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道:“哦?关学生明年想下场?!”
关开涵起了身,略一躬身以示敬意,道:“是,明年意欲一试,学生定会刻苦跟进。”
山长笑道:“也好,既已是童生,明年便下场一试也好,以不必耽误光阴。”
山长将长身玉立的关开涵一打量,一眼便喜了三分,不住点头,他起了身,从书架上寻了寻,道:“这是历年的县试题目,你拿回去参考一二,抄写一份,再将此书还与我。”
关开涵忙接过了,道:“谢谢恩师!”
山长相当于后世的校长那一种,然而不管哪个学生,只要从书院里出来的,终生都是恩师的学生。
关开涵细心的打开看了看,发现这里面不光有题目,还有很多历年答的极好的学生卷子,这个在外面是绝不可能有的,外面书肆里能买到的只有题目,而很多答案,都是书肆印书的人在外面寻的人弄的答案,当然也有开篇惊艳者,但是能切中题目,让主考官喜欢的,外面没考过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所以这份案卷可见有多珍贵了。
关开涵其实心里挺感慨的,都说有人好办事,他终于明白,山长便是看着县太爷的面子,也会略照应一二分。哪怕县太爷与他们家,也只是隔着人才介绍到的。
然而,这就是人脉的颜面的重要性了。
做官的人,读书人的脸面都是非比寻常的大的。
今天这个事,就算是商贾大商的来寻了要进书院,山长都未必如此的客气。
所以关开涵挺感慨的,他觉得老头儿真的活的通透极了,与读书人来往绝不能谄媚,一谄媚人家根本就懒得搭理你了。
这不卑不亢的才好呢。
关开涵略已知精髓与门道。
他正坐下来,只见邓智林过去了,笑道:“山长,我这里有一盒宣纸,山长瞅瞅这纸好不好?!”
关开涵一乐,他觉得老头坏的很,也不说送礼,只问好不好。
而且老头没有半点谄媚之态,反而只有一种贱贱的凑近了套近乎的熟稔,却并不惹人讨厌。
山长果然来了兴趣,笑道:“我看看。”
邓智林将盒子打开了,笑道:“这个纸,本地没有,也是运气,有个朋友在外地经商,偶得了这纸,便带来与我家了,山长也知道,咱们做生意的,也就写写账本,开涵虽是读书人,但现在字还得练,我们家用,实在是糟塌了,这纸,就该是山长这样的师者来用,方不糟塌。”
这纸一打开,山长的眼神就被吸引了,他用手摸了摸,立即爱不释手,不住的道:“好纸,好纸,难得一见的好纸……”
听到邓智林这话,忙拒绝道:“不行,不可,无恩不受禄!”
手却舍不得放开,因为遇见心头好,这读书人就是真的一头钻进去,半点谎也撒不得的。
山长就是开书院,也并非完全不是圆滑之人,但略有些读书人的清高的,清高的人,遇到清高之纸,能不动心吗?!
邓智林笑道:“左不过是一盒纸,山长就不要拒绝了。我还想求山长给我写副字,我家里正修房子呢,我家本也不是什么书香书第,然而开涵好歹也是读书人,这屋里若是有达者师者的祝愿,就完全不一样了。我这也是厚着脸皮,趁着这纸,才求副字呢。也好拿回家去裱起来,挂在开涵的书屋里,也香香屋子,心中得意些自家也门第清高些,山长可千万赐副字!”
山长实在不舍,听了这话,也就顺坡下驴了,笑道:“既是如此,也正好,写副字给开涵当个祝愿。开涵,以后进了学,要好好学!”
关开涵忙起了身,道:“是,恩师!”
邓智林退后了些,笑道:“开涵,给你恩师辅纸研磨,你也在旁边看看,以后写字上,也有所进益。字如其人呐!”
这话听的山长心中贼舒服,笑道:“不错,不错,字如其人,字好,人就好。尤其是考学,若是字好看,便已胜了三分,主试官的第一印象就上来了。”
关开涵受教的表情,用镇纸把纸抹平,然后研墨出墨。
山长亲自用水开笔,润笔,然后提了一口气,沾墨在宣纸上写下四个大字:求知无止。
这笔一停,邓智林都笑道:“好字!浓墨饱满,一气呵成。山长在书法的造诣令人叹为观止,开涵,你一定要好好学学,这个拿回家放屋里,时不时的抬头一看,既可激励自己心志,又可以学学笔法。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不可愧对恩师今日之望!”
关开涵想笑,忍住了,恭敬的道:“是。”
山长被捧的哈哈大笑,对邓智林也刮目相看,道:“关兄也知书法?!”
这称呼直接改为关兄了,而对关开涵与邓智林说的恩师二字,也没有反驳,甚至称呼都变成开涵二字了。
而这一切,似乎是顺理成章。
因为,直接认山长为恩师,与隔着师者,被默认为书院的学生,这一点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山长并无拒绝的意思,这就算是恩师了。
山长似乎对他们父子也略有些欣赏的意思。
早就听闻说是个屠夫之家,屠夫之子,本以为多少有些市侩气,不料,竟然还懂些文雅之道。也是因为对他们期望并不高,此时才会惊喜,若本是清流人家,这巴巴的送宣纸上来,他也未必如此能让人攀附,蹬鼻子上来。
邓智林笑道:“略会欣赏,可是写的不好。我说的话糙,然而理是这么个理,这欣赏字,与吃食物一样,欣赏书法的人未必写的好,而美食家,也未必做得好饭菜,是不是这个理?!”
山长想笑,听着像是歪理,但也靠谱,便有了些趣味,笑道:“关兄来题一笔,我观评一二,便知好不好?!”
“这可真是难煞我了,”邓智林道:“我本是粗人,这写出来的字,先别说好不好,只第一笔,就给人一种市井之气,市侩之气,这怎么好献丑的?!不行不行,我这不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面前卖弄才艺吗?!别白白的糟蹋了纸……”
山长却笑,道:“便是有市井之气,也自有一番底蕴的生活气息。关兄可别拒绝,写一副字,我自知之!”
邓智林没料到把自己给坑进去了,他的手心出汗啊,在寻思着这到底是想看他出丑呢,还是真的对他有欣赏之心呢?!
算了,闭着眼睛写便是。
邓智林道:“那我就献丑了,字不好,山长可别笑话我。”
山长让到一边,捋着胡须,兴致勃勃的样子。
邓智林眼一闭,一睁,拿出以前高管的气度来,提笔,提气,写下四个字:积善之家。
写完了,山长倒是略感意外,字倒是中规中矩,然而,这字中却有一股豪气豁达之态。山长笑道:“关兄真会谦虚,开涵呐,以后你要好好练字了,你父亲的字都如此的好,若是你的字上不来,可就说不过去了……”
“……”关开涵应了一声是,扫了一眼邓智林写的字,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山长道:“可惜啊,关兄这字,若是早年能在学业上精进,如今未必不能自成一家,可惜了这身骨,与屠辈为伍。”
邓智林汗颜,现在是想火速的离开,连道不敢不敢,又谦虚的说了,家业所致,没办法的事。然后又说了得回家去修房子的事,巴不得立即回去。
山长虽然不得不放他,然而却对关开涵亲近了不少,笑道:“关兄要回,开涵且先留下。”
关开涵压力山大,总感觉这老头儿的表现,让山长对自己寄与了不少不切实际的期望。
邓智林道:“行,开涵先留下,我得先回了。”
一面往外退,一面笑道:“恩师在上,我这儿子,也是给恩师当儿子使的,只管吩咐他便是。”
若是旁人说了这粗话,包管山长心里不高兴,不仅嫌人粗鄙,还要骂他舔不知耻的套近乎说什么恩师,儿子的。
可是山长却并无反感,反而深以为然,笑道:“关兄且先回,待以后有空再聚。”
“……”聚什么聚啊?!邓智林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客气的道:“以后叫开涵请恩师来家里吃饭喝酒,只是山长别嫌弃我家里是屠夫人家就行。”
说罢连连抱拳,灰溜溜的跑了。
“……”关开涵也是一阵无语。
事情还能这样发展?!只是想送个礼而已,只是不想送礼太俗气,只想弄的文雅一点不叫人看轻而已。
现在变成如此看重,这……
山长显然对他十分热情,一副欣慰,寄与厚望的样子,还叹道:“你父亲,可惜了,他年轻时,要顶家业,无暇念书吧?!”
关开涵张了张嘴,最后啥也没说。实在没脸说。
山长却一副了然的样子,道:“所以你要用功,要弥补你父亲的遗憾啊,你来,我看看你写的字,如何……”
关开涵硬着头皮只好也写了字,山长点点头,道:“技艺是到家了,可你知你与你父亲的字差在哪儿?!”
怎么瞧,自己的字都比邓智林写的好吧?!
“在于气,字如人,你父亲便是年纪到了,可胸中的这股气还在,所以字技艺虽一般,然而这股气是在的,倒也难得……”山长一副劝他用功的模样,又笑着找了一堆字贴与他,道:“回去看看各种书法,多练练,以后就能练出来,自成一家了……书法虽讲摹拟,然而,技艺到了,气到了,自能成一家之笔法。”
“……是,山长。”关开涵道。
“嗯,该叫老师,”山长笑道:“刚刚不是还叫恩师的吗?!”
恩师不是所有学生的统称吗?!就这样收自己为弟子了吗!?
他爹有毒吧?!还带这样的?!
“是,老师!”关开涵重重拜了下去。
山长还一副点头欣慰的样子呢,笑道:“我姓胡,单名一个奎字,字平山。”
“学生记下了。”关开涵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是稀里糊涂的,又郑重的被山长收为学生了。这青云路走的,简直了!
“你可有字?!”胡山长道。
“并无,本是市井人家,并未取字。”关开涵道。
“开涵,开涵,这名字很好,你父亲必是对你寄与了厚望,为师为你赠个字吧,”胡山长道。
“学生求之不得。”关开涵道。
“字克勤,取书山有意勤为径之意,”胡山长道:“以后要精进学问,学海无涯,定要刻苦勤勉。方可成就自身。”
关开涵道:“多谢恩师。”
“来,我带你去见见书院的其它师者,”胡山长挺兴奋的,拉着这草率收的弟子去见其它师者了。
反正关开涵离开的时候,已经晕晕乎乎的,手上还拎了不少东西,都是老师给的书,往年卷案,什么字帖,还有画作,以及对他的殷殷叮嘱。因为他是山长的学生,甚至山长的侍从都来送他,其它师者也都笑脸相迎,以及学生们的眼神中对他寄与着期望,以为是什么天资卓越的学生,一朝得青眼,便入了山长的眼,被收为了学生,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面对着这隐隐的眼神,关开涵真是压力山大。
他鞠了一躬,吸了口气,然后才出书院。
第60章手工牛皮包
书院的学生们也都在议论纷纷,道:“这可真是一朝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啊,这位姓关的同学,也不知是什么天才,竟让山长破例收为弟子。”
“山长这些年收的弟子,屈指可数,多是旧友之子,不知这姓关的同学是什么来头……”
……
“休得议论,静心,读书。”有师者去制止。
众学生忙拿着书散了,有大胆的上前来问道:“老师,这关同学不知哪日来上学?!”
“明日,”有老师道。
“那明日便一定要请教一下他的学问了……”有学生们道。
而关开涵出来以后,见邓智林还心虚着呢,一时无奈叹气,道:“我现在成名人了,明天一定被同学们好好招待,我这心里真的发虚,万一漏馅了,岂不是让恩师丢脸?!说我名不符实,让他们对我关家的家世有诸多猜测?!”
邓智林赔着笑道:“我哪知道这山长这么的随意呢?!这称关兄也随意,收弟子也这么随意……”
“你到底是什么人?!”关开涵压低了声音,终于第一次问出口,道:“你连这个都会,你到底是……”
“说出来吓死你。”邓智林嘿嘿笑,道:“我精通四国语言,学得文商之道,以前念的学府都是一顶一的学府,世界首屈一指的那一种。这书法还真难不倒我,我还藏拙了些。书法这事,也就练个熟,没什么技术含量……”
“……”关开涵道:“可老师说没有气,写不出这样的字?!”
“他们就喜欢一惊一乍的,凡事往夸大了说,”邓智林道:“可能是我身上的气质,投了他的胃口吧,其实我就是一个商人。”
不是普通的商人吧?!
关开涵第一次这么打量他,总觉得他的确不像个普通的人,身上有一种浑赖气质,浑然天成。
若用两个字来形容,便是雅痞二字。
“你真的……”关开涵道。
邓智林道:“别问了,很多事,都当不存在,忘了吧。”
关开涵不再说话了,如果是真的,那么他突然成了关兴这样的人,内心里又该是怎么样的惶恐和无助。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觉吧。
他看了一眼邓智林,这样的人,那样的成就,他可能一生也追不上,达不到了。
他追上前道:“你去考学吧,以你的本事,一定能考上的,让我做官求学,为何不自己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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