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要让外人大跌眼镜的是,传闻中对许穆青满意非常、隐有让他做东床快婿之意的戚阳先生,一直以来看重的女婿人选——竟然是花名满天下的周家二少周明田。
尤其是最近一年,戚阳先生愈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明田牛嚼牡丹般一口喝干了杯中茶,满齿留香,半晌,苦笑道:“山长,戚师妹,明田,明田也不是那般拘泥于名誉之人,这番私事,告知也无妨。”
“三年前信口一诺,实乃年少气盛,恐作不得数,此绝非明田不属戚师妹,而是,”明田一丝停顿也没有的,将后面的话清楚的说了出来:“少年时惹了后宅阴私手段,明田此生,怕是难以有嗣,父亲为我求医三年,终,不得。”
戚阳先生和戚华庭面上不约而同出现了一丝僵硬,乃至皲裂,随即很快恢复了原样。
戚阳先生很想说一句:“如此……倒也无妨。”但他看了看本就无意嫁人生子的女儿,终究还是爱女之心占据了上风,默默将这句话吞了下去。
戚阳父女不是一般人,也没怀疑明田为了逃婚会编些什么鬼话,戚华庭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为自己自由庆幸的同时,不由得心下又郁闷了些许——像是周明田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子嗣艰难呢?许是天无完人?对明田崇拜值已经达到50点的戚华庭,这般想到。
明田照例从红楼倚翠回了周府,又和三五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官媒打了个照面,随后脚步一转,只当做没看到那几个官媒,径自回了正院去见周敬。
让明田感到意外和不爽的是,书房中不仅有周敬,还有笑得端庄得体的筠娘,两人似是在看什么画像。一见明田回府,周敬笑容满面地对他招手,让他过来看画像,一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是该有个知冷热的人,怎么总能往红楼倚翠那地方跑呢?”
“几位尚书侍郎的千金都年岁正好,听闻泰王家的小郡主也有意于你,这几日就连陛下也旁敲侧击说宫里头的十公主如何如何……不过为了你的仕途着想,公主是万万不能尚的。”
见明田冷了脸色,周敬缓和了语气道:“你若真喜欢那玲珑,等成亲后纳进府中,全凭着你的喜好就是了。”
一旁的筠娘帮腔道:“是了是了,老爷说的有道理,二少爷年纪还轻,不晓得烟花女子不过一个玩意儿,是一点朱唇万人尝的,以她的身份,是万不能进咱们府上的。可是老爷都说任凭二少爷高兴——”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儿。”明田冷声道,斜斜地扫了筠娘一眼,直让她浑身一哆嗦,坐在周敬下手矮塌上的屁*股动了动,忍不住想要站起来,才能心情好受些一样。
明田又看周敬,正色道:“我与玲珑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她也不是阮姨娘口中那般人。阮姨娘信口胡诌,便也要留点口德,好给周炎积点德才是。”
周敬难为的给筠娘帮口:“明田,不管怎么说,筠娘也是明锦的母亲,虽不是正室,以前……以前也对你不住,可是这段时日她对你的婚事还是上心的很的。”
“这倒不必了。”明田轻笑道,“给我相看夫人,她也没有那个资格。”
周敬面色微沉,还是侧头道:“筠娘,你且先退下吧……此事,我自有主张。”
阮芸娘面色变了几变,空荡荡的手掌在袖筒中摩挲来摩挲去,终归还是低了头,欠身朝周敬行礼离开了。
明田开门见山道:“我的婚事,就不老父亲做主了。我打算放榜后,出门游历。”
“什么?”周敬神色大变:“可是陛下有意……”
明田摇头:“仕途又如何?我无意入朝为官。”
他是无意入朝为官来着,他想造反啊!
周敬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拿出变法和许穆青来做幌子,却被明田三言两语劝阻了,直至最后,他沉吟片刻,嗓音沙哑道:“罢了,这两年,我看你向来有主见,也就是推迟婚事出门游历罢了。你若——”
“父亲又不是不知道我子嗣艰难,这般为我求娶高门大户之女,也不怕耽误了人家?”
周敬显得很是自得:“哼,那又如何?嫁进来便是我周家的人了,她能如何?再者,依我的身份地位,依你的才华,便是公主下嫁,那也是全然使得的。”
明田嗤笑一声,不说话了。
翌日,放榜,明田高中探花,而许穆青,则是状元。
打马游街,杏桃香花锦帕掷满街道,明田骑着高头打马,走在许穆青的右侧,榜眼是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子,明田和许穆青两人年轻又样貌英俊,引得不少女子凭栏掷帕。
走过大半个街头,人群中的喧嚣声不停,只明田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许穆青侧过身,拉了他说话:“我觉得有些事不好了。”
明田听清了底下的窃窃私语,却是忍不住大笑一声,拉了许穆青道:“穆青兄,临行前,我再演一场大戏,你看可否?”
许穆青回身看白马朱砂袍的少年郎,探花郎的帽檐上分明还挂着一株杏花,空中有着一股暗暗的幽香,冷清至极,他的神色略显几分桀骜,动作也颇为放荡不羁,却偏生让人生不出什么厌恶的心思来,反而觉得养眼的很,只想起明田方才的意有所指,不禁让人精神一抖。
只因底下一些百姓的窃窃私语,说的却是:当今探花郎,周丞相的二少爷周明田,是个天阉!
真狠,天阉跟子嗣艰难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明田大笑着回了周府,来福跟在他身后。来福的性格沉稳了不少,话也变少了,但担忧明田的心倒是没变,听了大街小巷的那些风言风语,恨不能上街和他们大闹三百回合,但他毕竟不是以前的来福了,竟也因为明田的命令而生生地忍了下来。
看着明田穿着探花郎的朱砂袍大笑回府,听说了坊间传闻的周府下人更是纷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个信息:二少爷,怕不是疯了吧?!
周敬端坐正堂,周明锦的夫人和筠娘陪坐下首,似是正在商量着明田的婚事。
筠娘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老爷,江南的阮家三房还有个小女儿,这孩子心眼实诚,我看要不也让她进府来,和二少爷看看?”
筠娘苦口婆心道:“老爷,这外头都已是传遍了,哪里还有大家闺秀肯嫁给二少爷——”
“我说过,我的婚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明田一把跨进屋内。
“二弟,不可这么和长辈说话。”周明锦的夫人适时回护道。
明田没说话,只嘴角含笑看着上首的周敬,周敬皱眉道:“一*夜之间,竟是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些老匹夫,在我身上不得劲,就找到你的身上来了。老二你放心,这事早叫人……”
“本来朝野上下,有几人知晓儿子子嗣艰难?怎的放榜前夜,便是传的人尽皆知,甚至还变本加厉,添油加醋了呢?难道真是父亲官场上的敌人所致?”明田冷笑一声,不言不语地朝前走了两步。
“听闻传闻最先是从咱们府上传出去的,不知阮姨娘作何解释?”
阮筠娘神色变了几变,未及说出些什么,就突见明田回身,长臂一伸,刺啦一声,来福腰间长剑出鞘,三尺青锋,冷冷对准了阮筠娘。
阮筠娘和周大夫人尖叫出声,周敬尚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就只见的寒光一闪,似有什么东西滚滚落地,随口空中布满了血腥味。
耳旁传来女人惊恐至极的尖叫声,随后周大夫人也噗通一声,倒下了,却是晕了过去。
周敬目眦欲裂,似是没料到明田竟然敢手刃庶母,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明田冷冷看了他一眼,冷声道:“父亲治家不严,纵妾害嫡子,不仅隐瞒不报,反而还任由她在府上为非作歹多年。阮氏筠娘,伤我父子天和,谋我性命不成又下药伤我身体,如今又放出谣言,确实该死。”
明田说完,哐当一声扔了手中长剑,转身就走。来福紧跟着他的步伐,脸色竟是半点也没变,镇定自若地取了腰间剑鞘,也重重地扔在了地上,转身追上。
明田刚走出屋门,就见院中匆匆赶来、见了他神色略显得意的周明锦,也不说话,忽而勾唇一笑,上前一步,一把抓了他的臂膀不松手,脚下一使劲,狠狠地踢在他某个地方,将周明锦踢倒之后,又转了转脚,使劲踩了踩。
路过闻讯赶来的周炎和周燃时,明田看也未看二人一眼。
出了丞相府大门,属于探花郎的那匹白马仍在,明田翻身上马,驾马远去,身后跟着的,只有一路默默无言的骑着黑马的来福。
不消一日的功夫,当今探花郎周二少爷周明田其实是个天阉的谣言还没传出多远,他手刃庶母、踢废庶长子大哥让其成了太监,随后骑马离开京都的消息闹翻了天。
无人知晓,随着京都混世魔王周二少爷一同离去的,还有红楼倚翠的头牌玲珑姑娘,而她更是提前了一日离开。
而在周二少爷离开的第二日,京都的大街小巷传的又是另一个劲爆消息了:周丞相的妾室气死正室、意图谋害嫡长子性命不成,下药致其绝嗣,这个嫡长子,正是昨日弑庶母废大哥的当今探花郎周二少周明田是也。
第四十一章二少爷我其实超正经der
三年后。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但有一件事是始终未变的,比如说,对于京都中人来说,明田的去向成谜。
京都中,没有任何人知道周二少爷周明田,他的真正去处,甚至包括被明田刻意留在京都入朝为官的许穆青。这也就导致了坊间的很多小道消息满飞天,其中最为人笃信的一条传闻就是周二少明田已经客死异乡、骸骨无存了。
对于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街头传言,明田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毕竟他此时远在千里之外,无暇顾及京都中的诸多坊间传闻,不过他不在意,却不代表没人在意。
在意的人是周敬。
作为原身周明田在这个世界上最为亲近的人,他的生身父亲周敬,原身对于此人的想法很复杂,可以说是又爱又恨,又敬又怕,这也就导致了受制于原身的情感和心愿,明田对于周敬的想法也是相当复杂。
甚至于,原身周明田心心念念的想造反当皇帝,未尝没有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让周敬刮目相看、甚至瞠目结舌、大为改观的想法。这种想法乍看很无厘头,但结合原身周明田苦命而短命却仍旧任性妄为的一辈子来看,死时不过二十三四岁、一辈子都顺顺当当的纨绔颓废了将近了二十年的原身,不管是出于中二也好,出于心中那股不平也罢,他想当皇帝,让周敬对自己改观甚至成为周敬最为骄傲的儿子,这是无可厚非的。
明田一去不返,失踪整整三年。
又是一年二月柳梢头,今年的冬天却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冷,也要长,新芽未吐露,屋檐上白雪皑皑未消融,城外山河仍旧白雪覆盖、冰浮河上,北风呼啸,刮得人面皮紧绷绷的,满脸通红。
街头巷尾的叫卖声仍旧不绝于耳,但比之三年前,叫卖声却少了太多的朝气,街上行人少了些,显得有些冷清,行人也不再是以前的衣衫整洁、脸蛋干净、精神奕奕的模样,不少人裹紧了身上裹了好几层的衣服,行色匆匆、满脸苦涩的赶路,街头巷尾甚至多了许多面黄肌瘦的乞丐,以及,半夜被冻死的至今仍旧硬邦邦的尸体。
只有曾经吸引八方来客,就连诸多藩国学子质子也夜不归宿的瓦舍,仍旧在大白天也是披红挂彩、人声鼎沸,昂贵的香料和脂粉香顺着北风从里头飘出来,依稀还能听见几声人们的喝彩和老虎大象的嘶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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