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走来两位背着背篓的老妪。
闻月学医,根据背篓里的植物,看得出她们是采药人。此刻,那沉重的背篓压弯了两人的脊背,她们弓着腰,蹒跚往前行。
为谋生计,人人皆是不易。闻月虽觉得可怜,却未当一回事。
直到老妪迎面而来,越来越近,近到几乎擦过了谢翊的马身……
闻月暗叫不好,这画面怎么如此熟悉?!
灵光乍现,她猛地回忆起来。
前世就是在此地,她坐马车而行,撩了垂帘想同谢翊说话。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两名老妪背着背篓擦着谢翊的马身而过。那背篓装得,正是能激起牲畜亢奋的草药,不过须臾,谢翊的马就狂嘶起来,窜了出去,冲向那两名老妪。两名老妪因此重伤,而谢翊未有防备,也因跌落马背受了不小的伤。
思及至此,闻月飞快探出了身。
她一手捏上了谢翊的肩,微一使力,从自己的马背上,跳到了他那儿。与此同时,她迅速握住那束马的缰绳,拉着谢翊一道,向后猛拉。
很快,马嘶数声之后,在谢翊与闻月的共同协作下,马未再脱缰而去,而是稳稳地停留原地。
望着那两位老妪安然离去的背影,闻月松了口气。
可是,未等她放松警惕,比之更危险的谢翊又来了!
彼时,两人同乘一匹马,她在前,他在后。
他手握缰绳,离的很近,距离咫尺,几乎等同两人相拥。
谢翊探出脑袋,微侧过脸。视线所在,闻月本能地侧过脸望过去,差点嘴唇相贴。
与此同时,她听到他幽幽的笑,匍匐在她耳边:
“阿月,你之前说的那些,是骗我的吧?”
闻月一本正经:“什么?”
谢翊道:“我的意思是,前世,我们定有什么关联。”
她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胡说什么呢。”
谢翊却定定道:“若我没猜错,前世我们定是一起走过这条上京之路。”
“殿下切不可胡言乱语!”
“若是没有,你怎么可能那么熟悉这路上一切?”谢翊分析道:“你知那日乞讨者是外贼派来暗杀之人,你知昨夜将有刺客来袭提醒我不能睡,你知今日必会惊马与我同乘握缰绳以拦马狂奔。闻月,你瞒不住的。”
多例举证,闻月哑然。
若说仅是一例,她尚能诡辩过去。可如今多例在握,她是怎么都洗不清嫌疑了。闻月恨恨地埋怨自己,都怪她自己,闲得没事,总爱管谢翊的闲事!
此刻,她的沉默等同于默认。
谢翊竟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山野的风扬了她的发丝,落进了她的唇上。
鬼使神差地,她身后的谢翊伸出了食指,替她撩开那一丝的凌乱。当下,他的指腹触上她温热的脸颊时,闻月一惊。
谢翊却平静如斯,甚至压在她耳边,声线低沉,如同情人低语——
“闻月,前世我是否未曾对你说过,我想娶你为妻?”
“殿下荒谬!”闻月警觉起来。
他却恍然未觉,面上的笑靥意气风发,嗓音带着蛊惑。
“那这一世,我想同你说。”
闻月如着了魔似的,怔在当场!
定宁城,江北最富庶之地。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一行人刚进城,城中百姓得闻击退外贼、叱咤疆场的辰南王世子谢翊到来,早已在道路两侧竖起人墙,夹道欢迎。
可此时,闻月的心思压根不在被百姓夹道欢迎的愉悦中。
她脑里、心里,来回重复的全都是谢翊那句“我想娶你为妻”。
想到这里,闻月恨铁不成钢似的,锤了好几下自己的脑门,恨不得有后悔药吃。如果有,她绝不会多事去管谢翊,他就是病了、死了也与她无关。
定宁城,是她前世颇有记忆的一个地方。
谢翊因落马受伤,主管此地的陈王因与谢翊有过过节,不但不派人医治,甚至连药物都给断了。闻月见此情形,医者本能上身,对他悉心照料,一来二去,心生怜悯,随手在市集买了张红帕子,兜在头上,点了红烛,同他拜了天地,上了他谢翊的贼床。
回想到这里,闻月恨得直牙痒痒。
她决计绝不能蹈前世覆辙。
于是,她给自己下了两条路。
第一条,与谢翊结拜为异姓兄弟,从此同绑一条船。不过她仔细想想,觉得此举不太可行,她尚不是王公贵族,亦不是江湖名人,结拜也总要门当户对,谢翊选谁都应当不会选她。
第二条,找个比谢翊更大更安稳的靠山,可以让她躲避追杀,安然一生。
闻月仔细思量,深觉这第二条最为可行。
而她也没想到,这改变命运的靠山……
竟来得意外得快!
人群末端,陈王已协了属下守在那儿。
陈王乃是晔帝亲弟,因滥用皇权,昏庸贪婪,遭舆论颠覆,被从上京城赶了出来。但晔帝毕竟心疼这唯一的亲弟弟,虽名义上是贬谪,但实际上却赏了除江南外最富庶的定宁城给他。
见谢翊过来,陈王非但不迎接,还让仆从摆了茶水,靠着太师椅,坐在路中央,捋了捋络腮的长胡:“哟,贤侄来了。”
陈王年近中年,比谢翊大了一倍。
谢翊翻身下马,往陈王跟前作了个揖:“陈王好。”
“不必如此客气。”陈王皮笑肉不笑道:“贤侄途径我地,我原该备厚礼款待,但无奈如今岁末,正是各地通商繁忙之季,四处客栈皆已满客,只能委屈贤侄在此处客栈将就了。”
“无碍,陈王愿为安排客栈,已感激不尽。”谢翊恭敬道。
“客气客气。”陈王指着那破败的客栈门堂,笑笑道:“此地虽是不够富丽堂皇了些,但临近我定宁城大牢,委实安全的很。”
罗宏一听,站不住了。南施国上下向来讲究风水,大牢周边冤魂密集,殿下虽与陈王曾有过过节,但让殿下入住如此客栈,实在是欺人太甚!
罗宏本能地跨前一步,要与陈王论一论!
然而,谢翊却横出了手臂阻止他,暗示他退下。
陈王见此情形,脸上已有了奸计得逞的笑靥,愈发地嚣张起来,他饮了口婢女端来的茶水,站起身来,一脸忧心地走到谢翊跟前:“贤侄,听闻你前些日子曾造刺客暗算,摔下悬崖下落不明,不知如今这伤势可好透了?”
说完,陈王伸出手,对准谢翊的胸膛,伸出拳。
陈王非习武之人,照理说谢翊应当能避开此拳,谢翊却未置一言,闷闷受着。
见这一拳下去谢翊没什么动静,陈王扫兴地唏嘘道:“贤侄到底是习武之人,这伤势愈合地委实之快。我进来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原本还想趁贤侄受伤之际比试比试,看看能不能赢过呢!”
话音刚落,陈王还打算试探谢翊。
“喂!”
这回闻月没忍住,出声制止了。
身后十二人同样,剑已出鞘。
谢翊痊愈至今不过才两月,伤筋动骨尚要三月愈合,他受了重伤便是更甚。陈王虽不会武功,但那一拳也实在不轻,甚至接近患处。若非谢翊身强体壮,换做旁人早吐血了。
闻月气恼得很,压根没管周边的人全正以诧异的眼光望着她这无名之辈。她跨前一步,正要出口,却被谢翊拦住。
谢翊侧过身,压在她耳边:“闻月,别管。”
“不行。”闻月执拗得很,“他这也欺人太甚了。先是让住临近牢房的客栈煞你威风,如今又以拳试探。谁人不知辰南王世子谢翊为国鞠躬尽瘁,却遭他这般亲王如此欺侮,实在过分!”
闻言,谢翊蓦地笑了。
他摆摆手,压着她的肩膀,唤了罗宏,让他好好看着她。
与此同时,谢翊低声对闻月嘱咐:“陈王是我长辈,定要恭敬行事。”
随后,谢翊同他致歉,陈王眼见谢翊身后那十三人目光中已有了杀意,见好就收,也不再故意给谢翊使绊子,只借口说要与谢翊聚聚,邀了谢翊前往陈王府去。
第29章美色
街外,自谢翊与陈王离开后,一切恢复如往常。
而客栈内,一行十三人却并不那么平静。
伍林按捺不住,提了剑就要冲出去:“陈王在定宁独大,殿下与他同去,等同于羊入虎口,危险万分!不行,我得跟去!”
“放心,殿下自有分寸。”罗宏制止,“再者,这陈王也是从上京城出来的,自是知道辰南王府的力量,他顶多是言语折煞几句,不敢造次的。陈王既被贬谪至此,定知做事不能太过锋芒,不必担心殿下。”
伍林听完,倒也觉得有理,放下了剑:“罗将军,这陈王看上去跟殿下有所过节?”
“正是。”回答的是李元峰,是谢翊从辰南王府带出的一员猛将。
李元峰回忆道:“当年殿下年满二十,因以千卒之力,击退敌军万人,名满上京。当时,陈王尚在上京,听闻此事,便属意要将嫡女嫁给殿下,以结秦晋之好。但殿下以尚无娶妻之念,拒绝了陈王。陈王嫡女原就对殿下芳心暗许,便寻了理由上了辰南王府讨说法。”
伍林惊讶,“既已拒绝,仍固执上门,这陈王嫡女未免太骄纵了些。”
“这嫡女自小便是陈王的掌上明珠,自然骄纵得很。”李元峰说,“也因此,惹了大事儿……”
“后来怎么了?”
李元峰喝了口茶:“殿下婉言拒绝,她却恼羞成怒,扬言要买下辰南王府周边百余商铺,全造作猪圈,以此折辱辰南王府。要知道,上京城寸土寸金,陈王一年奉银不过寥寥,哪可能买得了那百余商铺,除非是……贪了。有仆从听闻,传了出去。百姓当做笑话,肆意传扬。哪知这笑话入了与陈王朝中的敌对之耳,对方本就掌握了陈王以权谋私的事实,正苦于因他是晔帝亲弟不好上奏,而那谣传等同是催命剂,对方在朝上以谣言禀告晔帝,恳请彻查陈王,晔帝允,于是陈王因此被贬至定宁了。”
伍林皱着眉,担心道:“如此深仇,那陈王定不会放过殿下的!”
“是啊。”李元峰说:“这定宁城地形狭长,是上京的必经之路,这一路都是陈王封地,实在危险得很。”
李元峰话音刚落,罗宏便从一行人中跨步走了出来。
他望向众人,定定道——
“既然如此,定要收服了那陈王。”
“如何收服?”
“那陈王可有弱点可击?”
几人连连追问。
他沉思须臾,慢条斯理道:“为人自然有弱点。”
“什么弱点?”
“女色。”
“女色?!”众人诧异。
罗宏点头,“从前情报中提及过这点,陈王最喜美色。”
闻月站在人群中,早将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罗宏提及此事,等同于是给了她一个莫大契机。
她想也没想,走出人群,弓着身子,向罗宏长长抱拳——
“罗将军,殿下允我为谋士。我为谋士,定然要有些谋士的牺牲。”
“此事,我来吧!”
罗宏听完,愣在了那儿,没了动静。
其余十一人听完,亦是探出脑袋,瞪大了眼。
罗宏嘴角抽了抽,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陈王在上京阅尽美色,定然……”
“定然什么?”闻月问。
罗宏双手抱肩,由上至下扫了闻月一遍:“定然不是一般人都能入眼的。”
罗宏此言何意,昭然若揭。
闻月却一点不气恼,反倒又向他鞠了个躬,“罗将军且等着吧。”
陈王乃晔帝一母同胞的亲弟,晔帝亦对他十分宽容。
虽滥用皇权贪污受贿,但晔帝却把他贬到了最优渥的封地,在这小城里安享荣华。上一世,闻月死前没多久,陈王因治理定宁有功,重新被晔帝重用,拟将他召回上京。如此说来,若图安稳,这陈王乃是最有力的靠山。
再者,这陈王子嗣绵延,三代已足。若嫁与他,即便是为妾,也不用担心需怀孕生子、开枝散叶,只需安稳地服侍他过完一生即可。
闻月如今的处境,谢翊如狼似虎在前,命相女之事又紧追在后。能遇上陈王如此牢靠的山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接下来,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该怎么把自己送入陈王怀中了……
正当她踌躇该如何制定计谋时,身后忽地有人靠过来。
她一回头,已听众人喜道:“殿下回来了!”
谢翊负手而立,问:“在聊什么呢?”
罗宏抱拳:“正说如何献计搞定陈王。”
罗宏话音刚落,闻月便举了手,“我愿意上前。”
谢翊不解。
闻月见状,快步走到谢翊跟前,“殿下,我愿意献计上前。”
谢翊意外爽快地回了句“好”。他心想,她既为这队伍里的女谋士,自然要让她找到些存在感,以便将这谋士的称呼坐实了,让她在他身边待得更笃定些。
得闻谢翊应允,闻月瞬间喜笑颜开。
翌日晌午。
一行人马再次集结,启程上京。
客栈门口,谢翊等了许久,仍未见闻月踪影。
他扬手,派罗宏上楼去闻月房内询问情况,然而罗宏再下楼,已经是神色慌张:“殿下不好了,闻月不见了。”
谢翊蹙眉,翻身下马,同罗宏道:“随我上去。”
闻月房内整洁干净,不像是遭人掳截。
谢翊松了口气。
可不过须臾,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衾被上胡乱脱下的那一身谋士装束,以及铜镜边用过的那一抹红纸,实在扎眼。
谢翊问:“她走之前可有同谁说过什么?”
gu903();罗宏答:“她曾道,她要去献计拿定陈王,只不过众将只拿此当玩笑,未曾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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