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少女又笑笑，“没事，不影响，戴了蓝牙耳机了。”

叶白爬下床梯，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胡乱地拨了拨自己头顶的碎发，“那等你……”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扬声器里传来刺耳的车带摩擦声，紧接着还有类似撞击摔倒的声音。

“……良哥？”

叶白微顿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开口，但电话另一端完全没有回应，一声不响地被挂断了。

所有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叶白脑中浮现一千万种场景，最后都转化成深深的不安和恐惧，直接踩上运动鞋跑出603的寝室门。

假如良少女是从小五的理发店骑车回来，距离学校三个路口的位置就是远安路交通岗附近，叶白一路快跑，直奔过去。

短短两公里的距离，却仿佛跑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希望在半路上能够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惜一直到目的地，期待中的人都没有出现。

远远地看见远安交通岗的人行路边聚集着不少人，略微拥堵的交通让叶白心慌。

随便抓了一位大叔询问，“您好请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出租车司机闯信号灯，撞了个骑车的高中生。”大叔仍然看着热闹，随口回答一句。

说话间，叶白的视线已经绕过围观群众的身躯，看到了路边倒放着的那辆死飞自行车，路面上擦出的猩红色印记让他全身颤栗。

不敢再细看现场情况，情绪有些激动地追问，“那撞到的人呢？”

“刚才救护车拉走了呀。”

“哪个医院？！”

“这个不大清楚，好像是……”

“是市急救中心的车。”

看热闹的群众中忽然有人给了明确答案，叶白顾不得其他的，直接挤出了人群，跑到路口打车去急救中心。

最近进医院的次数太多了，叶白对于医院专属的那股子消毒水味已经不甚敏感，只是觉得眼前的人影缭乱，心里仿佛压着万斤巨石一样，让他呼吸困难，脚下也发软。

“您好，请问下远安交通岗车祸的病人是送到这里了吗？”叶白撑身在分诊台前，他一向从容不迫，现在却慌张到连声音都在颤抖。

“啊，人在抢救室。”护士连记录都不用翻看，直接抬手招呼了一个同事，“小丁，那个车祸病人家属来了，你带他过去一下。”

叶白呼吸又是一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步跟上身前护士的。

抢救室的红色灯牌亮得刺眼。

空荡荡的长廊，寂静冷清，让人心里没底。

带路的护士刚离开，迎面就走来两名交通警察，他们已经基本了解了现场情况，过来等候问询伤员，顺便把在车祸现场捡到的手机归还给了叶白。

穿着校服的少年坐在冰凉的等候座椅上，一言不发，手里紧紧攥着良少女的手机。

一二三四五六。

熟悉的密码解锁。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西湖边的合照。

从上一次“政教处出柜事件”之后，良少女也换了两人的亲密照做了屏保。

照片上的良哥笑容张扬依旧，但叶白此刻却是连鼻吸都不敢过重，他怕那个人的生命力就此被吹散在了手里。

叶白脑中重复地播放着刚才从电话里听到的那种恐怖声音。

八年前的一个雨夜，他曾亲耳听到过类似的声响，在那之后，他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噩梦重复，叶白蜷身在椅子上，头痛欲裂。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在如此静谧的手术室外，他居然听到了那个夜里，淅淅沥沥的雨声。

冰凉的感觉从他的脚踝一直攀沿，遍布全身。

这些年，他早已经切身感受了生命的无常和脆弱，早早离去的亲人已经太多了，他实在不愿让爱人也发生什么不幸的事。

可是现在，他却又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意外来临。

漫长的等候实在熬人。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又仿佛下一秒就是深渊。

一个多小时，他都那样抱着膝盖僵坐着，一动不动，眼神完全没有焦点地落到正前方。

直到抢救室的门被人推开一条缝隙，一位全副武装的绿衣护士走出来，朝着长廊里喊了一声，既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静，又给人带来了新的折磨。

“病人家属来了吗？”她看到机械抬头的叶白时，语气微沉了一些，“病人情况现在很不好，需要家属签病危通知书。”

病危通知书，五个字像是锋刃一样插进了叶白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里，毫不留情地翻搅着，直至它变成飞灰。

那个人明明刚才还在和他一起打水仗。那样好听又爽朗的笑声仿佛仍然萦绕在耳边，但又瞬间变成了护士冰冷的宣告声。

叶白完全僵硬在原地。

不等他回过神来，护士已经走到眼前，看着他年轻的脸孔，语气惑然，“你是，患者的儿子吗？”

儿子？

叶白又一怔，然后才想起和护士确认，“里面的人不是远安路车祸伤者吗？”

“是啊，那个撞到护栏的出租车司机。”护士点头。

“撞的不是骑自行车的高中生吗？”

“那个在留观室病房。”护士反应过来了刚才的乌龙事件，又朝着长廊另一边去了，“司机家属到底来没来？”

叶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是担忧，庆幸，还是疑虑……只能快步走下楼梯，去问其他医护人员留观病房的所在。

……

留观室阳光明媚，全然不似手术室外那样阴冷。

推开门，就有一个惦念的身影闯入了叶白的视线。

良曦和正和护士谈笑着，他的头上缠着一层雪白的纱布，但丝毫没有影响他那张帅气的面庞。扭头看到推门而入的人，扬唇向护士姐姐道：“家属来了。”

叶白站在门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原本只是想如同平常一样淡然一笑了事，可是涌动在胸口的那股怒气却指使着他诚实地吼出口。

“聊得可真开心，你他妈知不知道我要死了？我刚才要原地猝死了！”

那种情况下突然挂掉电话，你就不能第一时间给我报个平安吗？良曦和，我他妈一辈子都没有为了哪个人而这么狼狈过！

刚刚和良少女开心交谈的护士姐姐看到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连忙开口解释，“其实……”

他刚才一直是昏迷状态，刚醒过来几分钟，在朝我要手机打电话而已……

良曦和打断了护士的话，“护士姐姐，可不可以让我们单独说会话？”

护士只好点点头，端着药盘出去了。

叶白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好，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又放心不下，还是几步走到床前，看了看良少女的伤势。

除了头上那处外，他的左胳膊上也缠着绷带，看起来像是缝合过的样子。

良曦和看着叶白的眼神，宽慰性地笑笑，“我没事，都是外伤。”

确认良少女没事，叶白又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刚才脑子里闪过的那些痛苦回忆，让他一时难以缓和，胸口闷痛喘不过气来，正要转身出去，却被身边人握住了手腕。

“你别走。”良少女轻声请求，“我怕。”

叶白拧了拧眉，“你还会怕？刚才不是挺开心的吗？”

那个笑容像是要把全世界都融化了似的，再想起自己刚才在抢救室外的样子，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虽然嘴上强硬，心里唾骂，手上却还是诚实地牵起了男朋友的指尖。

良放肆趁机把自己的头整个埋进他的怀里乱噌。

“怎么不怕，我怕死啊。”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这么怕死过。

“你知道失去意识前我在想什么吗？”良某人在男朋友的怀里，声音也闷闷的，但又带着明显的撒娇意味。

“我怕我就这么死了，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只自闭的小精灵，他会又因为自责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一辈子活在我离开的阴影中。那我可死不瞑目了。”

“所以，我得挣扎着醒过来。但是好像一不小心，挣扎太久了，宝贝儿，对不起呀。”良少女的额头贴在二白的胸口，明显感受到那人身体一颤。

“你别噌了，一会头都该出血了。”叶白轻轻地推开在怀里耍流氓的男朋友。

良曦和笑着，抬起自己没扎着针头的那只手晃了晃，示意二白靠近点，等着他刚一俯身，就把自己的头凑了上去，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嘴唇。

“小精灵，不许说脏话，也不许说自己要死了。”又笑吟吟地接道：“我亲亲就不脏了。”

“把你的自行车装上手刹吧，不然我迟早要死的。”

“那不如把你的公路车改装一下，装上后车座，以后你载着我吧。”

叶白终于被他逗笑了，成功从刚才紧张的情绪里脱身出来，“死飞炫技选手，主动要求专属淑女座？”

良曦和笑笑，没有反驳。

从前有位王者，后来他交男朋友了。

第148章

良曦和这一摔就在医院里住到了五月末，直接错过了四模考试。

叶白把模考的卷子给他带到了病房里，一同来的，还有探病的叶泠。

“我说，你俩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较劲呢？新的一年，入院次数，2：2打平了呀。”叶泠窝进了病房的沙发里，冷眼看着那个穿着病号服做卷子的人。

平常这俩货迟到逃课成瘾，现在跑到医院里来用功了，这怎么说也是两条清流了吧？

“要不怎么说患难见真情呢。”良曦和左手的绷带仍然缠着，右手正把玩着一根水性笔，转的眼花缭乱。

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餐板上的那张英语卷，老商出题真是太有水平了，阅读理解全文读懂了之后，居然都选不出答案。

病房门再次被人推开，简之澈拿着一堆缴费单据走进来，先是把拎着的手摇酸奶递给叶泠，接着才朝着良曦和开口，“已经和医生说好了，这周四就可以出院。”

周四，刚好是儿童节啊。

良曦和偏头，看了一眼手机日历。

上次圣诞节忘记准备礼物还被小精灵给嫌弃了来着，这次是幼稚鬼的主场，怎么说也得买根棒棒糖吧。

叶白完全不知道身边的这小子又在盘算什么鬼东西了，只落目在他的胳膊上。

“高考之前，你手上的伤能长好吗？”

“反正又不用右手写字。”良少女不以为意，随手在最后一个空格中填上C选项，然后扔给他对答案。

“我是怕你到时候考不过我，理由又贼多。”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叶白忽然停下手上批改的动作，抬头看了良少女一眼，把一处错误指出来给他看，“让你填空，你写什么ABCD呢？你这做题马虎，不读题干要求，不分AB卷的憨批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良曦和笑笑，正欲轻松揭过，却对上了男朋友乖巧又温柔的眼神。

等什么呢，这位小哥哥，腿根儿自己掐吧。

叶白挑眉。

“我是伤员，病号，能理解吗？”良放肆瞧着一旁看热闹的叶泠，死守最后的一点倔强。

病房里沉默了几秒钟，某人还是听话地摸上了自己的大腿。左手自虐地掐着自己，右手捡起笔改正题目。

叶泠默默地摇摇头，她怎么依稀记着良曦和是个为非作歹的校霸来着？

听说，家庭地位高的那个一般都是……

现在想想，自己可真是开场就跳了预言家。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少女表面骚，精灵肚里黑，两人手牵手，安能辨他是攻受？

“你就算参加考试了，联合体前三也肯定没了。”叶白说着又接连圈出良少女两处错误答案，他刚才做题的状态太差，也是意料之中。

“方圆这次怎么样？”良曦和突然想起二白和圆儿还有一个考前约定，立过字据的。

叶白正低着头看他的作文，随口回答，“因为你没有成绩，他正好卡在500名，还说等你回学校的时候，请你吃饭谢大恩呢。”

“哦。”良校霸哼了一声，“谢我给了他一个前五百的名额，还是谢我贡献出男朋友，暑假带他去欧洲看比赛啊？”

“你有这吃闲醋的时间，不如好好找找题感。”叶白把英语卷子递还回去，轻声建议。

“而且，我也只是打算给方圆几张现场票，没说陪他一起看。”

男朋友太受欢迎了，我小心眼一些也没什么问题吧。别出心裁带动同窗学习热情，怎么就没想着也鼓励鼓励我呢？凭啥他能看现场，我就是掐腿根啊？

良少女扁了扁嘴，小声bb了两句有的没的。

“放心。”叶白被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柠檬精气质给逗笑了，“你还够骚，也拿得动刀。”

……

六月二号，是四高高考生在校的最后一天，也是本届学生的毕业典礼。

早上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气温并不算高，三年部各班的学生们都搬着椅子到运动场上去列队，踩过人工草坪的时候还觉得湿漉漉的。

叶白拎着两把椅子走在队伍前面，良少女抱着胳膊悠悠闲闲地跟在身后，难得享受这种待遇，被男朋友照顾的感觉还真是好。

“良哥，家庭地位见高啊。”李点点也是解放双手地跟在人群里，她的那把椅子正挎在方圆的胳膊上。

“他一直也不低吧。”夏承钧走在一边，神色鄙夷地瞥了身边的校霸选手。也不知道是谁刚才在走廊里打闹，把黄熙智都撂倒在班级后门口了。

转眼就扮成虚弱无力的样子，没拿两奥斯卡小金人真是屈才了。

“就是，叶校草在家对我都是亲亲抱抱举高高，那场面是你们能看的吗？”良曦和迈着两条长腿跟紧了身前人的步伐，一边还反驳着“不正当发言”。

李点点好看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似乎是对他这话有什么质疑，“那你在叶草面前……”

夏承钧自然接话，“这小子装怂呗。”

“适当示弱有利于家庭和谐。”

俩人同心也必然要有一怂，你管我是真怂还是装怂呢。

学生们都按照次序坐好之后，学校的领导班子都登上了主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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