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他不再是全班的傍样,直接升级,成了街道小学的榜样和传奇。
现在不止超生觉得他牛逼斯基,就连同学们,都觉得贺帅是当仁不让的牛逼斯基啦。
“八百斤糯米出五百斤糖,咱们超生知不知道赚了多少钱?”陈月牙打算考考闺女。
超生嘴巴一张:“哇哦?”
“1250,减掉给街道的250,你猜咱们还剩多少?”陈月牙又问闺女。
“哇哦?”
“做生意就得算清楚了账,刨开别人的,咱们整整赚了七百块,但是财不能外露,这事儿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要别人问妈妈赚钱了没,该怎么说?”妈妈孜孜不倦的追问。
超生两只眼珠子都要给自己晃晕了,老实说:“不知道。”
“这就对啦,不知道。”
童言无忌,大的几个横竖不清楚情况,超生呆在家里,可是两眼看着妈妈哗啦啦进钱的,这要说出去,城郊这地儿乱,万一有贼来翻家呢。
眼看春四月,胡同里的大垃圾山隔三天拉一次,终于不再像原来一样臭气熏天啦,罐头厂后面那林子里的野毛桃儿,酸李子,迎春花怒放了一园子,枝头喜雀鸣喳喳的。
这还是超生出生以来头一回,坐在自家的小天台上,能闻到隐隐的花香。
有花当然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早晨,邓翠莲给超生编了两条贼花的辫子,辫子里串满了新鲜的桃花儿。
超生拽了一大把的桃花,赶在秦七妹要去上小学之前,串在她的书包上了。
好朋友嘛,有东西就该互相分享啊。
厂里的几个女人一起到鸽子市买东西,孙自敏和程睡莲看上一件桃红色的的确凉衬衣,一人买了一件,当时就穿上了。
回到胡同里,何向阳和王大妈,马大姐几个正在聊天晒太阳。
老太太们没认出穿着桃红衬衣的孙自敏来,何向阳努了努嘴:“快看,胡同口来了个妖精。”
王大妈定晴一看,这不自己的儿媳妇?
呸,妖精!
何向阳刚一嘴子骂出去,就见程睡莲也穿着一件,妖佻佻的进胡同了,啪的一巴掌,她搧在了自己嘴巴上。
陈月牙三妯娌都是满载而归,当然,回到家,就得把买的东西全拿出来比较一番。
四月是清明,现在清明允许扫墓啦,大婶儿给婆婆准备的东西可齐全着呢,买的票子全是大团结,上面印着阎王爷,抬头还是一行大字:冥国银行。
“你们懂个啥,自己剪的钱票票可没这个值钱。阎王爷啊,就认这个钱。”刘玉娟笃定的说。
哎哟,街坊老太太们凑进来看热闹,越看越羡慕,刘玉娟,满胡同里也没这么好的儿媳妇。
不过,陈月牙买的东西一拿出来,大家就又觉得,刘玉娟的可能差点档儿了,因为她买的全是糊好的大襟衣服,各式各样的花色都有,脖子上还串着一串串的金元宝。
得,李红梅活着的时候,就比大家活的更风光,这死了,给儿媳妇们孝敬的,想想李红梅穿着那花哨的衣服在阴间招风摆柳,让胡同里的老太太们眼馋的,简直都快流鼻血了。
邓翠莲自己手巧,没想到这方面,但她给超生买了几条平脚的小内裤。女孩子嘛,天热了,马上得穿裙裙,到时候穿平脚内裤,可比三角的安全得多。
把小裤裤在超生小屁上比划了一下,邓翠莲问超生:“婶婶还会给你的小裤裤上绣满花花,你告诉婶婶,你妈妈赚了多少钱,好不好?”
“不好。”超生说。
邓翠莲手在小裤裤上摸着:“你要不说,婶婶就不给你绣花花啦。”
超生迟疑了一下,摸着小屁屁说:“绣了花的裤裤让超生的屁屁痒痒,不要花花啦。”
这小丫头,谁都套不出她的话来。
邓翠莲还想再问一句,突然给刘玉娟扯上了耳朵:“翠莲,你知道钢厂的普通工人一月多少钱不?五十块,你进城这才一个月就赚了七十块,不用早起不用晚睡,还没干部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人月牙赚了多少,那是月牙的事儿,你咋能揪着孩子问这个?”
“我就好奇。”邓翠莲说。
“你今天好奇,明天要知道人家赚了多少,就想借,借回去给你弟弟娶媳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刘玉娟反问。
邓翠莲真没有借钱的意思,只是好奇陈月牙到底拿了多少,给大嫂连番骂的说不出话来,闷着头,拎起自己的篮子,得,准备走人吧。
刘玉娟还有一项操心,得跟陈月牙说说:“月牙,我那治安办的工作,我打算索性就辞掉,咱一起做罐头,你给我个准话,要你说行,我回去就辞,你说不行,我暂时还干着。”
“你先干着,等桃子下来咱们再说。”陈月牙说。
“我听说光是清水县,就不止咱一家厂子做罐头,现在做罐头的人可多着呢,咱要再做了罐头,还能卖出去不?”邓翠莲插了句嘴。
刘玉娟也深吸了口气,看着陈月牙:“就是,听说开春县里放开了一批小企业,咱的罐头还能卖不,别做出来卖不出去?”
“放心吧,有我在就能卖!”陈月牙说。
俩妯娌一走,陈月牙也开始收拾自己的布啦:“超生想穿啥样儿的衣服?”
“带花的,花多多的哟。”超生说。
“咦,那可不好看,妈妈给你做个漂亮的。”陈月牙说着,大剪刀咔嚓咔嚓就裁了起来。
当然,随着罐头厂的关门,大家又开始操心,这一回关了门,啥前儿还能再开门了。
不操心别的,就为了街道的垃圾有人运送,公厕有人打扫,胡同能一直干干净净,大家也希望她能继续赚钱啊。
但是,陈月牙闭门不出,就不跟大家说,自己接下来计划怎么做。
但其实,跟大家一样,陈月牙也在操心,自己这罐头厂该怎么继续开下去呢。
随着78年的到来,民营工厂,个体户被进一步放开,县城里已经有四五个街道都在准备生产罐头。
大家都是一样的瓶子,里面装一样的东西,谁的东西好谁的东西不好,这玩艺儿咋区分?
小孩子可不知道大人的操心,只等妈妈给她把衣服换好,超生立刻穿着就出门了。
“七妹七妹,快来看我的衣服好不好看?”到了胡同口,只看孩子们一放学,超生就迎上去了。
水红色的的确凉布,做的掐腰小衣服,领子圆圆的,兜兜还是两只小蝴蝶,哇,这衣服果然好看。
不过,秦七妹今天不大高兴,一直在揉眼睛。
“七妹七妹你咋啦?”超生堵着秦七妹问。
七妹小嘴巴咧开了:“我今天考了一百分,老师奖励我一个特漂亮的罐头瓶。”
“好啊,哪你为啥要哭呢?”超生从兜里掏着小手绢儿,想给七妹擦脸。
“罐头瓶被张福生抢啦!”秦七妹又是哇的一声。
“告家长,告老师!”超生立刻说。
街道就一个小学,也是钢厂的小学,所以孩子们都是在一块儿上学,现在的孩子们喝水,是买不起水杯的,大家都是罐头瓶子,而且,小孩子都追求一个漂亮的罐头瓶子。
超生的水杯,一直都是粗笨笨的,街道的罐头瓶子,秦七妹说要给她一个漂亮的,她一直在等,被人抢了,这还了得?
俩人手拉手去找秦三多俩口子告状,秦三多正忙着呢,头都不抬:“厨房里随便找个罐头瓶儿,不就是水杯?”
秦婶婶也说:“不行我给你五毛钱,街上买瓶罐头去,吃完了拴根绳子用着,一个罐头瓶也值得你哭?”
“那瓶儿漂亮。”七妹说。
“没时间管你,赶紧一边儿去。”俩口子异口同声说。
俩小丫头就这样,给秦三多俩口子赶出来了,不过没事,还可以找哥哥呀?
有仨哥哥的小女孩是好欺负的吗?
等贺帅兄弟一回来,超生和秦七妹立刻就把这事儿告诉贺帅了。
贺帅现在还是学校里有名的老鼠之王呢,书包一扔:“追他丫的,抢罐头瓶儿走。”三兄弟立刻跟那坦克似的,冲过桥,抢瓶子去了。
在张福运回到钢厂之前,三兄弟就把秦七妹的罐头瓶子给抢回来了。
“看吧,这个罐头瓶漂亮吧,这可是我学习好,新来的班主任奖励我的。”七妹郑重其事的,把个罐头瓶子交给了超生。
不像现在普遍的罐头瓶那样,瓶子大,又笨,孩子不容易抱着,这个罐头瓶子本身不算太粗,但比普通的罐头瓶子略高一点,是个很圆润的椭圆形肚肚。
就为这么个跟别的瓶子不一样的,漂亮的罐头瓶,超生上床前,足足喝了五罐水。
当然,喝得多尿憋,难受。
“要不要尿尿?”陈月牙问闺女。
“嗯!”嘴里说着,手里紧紧捂着自己的小瓶瓶。
“就那么喜欢,睡觉都要带着?”陈月牙问闺女。
超生睡的脸红嘟嘟的,进了茅厕还得闻一闻自己的罐头瓶儿:“真香!”
陈月牙从睡熟的孩子手里接过罐头瓶仔细看了一会儿,心里突然一跳,咦,有了,她知道她的罐头该咋做,才能做的比别人好了。
派出所,眼看都快十二点了,贺译民才要下班。
不过这时,他给张大民拦住了。
“领导,来个案子,有人写了封信报案,说钢厂里,有人偷偷拐卖儿童,你看,这事儿咱们是不是得管?”张大民说。
报案用写信的方式,在现在还挺多的,有很多人身在农村,进趟城不容易,就会写封信到公安局,说明案件情况,然后公安再下去走访。
但是从市里写来的信还真的少见。
贺译民把信接了过来,一看信纸,咦的一声:那信纸上斑斑点点,一看就是眼泪。
报案人的名字叫钱春霞,是个家庭妇女,看她信里的意思,自己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一直没生出儿子来,而丈夫呢,又是家中独子,公婆做主,就把她刚刚出生的第四个女儿,送到钢厂某个人家了。
这个女同志还因为怕被公婆打,不敢告诉别人,只敢悄悄写封信给公安,让他们替自己督促着办一下案子。
为了追儿子,而把闺女卖掉这种案子,在现在可谓层出不穷。
小丫头,赔钱货,生下来要不要送人,有时候一个闺女顶多换两板子鸡蛋,但是,依然有人乐此不疲的送。
贺译民因为自己有闺女,对这种案子一直都特别上心。
而且,既然是所长,这种案子必须自己去办,要别人去办,他怕办不好,让孩子受罪。
“行了,我明天上市里看一趟去,你今天晚上值班吧,有事儿就来喊我。”他说着,就下班了。
进了胡同,刚到胡同口,他居然被人拍了一巴掌,这还是个女人:“你不是说你不来吗,咋又来啦?”
这还了得,贺译民可是公安呐,一个反手掐上这人的脖子,差点没给掐死。
这人一出声,居然是个女人:“贺哥,是我呐,睡莲。”
“程睡莲,你想被当成女流氓抓起来?”贺译民反问。
程睡莲悄声说:“我认错人啦,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吓去上公厕的孙家大嫂,没想到错抓了你,贺哥你放开我。”
得,一胡同里住着,贺译民也不喜欢抓女流氓,就把程睡莲给松开了。
程睡莲叹了口气,转身,进自家门了。
回到家,洗了把脸进屋,一看,闺女四仰八叉的躺着,妻子坐在一旁,手里端着一杯水,贺译民接过来就一饮而尽。
“舒服,这媳妇儿就是好,知道疼人,还知道等我,赶紧把孩子抱隔壁去,咱俩睡。”
“睡啥睡,我想事儿呢。”陈月牙说。
贺译民一把拨开被窝,小闺女睡的粉丢丢,汗糯糯的,小嘴巴抿一抿,他刚伸手,一只小脚丫已经蹬过来了。真是想不通啊,这么可爱的小闺女,比那些皮小子可爱不知道多少倍,咋有人舍得把闺女给卖掉?
贺译民想不通。
他把超生抱起来,给丢到了隔壁,回来一看:“哟,长脾气了,还没脱衣服?”
“我就不脱,你能把我怎么样?”陈月牙反问。
贺译民挽起袖子,想给陈月牙看看,什么叫个怎么样,罐头瓶子没放稳,哗的一下,差点没给砸到地上去。
“小心!”陈月牙赶紧去搂罐头瓶子,这瓶子现在在她这儿,可比丈夫珍贵得多。
“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看你是真给吓着了。”贺译民说。
陈月牙抓过罐头瓶子凑到灯下,指着瓶子说:“超生因为这个罐头瓶儿,今天喝了五杯水。”
“嗯?”
“咱正好要做罐头瓶子,别人家的罐头瓶都一个样儿吧,咱从瓶子开始就得跟别人的不一样,罐子也得做成这样儿的,贴纸也要最漂亮的,到时候,卖的准比别人家的好。”陈月牙笃定的说。
“还有这事儿?”贺译民接过瓶子看了会儿:“是比别的漂亮,这里头要装上罐头,我肯定首选这个,至少瓶子可以留着给我闺女喝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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