忙季,脑卒中病人住满病房,舍不得一个床位给肺炎病人,他们病房周转率还被几个大面积脑梗塞病人拖得翻不了身,两周疗程的病人根本不想要。神经内科那边联系呼吸科会诊,呼吸科又觉得太轻了不想收到病房占资源。扯皮的结果是神内科直接投诉给了医务科,说呼吸科推诿自己专科病人。于是才有了今天,刚空出一个床位,就赶紧把病人收进来了。
“病人都输了三天液了,”呼吸科带组老师说,“病情好转,病人基础情况也很好,没问题的。你就把之前神内用的药给他续上,输够疗程,可能十天左右就复查胸部CT,肺上感染灶吸收了,就赶紧安排他出院。”
罗铭遥得了明确指示,回去下医嘱,写转入记录。
第2章主诉:颈部钝器切割伤1小时
晚上九点半,住院总叫上各组值班医生,一起夜查房。呼吸科的病房并不安静,重病人太多,几乎每个房间都有监护仪因为各种原因发出响声,输液泵也不时传出药物快要结束的提醒。护士们这个时间还推着车,各个病房换液、吸痰。
重病人多,查房时间也拖得长。走了快一个多小时才把病房走完。好在有点情况的病人也都处理到了。各个组的值班医生回到办公室,补处理的病程,加班写今天还没写完的日常病程。
罗铭遥差不多十二点过才终于把事情做的差不多。病历都写完了,交班本也写了,收拾了一下桌面,他揉着肩膀去值班室休息。从办公室走到值班室,路上还遇到护士们常规巡房。
夜班的晚上通常都睡不好,他在值班室床上朦朦胧胧地躺着,只休息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就被电话叫醒了。他艰难地伸手摸到电话,手机屏幕亮起的光线都有些刺眼。接起电话时候,他整个人都像漂浮在云端一般,头晕目眩。
护士站打来的电话,护士语气很着急:“罗医生,快起来看54床病人,他刚刚自杀,我们巡房时候看到的。”
罗铭遥瞬间清醒过来:“我马上过来。”说完,挂了电话,跳下床,飞速穿好白大褂,向54床病房跑去。
54床病人不是他管的,是组上另一个医生的病人,是一个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伴肺间质纤维化的病人,这次肺部感染诱发慢阻肺急性加重入院。他的基础疾病多,肺功能很差,前段时间没少折腾组上医生。今天早上查房他记得上级还说病人情况好转了。
赶到54床病房外面。原本是个三人间的病房,其他病人家属被要求暂时退到病房外,走廊里乱糟糟,陪床的家属们探着头往里看,嘈杂的议论声在安静的深夜走廊里回响。走进病房,触目所见的景象非常可怕。病人躺在床上,整个颈部全是深红的血液和血凝块,完全看不清楚伤口情况,病床上原本雪白的被单,也已经浸染了大片暗红血迹。整个房间里都是浓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病人躺在床上,艰难地呼吸着,双眼瞪着前方,眼睛里是绝望的眼泪。而随着他的呼吸动作,伤口处的血凝块也起伏着,慢慢渗出血迹。房间里,护士们在慌乱地给病人测量生命体征,床头的柜子上,放着用作自杀工具的文具剪刀。病房里其他的病人,受到影响,也在不停地咳嗽、呻吟。
那一瞬间,罗铭遥脑中一片空白,他几乎是机械地走到病人床前。耳边是护士快速汇报病情的声音,所有的信息填塞进脑子里,他完全没有时间一一理解。
“我们十二点巡房的,巡房时候这间房里病人都睡了,当时我们看了看他和那边53床的监护,都没问题。我还听见这个54咳嗽了两声,当时他没说什么不好。我们查完就走了。然后一点钟又来看重病人,主要是来看53的,54他今天都停了病重了。53那会儿正在咳,说有点不舒服,我们说那就开灯看一下,结果这边开灯,就看见54,手里拿着那个剪刀,在脖子上划。我们都吓到了!过去一看,血都流到地上了,就赶紧叫你起来看。现在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罗铭遥茫然地重复了一句,眼睛还看着刚才护士指的地上的血迹。那一滩血迹已经被护士们的鞋底踩成了杂乱的脚印污迹,他的脑子也像这滩污迹一般,混乱不堪。这样的外伤该怎么紧急处理,他完全没有头绪。他只能惯性一样过去准备做个心脏按压,但碰到病人胸口,又突然想到病人意识正常,心跳呼吸都在,根本不需要胸外按压。
年资高点的护士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新手医生,靠不住,赶紧指挥实习护士去给住院总和二线打电话。然后叫罗铭遥一边去戴手套,把他的慌张压住。
很快住院总就跑进来了。老护士赶紧把手套递过去。住院总气喘吁吁地指挥:“纱布,纱布多来点,没有到动脉,赶紧按压止血。主管医生来了?小罗,他的家属在吗?”
有人指挥了,罗铭遥才终于找回思绪,忙回答:“病人陪护在守着他,我马上让陪护打电话通知家属。”
老总点头,又交代道:“还有打电话,请普外急会诊。”交代完毕,回头问护士:“血压多少?马上抽血,急查凝血、血常规。二线通知了吗?二线老师什么时候过来?”
很快二线来了,急会诊的普外科老总也来了。外科老总拿开按压止血的大堆纱布,拿镊子夹着干净纱布,蘸生理盐水清理出伤口。钝器切割的伤口表面非常不平整,皮肉和血凝块混在一起,根本没法翻开各层组织结构。
“伤口太复杂,”普外科老总说,“只能去手术室清创缝合。”他带着手套的手指上全是血迹,扔掉一块浸染着血水的纱布,拿镊子指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组织,“这里,胸锁乳突肌,断裂了一半以上,气管都已经出来了,气管表面有切割痕迹,这边再下面就是颈动脉。必须上台,麻醉了清,不然病人一动,就出大问题了。”
二线点头:“那小罗你赶紧去写转科记录,待会儿病人家属来了,我来谈。还有马上打电话给院值班报备。”
罗铭遥赶紧跑进办公室去写转科记录。他的心跳现在还不能平复下来。在心内科经过一番磨练,他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很多,但今天,遇到自己从没接触过的状况,他依然毫无长进,连基本地保持镇定都做不到。空气里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腥味,他突然胃里翻腾,想要吐出来。敲击键盘时候,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病人的处理一直弄到了凌晨三点半。还好家属讲理,没有抱怨是医院的责任。听家属的意思,病人其实已经有过多次自杀念头。只是病情重的时候,他活动都困难,没办法动作。
转科用的平车推了出来,病人直接先推到手术室进行急诊手术清创。罗铭遥协助转运病人,顺便把病历带过去给手术室。在手术室门口,病人家属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等待区的长椅上,茫然无措地看着地面。
罗铭遥想起还有一个签字没签,把病历送进去之前,他过去找家属签字。
病人家属拿着笔,手也一样颤抖着,他絮絮叨叨地对着医生说:“他其实一直说,不想活了,这样活着太累。得这个病之前,他是非常潇洒的人。抽烟、喝酒、约上朋友去爬山,每个人都喜欢和他一起玩,因为他会玩、玩得来。后来渐渐就不行了,动一动就累。医生说,不要抽烟了,戒了。他说不抽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活着就是要有乐趣,把乐趣都抛了,人活着太无聊了。让他戒烟不如让他去死。后来越来越不好了,是闻到烟味都喘不上气,只能戒了。从那以后,身体就垮了。每年要来医院住十次八次,每次两个多星期才能出院。中药西药都吃过,要不是身体受不了,还想去北京找更好的专家。我说C大附院都看不好,别的地方也不会有更好的治疗了。今年简直不行了,上了厕所回来,都要坐在床上喘好久。出门都要坐轮椅,我们推着出去。他开始说,他成了我们的拖累,还是早点去了给我们减轻负担。我们说着没有,心里其实多多少少也开始累了。这么多年了,谁不累呢?但是我没想到今天,他是真的下了这么大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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