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铭遥给她带了饭回来,还买了杯饮料。李盼秋坐到一边吃饭,他就继续在电脑上写病历。比起医嘱,写病历要简单得多,五个病人一会儿就弄好了。李盼秋吃过午饭,自己去值班室跟人挤着休息,罗铭遥继续坐在电脑前熟悉组上病人。其他新来的规培生也都和他一样,一脸惶恐地坐在电脑前疯狂看病历、记医嘱。
下午两点开始上班,但没有大事,医生们都是两点半才到办公室。下午刚上班,事情不多,李盼秋给罗铭遥讲了一些心内科的东西。三点过,上午通知的预约住院病人陆续办理好住院手续进来。罗铭遥和李盼秋今天上午出了一个,下午也稳定收一个。李盼秋让罗铭遥先去问着,她待会儿再过来陪他一起查体。
新病人是一个慢性心衰的老病人,病程有五年多了,10+年前发现血压升高,当时血压高的不多,自己意识差,社会对高血压病的宣传也不够,病人没有正规治疗,一直尝试各种偏方、中药降压。而且坚持认为,吃药以后血压降下来了,就不用再吃,等下一次发现血压升高再用药。这样血压反复波动的情况经历了五年多,病人逐渐开始出现活动后心累,以前一口气上五层楼,后来逐渐变成上一层楼就要停下来喘气。最近三个月活动后心累加重,活动耐量下降,连在家正常活动也会觉得心累气紧,且出现心悸、双下肢水肿。罗铭遥问了一会儿,李盼秋就跟过来了,一边听他问,一边补充几句,问完了,病床旁边查体。
“你来听。”李盼秋取下听诊器,让罗铭遥过来听病人心跳。
听诊器里传来病人不规律的心跳声,心音强弱也不等。罗铭遥听了一会儿,取下听诊器,又摸了摸病人的脉搏。病人的心率和脉搏完全不一致,是脉搏短绌的表现,他对李盼秋说道:“是房颤。”
李盼秋点点头:拿过病人之前的出院证看:“上一次出院时候还是窦性心律,现在成房颤了。待会儿记得给她安排背个Holter。”
罗铭遥点头记下。Holter是24小时动态心电图的简称,因为检查的仪器一般就绑在病人身上,随身携带,所以医生们经常把做这个检查简称为背Holter。
心脏查体完毕,重点还要看病人下肢水肿情况。病人的水肿已经很严重了,整个下肢从膝关节一下都是浮肿的,胫骨前的皮肤因为皮下水肿压力大,皮肤皱褶完全消失,使得整个小腿皮肤看起来光滑透亮。在胫骨前按压,形成一个明显的手指凹陷,要过好一阵这个凹陷才会消失。
“现在胃口怎么样啊?”李盼秋又补充问道。
病人一边喘一边回答:“胃口不行,简直吃不下……”
“小便呢?一天解的出来多少?”李盼秋给病人拉下裤腿,问道。
“小便也少……喝好多水,都不解多少次。”病人艰难地开口回答。
“水不要喝太多了,”李盼秋交代,“你心衰加重了,现在水都要限制住,不能喝太多。尿我们要想办法用点药帮你排出来。”
问得差不多,简单交代了,李盼秋带着罗铭遥往办公室走,一边走一边给他分析病情:“病人原发病是高血压病,高血压控制不好,导致了左心衰,现在左心衰加重,右心衰的症状也出来了,水肿、食欲下降,这些都是右心衰症状。心输出量太少,所以肾功能也受到影响。待会儿我们这些肝功肾功都要查,肾脏还要加做肾动脉彩超。处理上……我待会儿把最新一版的中国心衰指南发给你,你对着指南看我的医嘱。心衰是我们科常见病,以后会遇到很多,你规培轮转三个月,出去以后心衰处理肯定搞得明明白白,什么问题都没有。”
第13章主诉:肝功能异常半年
罗铭遥晚上也差不多八点才回家。第一周通常都是新手习惯期,心内科节奏紧张,八点回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今天赵彬白班,还没回来。一周的前两天路上都堵,估计今天也是要九点才能到家。他想着做饭,又觉得不到一个小时,做不出来什么。一天的工作让他身心疲惫,完全打不起精神。想了想,准备在沙发上躺会儿休息一下,没想到一躺就到了赵彬回来的时间,听到开门声才猛地惊醒。
“对不起,赵老师……”他翻身起来,刚睡醒,身体还是摇摇晃晃的,“我就想休息一下的……”
赵彬有些无奈,戳着他额头:“这又什么好对不起的?第一天正式上班,辛苦了。”
罗铭遥脸色尽是疲惫:“和实习时候太不一样了,好累……而且今天才收了一个新病人……”突然他想到什么,惊得一跳:“哎呀!明天还有个出院!出院证我忘了写!”
赵彬按住他,把他赶回沙发上坐好:“明天早点过去,提前一点,占个电脑写。出院就是粘贴复制,很快就写好了。心内科我记得早上查房了才统一报出院给护士站,还有时间。”
罗铭遥垂头丧气:“今天就报了,说明天一早就走……我发个消息给李老师吧。”
赵彬坐在他身边,问道:“哪个李老师?我们秋姐?她现在带你?”
罗铭遥边发微信边点头。
赵彬想了想说:“之前她是给我说回去上临床了,我那段时间忙纠纷的事,没来得及关心。回头看你们排班,周末如果有空约一下,我们请她吃个饭。毕竟事你的带教老师,我还是要象征性地贿赂贿赂。”
罗铭遥听得好笑:“你周末有空了?我记得你周末还要上班。”
赵彬抱了抱他:“新招的人来了。前面说八月来,结果八月中旬入职以后,在本部这边还要培训半个月,熟悉系统、医院规程。说好的坚持一个月苦日子,结果熬了两个月。今天看到新人来,周璐都要哭了。今天她热情高涨,排了班,以后五个人轮,周末暂时我们三个带一个顶这个月,给他们适应的时间。这周末我空出来了。”
罗铭遥忍不住感叹:“你们也是辛苦了。还好新人来了。”
正聊着,赵彬肚子叫了一声。两个人相视一笑,赵彬拿起手机,点了外卖。
李盼秋答应了周天出来聚一聚,吃个午饭。三个人在约定的地方见面。池彦廷周末加班,没能来,就李盼秋一个人。李盼秋不客气地点菜。
“赵彬啊,”李盼秋看着菜单,眼神凶狠,“多年朋友,不到小铭来我这里,你竟然想不起来关心我!我今天是要好好宰你一顿才行了!”
赵彬做了个潇洒的姿势:“李总随意!”
李盼秋笑了几声,还是手下留情,点了几个价格适中的菜品。
“身体怎么样?”赵彬问她,“这都要半年了,疗程应该结束了吧?复查片子没有?肝功怎么样了?”
李盼秋喝着茶,慢条斯理地回答:“本来就没有什么症状,治疗一个星期就没发热了,也没出现过咳嗽、咯痰、咯血。最近复查的片子是一个多星期以前,基本吸收了。复查的肝功还是高一点,比早先第一回查肯定降了很多。估计疗程结束,抗结核药停了,就能自己恢复。”
赵彬叹了口气:“身体打击太大了……上临床怎么样,遥遥说你还是要上夜班,心内科工作还是辛苦,还撑得住吧?没觉得难受吧?”
李盼秋笑道:“还好吧。当过老总上过介入,这点已经完全适应了!”
罗铭遥愁眉苦脸地说:“前天第一次上心内科夜班,我觉得好辛苦啊……”有一种传说是新人第一个夜班会比较惨,夜班之神会给个下马威。其他人是不是有类似情况罗铭遥不知道,反正他的第一个夜班,基本通宵未眠。整个晚上,他至少处理了五个严重心律失常的病人,还有一个慢性心力衰竭,晚上不听劝阻,起床上厕所,诱发了急性发作。他感觉整个晚上兵荒马乱。最合适的形容就是“仰卧起坐”——刚躺下,又被护士叫起来。他还给李盼秋道歉:“对不起啊李老师,我新人霉运,影响到你了……”
李盼秋母爱大发地看着他:“这有什么,夜班都是运气轮流转的。我也是隔三岔五要来一次悲惨的夜班。小铭你这是第一次上夜班,还没适应节奏。习惯了就好。”
赵彬却要再吓一吓他:“这才九月份,到了冬天,心内科才最热闹。我记得我轮转心内,一晚上抱着心电图机跑。”
李盼秋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一听就是胡说八道,心电图机用你抱着?”
赵彬露出怀念的神色:“你可能都不记得了,那时候你还在出国。你们心内科那几年推车不是现在这个跟床旁心电图机配套的那种塑料推车,是用的护士输液发药的推车,金属的,轮子声音特别大。晚上安静时候,科室走廊上一推,整层楼都能听到。心内科病人晚上休息不好就容易出事,夜里原本安安静静,这个车一出来,就很吓人。为了不打扰到其他病人休息,也怕那噪音给人吓出问题,就只能自己抱着跑。那时候好像才3个组?晚上各自抱着一台床旁跑,走廊上还能遇到打个招呼。”
李盼秋忍不住笑了起来。罗铭遥却为自己以后夜班的疯狂担忧不已。
“你们科室后面又准备怎么安排你?”赵彬问。
李盼秋露出自信的笑容:“我之前治疗结核,科室给我安排的事情少了,那段时间考虑我身体,还不用值夜班。轻松以后,我又搞了个课题,顺便先发了篇先行的文章,明年就拿去申请国自然基金,如果没问题,估计明年课题过了,我就可以提上来带组了。正好新院区那边,今年开展,明年工作量大了,还要填人手。一线二线到时候都要齐备,科室缺人了,我们年轻人终于有机会提上去几个了。虽然有可能也是去新院区,不过,现在形势已定,我们也只能想开了,去新院区或者留本部,都一样吧。”
罗铭遥听到李盼秋说拿课题跟什么轻松事情一样,向李盼秋投出崇拜的目光:“李老师好厉害!”
赵彬拍拍他的脑袋:“秋姐一直都是年级学霸,临床操作比赛得过第一,成绩也是前几名。正好跟着她,你也多学着点。”
李盼秋喝着茶,对赵彬说:“我觉得,你很快也要带组了。你们那边新人也去了,据说九月份都还会来新人。陆续二线也要过去接管,医院工作要正式全面开展起来,你年资也不低了,正式聘了主治,该把你推上去带组了。”
赵彬沉默不语,事情没有李盼秋想的那么简单。李盼秋还不知道主任决定让他过来时候说的那些话。如果今年没有那件事,也许他的职业生涯将会迎来李盼秋所说的向上转折,但是,今年之内,事情还没解决好,他的路会变得很长……
九月份完全在忙碌中度过。微信里传来黄柏怀启程出国的消息,但他离开的那一天,罗铭遥没能抽出时间送他。朱珍珍应该也是忙碌不已,直到晚上才回复了消息,祝他一路顺风。十几个小时以后,黄柏怀再次发出消息,宣布平安到达,附带几张炫耀的照片,其他人都在睡梦中,无人回复。时间差和工作忙碌,使得群里回复越来越简单,越来越少。黄柏怀发过几天异国风景、校园风光、名人轶事,都得不到积极相应以后,逐渐也不再发什么到这个群里。
医疗纠纷案开庭的时间在十月份,之前家属要求的医疗事故调查给他们评的是轻微责任,如果法院按照这个判,医院要赔付病人全被费用的10%。这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为了避免法庭上还会出现新的东西,各相关科室还是要做好应对。赵彬在新院区忙碌的同时,还要抽空出来,接受医院相关领导和法律顾问的谈话。谈话的内容和之前差不多,还是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操作,每一句话。这一次更加细致,每一句话,说什么,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说,哪些应该说,每一句话要怎么来说,都要一点一点记住。法律顾问甚至要求他们自己带上笔记本、录音机把这些要求完全背下来,每一句话都变成肯定准确的对答。
医疗纠纷的事情已经过了快半年,还要反复回忆当时情况,把已经开始模糊的记忆翻倒出来,变成清晰的印记,对医生们的心理压力非常大。虽然这急诊科和NICU两个科室的医生都是经常见大场面,经得住高压的,仍然耐不住这样反复折磨,赵彬看到过监护室的文真萍躲着流眼泪。他能理解文真萍的心思。当时处理病人都是用了心的,尽管病人家属多次无理取闹,都还是全力救治病人。病人的结局本来就不可避免,却被人曲解成失职,这种愤怒沉积很久了,却根本不能发泄,而每一次谈话都在把失误放大,仿佛自己没一点瑕疵都不能原谅。这种感觉实在太令人痛苦。更何况,无论做多少努力,最终结果都会是医院赔付。连律师都说过,有很多医生,经历过一次医疗官司,可能就失去继续行医的坚定信心。
但是眼泪、软弱都是没用的。在工作疲惫之余,仍然要应付这场肯定要输的官司。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只要病人肯告,法院那边照顾弱势群体的原则,就会判医院赔。
又一天下了夜班,经过约谈,下午六点过赵彬才心力交瘁地回到家里。罗铭遥今天是白班,但还没回来。心内科工作强度大,而且李盼秋带了他一周以后,他作为规培生也要单独管病人、单独值班了,所有事情都自己处理,罗铭遥更加忙碌。八点九点回来都是正常的。想着自己难得回来早一回,赵彬强打起精神,准备做个晚饭,等罗铭遥回家刚好可以吃上。走进厨房,拉开冰箱一看,里面竟然空的了。
他才恍然想到,他们两个,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有自己做饭吃了,也没有逛超市、买菜了。之前将近半年,罗铭遥不上临床,时间自由,把家里大利得仅仅有条,只要他回家,就能吃上香喷喷的饭菜。最近两周,两个人下班回家基本都在八点以后,回到家又都是疲惫不堪,全部是点外卖解决的。而周末除了上次和李盼秋聚餐出去过,再没过其他计划。
现在时间也还不晚,赵彬想了想,去了一趟超市,简单买了点肉和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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