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田从一旁的公园树下走来,她走得很快,缩地成寸,不过瞬息间就停在了齐世缘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她穿着姜明田常年爱穿着的那身蓝衬衣黑裙子的学生装扮,一头黑发披散开,在脑后无风自动,看着就是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乖乖女形象,但她站在这里,却无端地叫齐世缘背后升起了一股凉意。
“你是?”齐世缘问。明田出现的这么突然,又这么诡异,按理说换个人就要吓一跳了,可偏偏齐世缘,像是没事人一样,还能和她打招呼。
明田顶着一张十六七岁小姑娘的脸,老气横秋地道:“年轻人,我看你这段日子,面堂发黑,恐有横祸,想来是身边有些志怪之物作祟。你二十来岁,只要保持正常作息,锻炼身体,一般的邪祟是近不了身的。”
齐世缘习惯性地道谢:“多谢这位道……呃,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还说这么奇怪的话?”
明田面色不改,只道了一句:“凡事讲究个缘法,可一不可再二,我救了你一次,不会再特意救你第二次。但世人皆讲究个缘法,你我相逢即是有缘,我看倒可送你一句话。”
齐世缘只觉得眼前这十五六岁还在上高中的女学生有些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但他只以为是对方中二病发作,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随意敷衍了两句,心里还记挂着那幅画,匆匆地收了风筝就要离开。
明田却是一把上前,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动作很快,快到齐世缘还没反应过来,两指一掐,一股力道就被传到他体内了。
早在明田现身的刹那,画灵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躲了起来了,所以明田做这动作的时候画灵即便想阻拦也来不及了,再者,凭借她的力量,也无力阻拦。
明田的动作很快,快到不过一个瞬间,就已经松开了齐世缘的胳膊,随后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年轻人,切记,魔自心生,唯有心灵通透,意志坚定,或可活命。”
等到齐世缘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站在原地收着风筝线,身边没什么人,方才听到的惨叫声和见到的那民国女学生,更是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难道,这只是他的一个幻想?
齐世缘自嘲又后怕地笑笑,他这两天看来还真是有些魔怔了,看来,确实是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他匆匆收了风筝,骑着车回家,随后进了书房,就再也无法出来了。
暖黄的光晕下,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扑蝶》,那眼神,与其说是看着一样喜欢的物件,倒不如说在看着挚爱的人。他的神情专注到了有些痴狂的地步,两眼就这么一眨也不眨地,竟没半分干涩肿胀之感。
静坐了半晌,齐世缘如梦初醒,灵感就在这么一刹那间喷如泉涌,忽然间,他就知道该怎么修复这古画了——最后一环,为仕女点上面容。
他小心翼翼取来朱砂,如同信徒朝圣一般,虔诚地开始修复。
午夜零点,客厅的钟声滴答了一下,久低头的齐世缘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随后长舒了一口气,他满意地看了看桌上已经被他修复完整的画作,最后忍不住将它挂了起来,将灯光挪过来,慢慢欣赏。
一米多长的画作挂在墙上,画中仕女足有真人大小,她的面容终于被齐世缘一点一滴地修复成功:两弯柳叶眉,双眸黑亮,一点朱唇,脸上的表情,是天真无邪的少女特有的活泼和生机魅力。
不知何时起,周遭已是一片寂静无声,静的齐世缘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窗外的车流人群声响,已是悄然不闻,他的眼前,突然恍惚起来,宛若整个世界都被驾到火上燎烤一般,视线扭曲——他的身前,古画上的侍女陡然间对着他眨了下眼睛!
齐世缘揉了揉眼睛,笑道:“我可能是真的太累了,还以为你能动呢?”
随即,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迷离起来,目光炽热地盯着画作,面目有些吓人的狰狞,他自嘲地苦笑一番:“倘若你是真的,我便是为王生,那又何妨?”
“郎君不必自比为王生……”恍然间,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在齐世缘惊骇又狂喜的目光中,画上的女子莲步轻移、款款地朝他走了过来。
“你!……你你你!”齐世缘有些语无伦次了,画灵的手搭上了他的胸膛,不是冰冷刺骨阴森森的,而是柔软、带着活人的温度,这触感,居然是真的!而且因为隔得太近,齐世缘甚至都能感觉到她呼吸时的气息,带着一股奇异的冷香。
“齐郎。”画灵柔声呼唤,缱绻温柔,饱含爱意。
“齐郎君可曾恋我?”画灵问他。
齐世缘有些懵了,大脑短路,半晌不能捡回自己的思绪和舌头,随后整个人浑身一抖,忙不迭地抖动:“愿的,愿意的!我当然是愿意的!”
他激动地连说三个愿意。
画灵垂眸一笑,少女羞涩,万千柔情浮上心头,她去拉齐世缘的胳膊,齐世缘也被她带动着王画的方向走。
齐世缘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他忘了自己在博物馆的工作,忘了自己现实生活中的亲朋,心中只剩下画灵,完全是凭着本能地朝画作的方向走。
就在他的胳膊快要碰上画作的一刹那间,一股剧痛从胳膊上传来,让他陡然一惊,他脑海瞬间清明,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眼前这幅画居然成精了!
他怎么会,怎么可以,也怎么可能会愿意去一个精怪的画中生活呢?!
他纵然痴迷,也决然没有到这样的地步的!
“不!你不是我心中的人,你只是我臆想出来的幻象,你是假的,也敢来欺瞒于我!”齐世缘的两条胳膊奋力推攘着,就是不往画中走,他的胳膊打在画灵身上,打在画上,滋啦声响,一声惨叫,画灵化作一缕青烟逃进画作中。
周遭的一切怪相恢复了正常。
齐世缘清醒过来的时候,惊恐的发现自己胸口隐隐作痛,空中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他低头一看,身上的衬衣被解开了前几个扣子,心脏的地方还在往外不停地流着血,幸而伤口不深也不大,他抬头,一眼就看见了画作上的仕女,浑身发凉——仕女的脸哪里是被他修复好了的!脸上分明糊了他的血!
他疯了似的满屋子找打火机,举着就要来直接烧了这幅画,事到临头,却又有些犹豫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这个手,而是给伤口止了血,拿一块黑布包住了画作,静坐至天亮,而后出了门。
他要去公园蹲点那个女学生。
第一百三十二章我是一只百岁的阿飘16
明田再次见到齐世缘的时候,不是在公园,而是在号称东城老神医的一个老中医那里。
这老中医姓钟,年已过九十,在一条老巷子里扎根八十年,被本地人尊敬地称为钟老。
明田寻觅至此也并非偶然,而是循着灵气波动找来的,钟老自学医起便开始养生,整整八十年,哪怕不敌望江峡谷上那破庙里的存在道行深,但他多年行医救人,善举不胜枚举,明田可以隐隐看到他周身覆盖着一层浅淡的金光。
这个世界,居然有功德金光——虽然很少很少,这老中医身上的也极为浅淡,淡的若非明田这样层次的存在不细心就会看不见,但能有,便证明这个世界的逻辑存在,绝非一般。
讲究因缘倒是十分有可循,但讲究因果,就涉及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了。
只怕真成仙了,此界中人也不敢随意行事——但明田不同,她向来喜欢这种高难度的事情。
因果纠缠又何妨,她既然决心摆脱原身姜明田的命运,又决心“洗脑”张凤眠和陆蔷两个气运之子,更是下定决心来一场“灵气潮汐”,“捏造似的补全”此界历史,那么,定然会与因果际遇有所牵连。
都说风险越大收获越大,明田所行之事,虽然此界中人想都不敢想,因为这势必会改变天地大道,换句话说,是为逆天。
逆天之举,凡古往今来,皆为不可取,但明田却甘愿为此一搏。
既然来到此方世界,循着原身姜明田的命运轨迹走下去定然是她不愿的,但若是脱离命运轨迹后选择平淡一生也绝非她之所愿。
既来此,必然要轰轰烈烈地走一遭的。
富贵险中求,逆天之举虽然危险重重,胜负难分,但一旦成功,脱离此界天道束缚,当是万千世界,大可游之。
钟老为人风趣幽默,虽已年过耄耋却仍旧有着一颗童心,他因年纪大了,有不少徒弟都闯出名声了,现在人又多去大医院,这条巷子倒是冷清了不少。明田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一张老藤椅上,低头小心翼翼地给膝盖上的小鸟包扎,一旁,放着已经被磨得很光滑了的拐棍。
“老人家,兴致好啊。”明田站在阳光中,暖光氤氲,面带笑意。
“同好,同好,小姑娘怎么还没去上学?”钟老随意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就有些发怔了——因为明田站在阳光下,却没有影子。
明田面带笑意地走了过去,与其说是走过去,倒不如说是步履平缓地飘了过去。
钟老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纵然如此,也面不改色,只是松了手上的劲,将堪堪绑好的鸟儿放走,他也笑,温和有礼中透着一股疏离淡漠:“姑娘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认真起来,他连称谓都换了。
明田见他这般开门见山,更是有了些兴致,看来这钟老也不简单——也是,在末法时代能聚拢功德金身的老寿星,哪里会简单?明田道:“久闻钟老先生擅歧黄之术,竟不知这养生习气的功夫,也一样了得。”
“姑娘谬赞了,和姑娘比起来,我实在算得上是班门弄斧了。”
明田很是自来熟地踏上了台阶,看着钟老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往藤椅后缩了一缩,她伸手,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把和钟老一模一样的藤椅,一只手提起,轻飘飘地放在陈厚木门的另一边,正好与钟老的藤椅东西相对。
“今日天色尚早,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钟老先生可愿与我谈天说地?”
“说乾道坤之事实乃宏伟,老朽自认不过天地一蜉蝣,万不敢如此犯上。”
“钟老先生太过妄自菲薄了,我可是听闻不少人尊你为老神医。”
“姑娘谬赞了,小老儿愧不敢当。”钟老连连摆手,面露无奈之色。
“不知钟老神医这养气功夫,习自何人?这般深厚功力,想来苦练甲子之数也是有的吧。”明田开门见山地问。
钟老犹疑不肯答,明田又笑:“钟老先生何必如此瞻前顾后,犹豫不肯答?难道还怕我这区区一鬼身,也能学了去不成?自顾圣人言‘有教无类’,这类天地大道的东西,精怪妖灵、人鬼仙神殊途同归,你我大可坐而论道,交换心得,共谋真道。”
“姑娘看得开,是我着相了。”钟老苦笑,低头,面上看着一片缓和,但心里戒备不消。他纵然也算得上一个奇人异事,面对这等能在烈日下堂而皇之出现与人交谈的鬼物,却是毫无办法。以他有限的认知来看,只怕是千年鬼王,也不能这般肆无忌惮。
明田和钟老交谈了许久,大多数时候都是明田问钟老答又或是明田讲述修炼心得,乍看上去,一人一鬼倒是其乐融融。
当然,那只是假象,钟老已是神经和肌肉紧绷,稍有差错,便可说错或是做错,以致于酿成在他看来绝为不妙的后果。
钟老回的一些问题也都很基础,他虽有些本事,但到底不是专业的,能回答明田的东西很少。明田有意无意地往功德金光这方面引,赫然发现对方也不清楚自己身上有这种东西存在——他还以为明田只是看中了他的养气功夫深来着。
两人一问一答,从中大为收益的反而是钟老,及至下午,巷道口传来汽车声响,随后是脚步声和人的交谈声,愈来愈近,钟老才从中醒悟过来,看着明田,目光满是敬佩和感激,但同时,也有期待着她回避一下的心思。
明田端坐不动,甚至还能躺在藤椅上,端起茶来拂了拂泡沫。
“钟老,您在家,这可真是太好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赫然是面色惨白、黑眼眶极重的齐世缘。
“王馆长?你来我有什么事吗?”钟老飞速地看了眼王馆长,发现他看不见明田,心下大为放松,不料下一秒,王馆长带来的小年轻眼睛一红,就往前一跳,立马跪倒在明田藤椅旁,口中喊道:“求、求你,救救我!”
王馆长转头看空空如也的地方,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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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田带着齐世缘跟着钟老进了老医院,王馆长在外边孤零零地站着,他执拗地要站在太阳底下,不肯进屋半步。
“大师,求求你救救我吧!我去中心公园没找到你,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王馆长,王馆长说这件事要请煌宁山上的老神仙来作法,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先来钟老神医这儿打通一下关系,免得老神仙不见我。”
齐世缘整个人惊惶无比,眼睛通红脸色惨白蜡黄,看着就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下一秒就能猝死了一样。
明田坐在一旁,神色很淡定:“你不要着急,先坐下喝口水,慢慢地把这件事讲给我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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