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呦咬着唇,泪珠从乌黑浓密的睫毛上扑簌簌地往下掉,面色苍白得像一片纸,如同被人抽了魂,脆弱得几近透明。
陆长寅半垂眼眸,缄默片刻,伸手擦掉她的泪,冰凉的指腹摩挲着脸颊,阮呦睫毛轻颤着,眸中带着惊色,又有些惊喜。
阿奴哥哥还愿意理自己么?
她看着他,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有几缕乌丝垂下,缠绕在鬓间,看起来有几分凌乱,他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屋檐下的人,狭长的黑眸带着冷戾。
屋里的人找了一圈,将各个角落都搜了个干净,仍旧没有发现人,只好挥手离开。
阮呦眼见阮惜要被带走,着急起来,却被陆长寅拦住,他靠得很近,几乎咬在她小巧玲珑的耳垂上。
耳边的声线有点哑,“有我在。”
阮呦慌乱的心就平静下来。
有阿奴哥哥在。
陆长寅抱着她从房梁下来,将狐裘给她披上,却因为太大了,纤细的锁骨和白玉一般小巧可爱的脚趾头还露在外面,他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将阮呦放在床榻,让她乖乖在原地等着就出去了。
他神色看起来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离开的时候步履却有些紊乱。
阮呦缩了缩脖子,杏眸望着他,狐裘细白的毛遮掩住她的半张脸,鼻尖是阿奴哥哥身上特有的苏合香。
陆长寅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庭院。
“大人。”赵乾跪在他的身后。
陆长寅侧身,手指轻捻鹅毛般的雪花,语气淡淡,“柳州的人还有多久到京?”
他不能在这呆下去了。
“回大人,按计划还有三日才能到燕京。”赵乾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本座给他们一日时间。”
赵乾惊了一下,抬眸看他。
陆长寅侧着身,青丝如瀑垂在身后。他面容冷清,敛去了平日里的慵懒玩味,只余冰冷疏离。
赵乾明白,大人这是心情不好了。
“属下明白。”
“阮家的事还有多久解决?”
赵乾道,“禀大人,左大人派出去的人已经察到眉目了,刘婆子之死是盛德酒楼的掌柜所为,那掌柜在外面养了的女人,正好有孕三个月,他一来受外室挑拨,二来也是盛德酒楼背后之人的意思。阮家的案子近几日就可破,眼下牢房里让人暗中照顾着,李氏夫妇和陈娘子在狱中并未受委屈。”
不止不受委屈,阮家人在劳狱中简直大鱼大肉,连毛毯和汤婆子都有人时刻来换,除了在牢房里待着,其余的都和在自家无疑。
想了想,赵乾又道,“只是,阮雲在国子监处境不妙。”
左仲缨风评自来不好,老奸巨猾谄媚圣上,任人唯亲,为许多书生唾弃,只是自王首辅出事,内阁首辅之位最有可能落在左仲缨身上。
这个时候阮雲投奔左党,自会遭到那些自诩清流之士,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同窗排挤唾弃,那些原本与他交好的,也都与他决裂,骂他为了走捷径媚于权势,是个背弃师门忘恩负义
的小人。
“不必管他。”陆长寅淡抿唇,并不在意。
阮雲不是个笨人。
他知道怎么选对自己处境最好,也知道在这个朝廷要想保全自己有所作为,自诩清流是最蠢的做法。若是连这么点挫折都不能受,那他真的可以考虑抢走阮呦,将她放在自己身边还要安全些。
—
三皇子府。
桐华院中忽然响起“啪”的一声,瓷片四分五裂,青衣小仆身子瑟缩一下,胆怯地垂下头去,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三皇子面露怒意,目光阴狠,狠狠地咬着牙,“怎么会被锦衣卫抓了去!他们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嘁!这群锦衣卫是不是和咱们有仇!回回碰上他们,真是倒霉透顶。”郑子戎呸了一声,也蹉着牙齿。
“一个小小的阮家倒是好能耐,朱宇那老滑头竟然三番五次不让本世子的人去提审阮家人,在本世子跟前打马虎,即便阮家被关押起来,本世子也见不着人影。”郑子戎怒道,“难不成她们身后还有什么人在护着?”
回回碰上锦衣卫。
不,准确来说也就碰上两次。
程方南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王爷,牢狱里照顾阮家的人也是锦衣卫?”他心中始终有个疑惑的点,却又怎么都抓不住。
那陆长寅的确有几分面熟,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既然能生出熟悉感,那就一定是见过。但能在哪见过?那个陆大人是燕京人,跟他应该是没有什么接触才是。
锦衣卫三番两次和他们碰上,到底是真的倒霉撞了巧合还是故意要保护阮家——
“不是,是左仲缨那老狗的人。”三皇子握着椅子手柄的手紧了紧,目光阴鸷,“本王听说阮家有个叫阮雲的人在国子监就学,他进学没多久左党的人就给他送了邀请函,不过他拒了。”
“但前些日子,他拜了山长为师,那山长是左党的嫡系,阮家的事估计是左仲缨的人在插手。”三皇子眉头皱起来。
那老狗就很快就会成为首辅,又得父皇器重,他若想得争位置,不能得罪左仲缨。如今朝廷中左党之人全都身居要职,左党的势力不小。
听见阮雲的事,程方南眸底闪过一丝妒意,但转瞬即逝。当初在凤阳村的时候,他就知道阮雲非池中之物,只是自来被称赞的人都是程方南不是么?他才是最出色的那个。
他才是真正的天生官命,只需要得贵人提携就能一飞冲天。便是如今他也未必混得比阮雲差,就算阮雲考中进士也不过是谋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有左仲缨提携也需要熬五六年的资历才能做上大官。
而他攀上了三皇子这条线,不日太后也会为他和郡主赐婚,届时他也算半个皇家人。只要郑国公府调动关系,他便能在户部谋个肥缺,日后有得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柴显帝晚年登基,皇子皆成年,又未立太子,三皇子母族势力强,怎么也是有能力争上一争的,他为三皇子做事,日就是从龙之功。
而阮雲,还会一辈子挣扎在翰林院。
这样想着程方南的心底舒服许多。
只是心底的狐疑未散,他总觉得事情太巧,开口问道,“那——王爷可调查过那位陆大人与阮家的关系?”
“噗哈哈哈,”三皇子紧锁着的眉头忽然松开,大笑起来,他脸上带着嘲笑和幸灾乐祸,“他跟阮家能有什么关系?一个平民家能有什么好图的?难不成图那阮家女?唔,图阮雲倒是有可能,本王听说那阮雲也是个样貌好的………”
“可惜那阮雲年纪有些大了……本王还是喜欢岁数小一些的……”他有些可惜地咂嘴。
程方南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为何不可能是图阮家女?”
郑子戎眼见他满脸茫然,噗嗤一声笑起来,“方南,那陆狗图什么都不可能图女人。”
“他啊,跟东厂封昀没什么差别。”
“不是阉人,却胜似阉人,虽说有那物件在,却根本用不了,那陆狗就是个废物,哈哈哈哈——”郑子戎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程方南吃了一惊,也跟着笑起来,不过微收敛了些。
只是可惜得不到阮呦了。
三殿下一定不想和左仲缨对上,这次被锦衣卫抓了人,阮家那么估计也只能就这样放了。
隐匿在暗中的魏寻和谭宁相互对视一眼,看下屋檐下的人,眼眸毫无波澜,只咧开嘴笑了笑,掏出碳铅笔芯在纸条上写写画画。
事毕,揣进怀里离开。
第40章
阮惜是被赵乾抱回来的,人已经昏睡过去,一张小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秀气的眉毛微微皱着,浅粉色的唇苍白,显然之前受了惊吓。
赵乾将他交给阮呦,看着阮惜的脸暗自摇了摇头,那模样比小姑娘还要精致些,也难怪被三皇子惦记了。
阮呦给他拖了鞋,打热水净脸后才掖被角出来,将门轻轻带上,看着还在院落里站着的赵乾,眉头轻蹙,“赵大哥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掳走惜儿么?”
那些让想掳走她的还能想过去,掳走阮惜是为什么?
她偏了偏头,那双杏眸在月光下越发空灵,洒着清辉的雪肌珠光盈盈,声音轻软,问得认真而单纯。
赵乾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是当真不知道那些腌臜事,她生长的环境太单纯干净了。
阮家把她养得太好。
赵乾缄默片刻,轻咳一声,“阮姑娘,权贵人家的人,会有些有特殊癖好。”他说完见阮呦迷茫的看着他,显然还是不懂。
他顿了顿,面色有些僵硬不自然,“有些人不但爱好女子,模样清秀精致的男子也喜爱,就像燕京有玉萃楼,里面都是些姑娘,却也有醉梦楼,里面都是男子,叫做倌儿,都是服侍男人的。”
阮呦朱唇微张,面色僵了一瞬,又被气得涨红,“所以那些人抓惜儿是为了、为了——”
她有些难以启齿,“他们真是……畜生!”
阮惜才多大!七岁而已。
赵乾看阮呦一眼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他舌尖顶了顶上颚,到底没告诉她娈童比成年的要更受人追捧些。
但没说出口,要是误会他也是禽兽怎么办?
“赵大哥,那大人——”
“赵乾。”屋子里传来有些懒散的声音,不重不轻,却让院落里的赵乾心神一凛,站直身子。
阮呦转过头去。
男人弯腰出来,手撑着低矮的门槛,黝黑的眸看着他,侧眉微微上挑,透着凉意,“还有事?”
“额,没事。”赵乾连忙应道,“属下这就离开!”
话音一落,人影就消失不见。
四目相对,阮呦手上还提着赵乾送来的药包。
“阿奴哥哥。”她软软地开口,唤了一声,乖巧地站在树下。
风吹过来,打了一个喷嚏,声音轻巧,说不出来的俏丽可爱。
陆长寅嗯了一声,侧过身去,“进屋去,还在下雪。”
阿奴哥哥在关心她。
阮呦抿着唇笑,唇角弯弯的,应声道,“我去给阿奴哥哥煎药。”
陆长寅背着他,点头,撑着墙壁进屋里。
—
已是深夜。
阮呦又失眠了。
她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身上裹着厚重的棉被,将油灯点燃。在床上发了一会懵,阮呦才拍拍自己的脸,将放在床头的那件衣裳和针线拿过来。给阿奴哥哥做的衣裳只差最后压边线了,半个时辰就能做好。
反正她也睡不着,倒不如这会将衣裳做好。
昏黄的灯光将她整个人照得眉眼柔和,在呼啸的北风中,屋子里静谧安详,又有着暖意,同屋子外面是两个世界。
坐了许久,阮呦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用剪子将金丝线剪断,她抬起手臂拎着做好的衣裳看,纤细的手腕从衣袖中裸露出来,有些凉意。
衣裳是黑绸的,在油灯下波光粼粼。这匹布还是谢娉婷从自己布庄里翻出来的,布料摸起来很厚实柔和,只是因为颜色的缘故,并没有人买,谢娉婷就送给她了。
阮呦将陆长宴原本衣裳上的金丝线都拆了下来,重新绣在这件新的黑衣。原本那件衣裳上的图案是飞鱼,形状有些像蟒蛇,阮呦觉得绣起来太费劲了也就将刺绣改成了金色的锦鲤。
黑色与金色,搭配起来倒是相称。
她满意地点点头,想着趁夜放在阿奴哥哥床边,明日一早他起来就好穿上,便连带着今日那狐裘也一并抱了过去。
人还未进屋,阮呦就听见屋里传来细微的响静,就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轻声低语着什么,急促沙哑。
阮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轻轻推开门,听见一声闷哼声。
她抿着唇,悄悄靠近床榻。
是伤口裂开了吗?
阿奴哥哥好像有些难受。
阮呦将衣裳放在床榻边,伸手碰了碰陆长寅的额头,温度滚烫。
这是又发烧了。
阮呦起身去给他煎药,身后却忽然响起干涩沙哑的嗓音,如同婴栗一般,有着致命的诱惑。
“呦呦…”
他在叫她的名字,不断地重复着,断断续续,好像很痛苦。
“阿奴哥哥,你难受吗?”阮呦眉头蹙起来,有些担心,“我去给你煎药,你等一等,过一会儿就好了。”
她忙起身,手腕却忽然被拽住,一股大力拉过她,转眼间,就被铺天盖地的男人气息包裹住。
阮呦心跳加速,她整个人被锁在怀里,感受到身后整个人都很烫,从额头,手心到胸口都烫得吓人。
她回头,对上陆长寅半阖半开的眼睛,如同蒙上一层白雾,迷离无神,那双眼睛看着她,目光温柔倦懒。
“阿奴哥哥,你......”醒了吗?
她小巧的耳尖红得滴血,双颊如同火烧一般发烫,杏眸偷偷看他。
男人却没有回应他。
陆长寅昏沉沉地看见人影,大手一捞,将人带入怀里。
三年来,每日都是如此。
怀里是心心念念三年的姑娘,无数次出现在他房间里,被他锁进怀里,在梦里他可以不用压抑克制自己的欲念,他可以肆意妄为,可以吻她,可以亲遍她的每一处。
鼻尖互相抵着,阮呦身子微微弯曲着,她能感受到阿奴哥哥的呼吸,急促微粗。
她伸手轻轻推一下他,下一瞬,陆长寅就咬在她的耳垂上,细细地轻咬着。
阮呦身子轻颤着,伸手推他。
阿奴哥哥,是醒着的吗?
“阿奴哥哥。”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察觉不出的娇媚,身子瘫软成春水,手脚无力,心底莫名生出陌生的情愫,有些怕,却又有些期待。
她喜欢他。
只是,只是这样于理不合。
陆长寅抬眸,低低地应了一声,酥酥麻麻的声线让阮呦耳尖发痒。
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唇,眉头微微蹙起,柔软的触感比往日来得更真实。那股若有似无能让他发狂的清香就绕在鼻尖,他眸色忽然变暗,如疾风骤雨猝然掠过,更加猛烈,更加恣意妄为,更加霸道。
阮呦已经头脑一片空白,几乎忘记呼吸。她小巧的手指蜷缩起来,阖上眼回应,下一刻,胸前传来一阵凉意。
gu903();她惊呼一声,对上陆长寅的眼睛,月光下漆黑深邃,入迷一般盯着她的锁骨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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