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伊戈尔脚步顿住了,这里不是地球吗?
它是我一个,该怎么形容呢,一个梦境碎片中出现的地球的影子。阿撒托斯说道,这里当然是地球,但是在你的时间线当中,地球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了,眼下发生的事都是过去。我将这一部分裁剪了下来,将它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监牢。
他们现在在一处废弃的高架桥和破败的石墙形成的阴影当中。暖色的光只照亮了他们的脚背,再往上的位置就已经被浓稠的黑夜吞噬了,伊戈尔能看到阿撒托斯背后的水泥墙上绘有红色、黄色和深绿色的彩绘,人们用喷枪画出机器人的样子、又在上面打了大大的血色的叉,还有零碎的广告和一段段伊戈尔看不懂的文字。
我是祂的过去。神明轻柔地说,是祂随手扔下来的一片影子,替我自己看管这个不该存在的世界。如果你是新来的囚犯的话,也可以称呼我为典狱长。
伊戈尔没有反驳自己的身份:阿瑟是被关进来的?
你说那只虫子?阿撒托斯点了下头,我和我都希望他能乖一点,反正这里的时间没有意义,他早晚能明白自己的处境。
人类没有马上接话。
阿撒托斯一边微笑一边捋起自己的长发,将它们掖在耳后:不过你应该不是来找他的。那就只能是这个照片上的女人了,她是前两天才过来的。一旦有了外来的灵魂,这个世界就会自己填补漏洞,依靠着外来者的某些特质决定他们的身份。
唔,是叫莎伯琳娜·格维拉吗?她现在是一个大家族的族长。现实生活中她是做什么的?
伊戈尔想问问为什么阿撒托斯自己不知道。
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女王,总统,首相,执政官不同的体制有不同的称呼,我想您应该能明白。
阿撒托斯:那你呢?
伊戈尔笑了一下:通缉犯。
哦,那真巧。神明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看来我确实喜欢你,伊戈尔。哪怕现在的我才认识你一个下午真的太奇怪了。祂小声嘟哝一句,荷尔蒙的作用这么明显?
些许停顿之后,祂继续说起了正事,这个女人应当是被阿瑟带进来的。他和他的族群的联系相当紧密,哪怕现在被我关起来了,那种隐晦的联络也不能彻底断绝。而且他真的很了解我,说起这个话题,阿撒托斯脸上闪过厌倦,他知道我会怎么对待他,也知道怎么给自己被关押的生涯找点乐趣。
不管怎么说,阿瑟绝对没有他看上去那么乖巧可爱。
阿撒托斯也并不是想要对他怎么样,只是做错了事被关监狱不是很正常的吗?
而且这个囚犯甚至还总想在监狱长的眼皮子底下搞些骚操作。
我可以把你和莎伯琳娜·格维拉送出去。
然后您您要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阿撒托斯又感觉到了莫名其妙,我在梦境里面,我在梦境外面,你总会见到我的。
伊戈尔有瞬间的踌躇。
这很不应该。
他不能不能说出这种话。
但在理智制止他之前,声带先一步震动着发出声音:您不想回家看看吗?
他们在黑暗中对视。
恕我直言。人类慢慢地、将一沓大逆不道的话尽量恭敬地甩出来,您虽然把自己关在这里
我没有。
好吧,我猜您将一部分记忆放在这,就像躲在被子里面不去往外看的小孩子一样。
阿撒托斯气哼哼地看着他:你和我就这么讲话?
您可以随意惩罚我,在我说完以后。人类从容地说,典狱长大人,您至少不应该把自己关起来。
他抬起一只手放在阿撒托斯的肩膀上,然后才问道:可以吗?
神明默许了。
于是人类将祂的兜帽摘了下来,带着体温的手指搭在了祂的衣领上,将那些繁杂的饰物一一解开。您应该行走在地面上,而不是在星空中远远望着我们。
外袍掉在了柏油路面上,阿撒托斯僵硬的手指动了动,他们出现在一栋干净、温暖的房间里,中间摆放着一张足够大的床,两侧是闪烁着柔光的烛火。伊戈尔的嘴角带着模糊的笑意,他一只手仍然放在阿撒托斯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灵活地解开自己衬衫上的纽扣。
他们会害怕。阿撒托斯的声音低沉的几不可闻,所有人都不希望见到我。他们因恐惧而滋生仇恨,因贪婪而心生欲求,因不均等而满怀嫉妒。
那您就去爱我一个人。伊戈尔因为喘息声而不稳定的话音像恶魔引诱人类的低语,他们的拥抱在一起倒在床上,变得密不可分,当我独占您的全部的时候,任何人、任何生物的憎恨与恐惧与妒忌都会冲着我来您会有一个美梦,我向您保证。
你太狂妄了。
神明看着自己怀中的眷者,在心中指责。
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以渺小的人类之躯,竟然妄想对着神做出承诺?
我在梦中也不会出现这样荒诞的景象。祂迷迷糊糊地想。而这恰恰意味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或者如果是梦的话那就让这梦境永恒地持续下去吧。
第120章
某些长翅膀的造物凶猛而又沉静,它们天生是搏击长风的。天生爱暴风雨的人,的确是有的。
维克多·雨果《九三年》
仿生人在屏幕上打下这一行字,旁边是一本铺开的法国小说家的著作。它看着这一行字,沉思一会儿,又按着删除键把它们清空了。雄鹰与豺狼搏斗受了重伤,幸好偶然得到一间偏安之所,在短暂的修养过后,它仍然要回到天上去。
半晌,雨果摇了摇头。它看过许多在战乱中蒙尘的名著,读过无数名家大作的文章,而它本身又比那些人类粗制滥造出的傻瓜机器人程序的算法更加精妙,所以它可以博众家之所长、编写出一厚摞不重复的文字,去叙述它曾经亲眼见到过的某些故事其中必然掺杂着从网络中提取出的、为了迎合市场而雨果本人也很喜欢的艺术加工。
但不管怎么说,它仍然是个在创新的道路上磕磕绊绊的笨蛋裁缝,永远也不可能写出一部流芳百世的名著来。
从这个角度上说人类这个物种仍然有可取之处。
仿生人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往挂在墙壁上的电视上。
屏幕里安东尼奥的表情带着真挚的痛悔,念着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发言稿,中心思想只有一条:被安在伊戈尔·苏利文先生头上的罪名纯属无稽之谈,他的功绩与高尚的品格不容污蔑,本该挥舞正义之剑的人在这件事上受到了蒙骗、犯下难以弥补的错误,而此事的罪魁祸首将会在接下来被追究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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