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万到二十万,翻了十倍,可见江南世族的人胃口不小了,当然,胆子也不小。
陆长寅淡抿着唇,不可否置,他手指轻轻点着案几,缓缓开口,“海匪之事让人盯住,不要轻举妄动,搞清楚背后是谁在做怪,用好了未必不是一把好刀。”
“是。”图宴明白。海匪如此猖狂,必然是官匪互相勾结了,江南官僚利益盘根交错,如同铜壁铁墙,很难打破,柴显登基三年也始终不敢将他们逼急了。
“这其中……安南王肯定逃不了干系,不过,这其中好处这么多……”
“几个皇子也未必不会掺一脚。”陆长寅轻舔唇,嘴角漾起嘲弄的笑意,“就是没有参与,本座也会帮他们参与进去。”
图宴愣了一瞬,忽然摇头轻笑。
如今柴显年纪大了,夺嫡愈演愈烈。柴显才在龙位上坐了三年自然不肯轻易下来。人越老,猜疑心重,江南和西北一直都是柴显的心病,若谁在这个节骨眼参与江南之事,结局可想而知。
疑心重的人一旦起了疑心,不管你做没做,他都会怀疑。
“大人,还有一事,”图宴顿了顿,“咱们在西北的人传了消息,北戎那笔似乎有些动作,但消息……被镇北将军府压下来了。”
陆长寅抬眸,看着窗外已然郁郁葱葱的柳树,“今年天气暖得有些快,北戎有什么动作倒不奇怪。”
图宴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天暖得快,意味着北戎会大旱,届时必定又是一番战乱。这些年边境一直征战不断,但和北戎相处甚安。
“那属下就告退了。”图宴见他眉间还有倦意,便想出去,他转过身,思及一件事,又回过头,“大人,明日盛瑛会去宜欢楼与阮姑娘她们商量店铺的事宜。”
图宴侧过脸,见陆长寅半阖着眼眸,几缕碎发遮掩住脸庞,他淡抿着唇,没有开口说话,也猜不透在想什么。
他摇了摇头,退出去,轻轻关上门。
直到屋子里响起低哑的嗓音,“赵乾。”
“去将方离带过来。”
图宴背对着那扇门,蓦地轻笑起出声。
他前脚一走,不过一刻钟,赵乾就苦着一张脸将方离带了过了。
他娘的,又得听琴了。
方离也苦着一张脸,心底叹气。
又得给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谈一宿琴了。
“大人。”赵乾敲了敲门先进去,见陆长寅已然换了一身衣裳,打算出门的模样,苦着一张脸,“什么时候能换宋悟和魏寻他们来听琴啊?”
“属下听琴属实听腻了。”
方离低头咬着唇,一脸委屈。
“腻了?”头顶的声音懒洋洋的,低沉磁痒,“你想听什么?”
赵乾嘿嘿一笑起来,“大人您知道的。”
陆长寅嗤地一声轻笑出来那声音朗脆好听。
方离偷偷打量陆长寅,他正伸手系着披风的带子,微微抬着下颚,喉结旁边有一滴红色的朱砂痣,暖黄色的灯下,嘴角扬起,眉眼皆是撩拨风流。
方离忽然自生惭愧,不敢再打量,又低垂下头。
视线前却忽然出现一双金色流云靴,他忽然开口问她一句话。
她紧张地抓着裙摆,意识到大人在同自己问话时,忽然脑海白了一瞬,没怎么听清。
“会不会……”
“会。”她也没听清楚什么,只点头。
不会她也要学会。
—
于是乎。
这一夜,赵乾备受折磨。
方离羞得面红耳赤,泫然欲泣。
锦衣卫都指挥使府响了一宿的鼓声………
咚咚哒——
咚咚哒——
魔性的鼓声席卷府邸,守在门外的锦衣卫连呼吸的频率也跟着鼓的节奏,心里默念着,咚咚哒,咚咚哒,呼两下吸一下……有心的人稍稍留意就能发现他们胸口起伏的频度是一样的。
叶蔚回到府的时候,听见鼓声,神色一瞬变得微妙古怪,他抓了个过路的锦衣卫,“屋子里是大人?”
“是。”
“大人的口味……有些……奇特。”他的脸皱了一下,有些敷衍地恭维一句。
听了好一会,他才转身离开,竟然觉得有些羞耻。
走路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心里跟着鼓声默念着咚咚哒,咚咚哒。
迈出的步子无意踩着节拍。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阿狗一秒钟。
第78章
清晨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在青黛色瓦上汇成小溪顺着瓦沿淌下,成了一道水帘。街道被洗得干干净净,不知道什么时候墙角生出了青苔。
阮呦到了地方,她将油纸伞收拢,才由小厮引着上阁房。
阮呦没想到谢娉婷还未到,她推开厢房的木门时只有盛瑛在里面,正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小憩,乌发只用青色丝带挽着,如瀑一般,随意地披散而下,窗外的竹叶伸进来,随着清风轻轻摇晃着,静得像一幅画。
在阮呦进来的一瞬间,盛瑛就睁开眼睛,转过脸,露出一道狰狞的刀疤,嗓音嘶哑,“来了。”
“嗯。”阮呦不知怎么地忽然慌了一下神,回过神,她垂下头躲过盛瑛的视线,低低地应了声。
“阮姑娘,坐下罢。”盛瑛留意到她似乎有些局促紧张,嘴角带了柔和的笑意。
阮呦挑了个离他稍远些的位置坐下。
盛瑛见她低垂着眼眸,正襟危坐,每个动作,甚至连头发丝都在和自己避嫌,不禁眼底含了笑意,他舀了勺茶叶放进茶壶里,将茶壶放在火炉上,顷刻间茶香四溢。
他斟了一杯茶递给阮呦面前,“这是上好的信阳毛尖,阮姑娘尝尝。”
“多谢。”阮呦伸手接过茶杯,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指尖,两人的愣了一瞬,阮呦如同触电般缩回手。
那茶洒了几滴在盛瑛的手上,他只淡笑着,换了个杯子从新斟了一杯放在阮呦面前,整个过程慢条斯理,莫名地赏心悦目。
阮呦接茶杯时候轻蹙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正好撞见他的视线,阮呦想躲,盛瑛却笑了起来,“阮姑娘看着我做什么?”
阮呦抿了抿唇,“没什么……”
“我只是觉得盛公子同上回所见似乎哪里不同。”
“哦?”盛瑛绕有兴趣地转着茶杯,“哪里不一样?”
阮呦双手捧着杯子,垂下眼眸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轻轻摇头道,“我也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只是感觉罢了。”
盛瑛看着她,柔声道,“阮姑娘的感觉也没有错,或许在下是不一样了,没有谁会是一个样子的。昨日的我是昨日的我,与今日的我不一样,明日的我亦是明日的我,与今日和昨日的我也不一样。”
“皮囊一模一样,可却人内心和思想或许变了,这也叫不一样,在下说的可有理?”
听他这样新奇的说法,阮呦抿嘴笑起来。
“就比如,在下觉得姑娘也有些不同。”
阮呦抬起眸,有些好奇,“我?”
“是,”盛瑛看着她道,“阮姑娘看起来没有前些日子高兴,你虽在笑,但在下却觉得阮姑娘并不开心。”
他的话一出口,就见阮呦似乎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梨窝也不见了。
“今日之言都是在下一番玩笑,若有冒犯还望阮姑娘不要放心里去。”盛瑛见她抿着唇,眸色稍沉。
阮呦却忽然抬头看她,轻皱着眉,“我的情绪那么容易看出来吗?”
她声音轻轻的,软软的,有点委屈。
盛瑛稍愣一下,没想到她问这个,只点点头。
她的情绪都挂在脸上。
阮呦有些气馁,暗暗叹一口气,看来她还得再伪装得高兴些了,她不想娘她们再为她的事担心了。
屋子里有些安静,忽然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进来,“公子,谢姑娘说今日家中有事她来不了,让公子有什么事同阮姑娘商量就行,她还拜托了公子商量完事后万万要将阮姑娘送回家去。”
阮呦听见谢娉婷不来,心跳漏了两拍,忙起身,“那、那下次等谢姐姐在的时候再商量罢?”
今日同他孤男寡女处在一室已经有些出格了,再待下去怕是不合时宜。
“阮姑娘,”盛瑛叫住想要落荒而逃的小姑娘,“今后咱们要见面的机会多了去,总会有谢姑娘不在的时候,姑娘不必如此避讳什么。”
“这座楼是在下日后与两位姑娘交谈事宜的地方,里面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什么消息传出去。”
“在下也不会总有时间过来。”
如此一来,阮呦只好放下心中的顾虑坐了下来,她肃着神色,一幅蓄势待发的认真模样。
盛瑛的名号无人不知,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同这样的大人物独处一室商量事宜的一天。
阮呦有些没信心,但既然到了这一步,谢姐姐也那样信任她,她就不能打退堂鼓,既然做了,便要尽全力做好。
“还请公子多加指教。”
盛瑛见她崩着一张小脸,一幅严肃认真的模样,眸底添了几分笑意,“不是什么多难的事,以阮姑娘的聪慧必然能懂的。”
确实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盛瑛之前的意思也就是说,燕京但凡与布匹针线和成衣有关的店铺都交由她和谢娉婷打理,绸缎真丝布匹针线以及装饰用的东珠之类的材料也都由他提供,所以要做的无非是与这三十几家的掌柜交涉,查看之前的账本,算清楚本钱和盈利就行了。
因为之后的利润是双方按照分成来抽取的。
盛瑛已经让掌柜的将账簿送了过来的,现在阮呦要做的就是看看账本,避免日后利润纠纷就是。
阮呦见任务果真不难也就松了口气。
她捧着账簿细细地看,但因着从未学过这些,些许之处都有些不明白,盛瑛见她皱眉,时不时指点几句,他说得简短易懂,阮呦很快就能弄明白。
这样待了好一会儿,阮呦渐渐放松下来。
盛瑛却忽然开口,“阮姑娘,我方才想起一桩买卖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嗯?”阮呦从账簿中抬头,声音软软的,“什么买卖?”
“在下手里有两个田庄在明州,手底的人调动不了,暂时管不了那处地,那庄子也赚不了几个钱,如果阮姑娘有兴趣的话,在下可以低价转给阮姑娘。”盛瑛道。
“田庄?”阮呦有些兴趣,“有没有苏州的?”
她记得明州在东北,她不曾去过东北。
“有倒是有,只是阮姑娘为何想要苏州的?”盛瑛眉头皱着。
阮呦抿唇,闷声许久,才苦笑道,“我只是……不是很喜欢燕京罢了。”
“我本就是南方的人,打算哥哥考中进士后我就和义母她们回南方去,过些年或许能将燕京的伤心事都忘个干净。”
盛瑛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紧紧扣着茶盅,他舔了下唇,声音忽然变沉,“江南不是好去处。”
“为何?”阮呦愣了一下,抬眸。
“阮姑娘只要信我就是,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有些旁人没有的小道消息。”盛瑛笑了笑。
阮呦仔细品着他这番话,忽然就明白过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江南繁华富庶,又是鱼米之乡,怎么会不是好去处?
她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能去江南,只怕江南不安稳了。
她蓦地抬头与盛瑛对视,见盛瑛也看着她,阮呦又悄然地垂下眸,轻声问,“那……明州可是好去处?”
她问这话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盛瑛嘴角牵起几分笑,只他未察觉,那笑与对旁人时的笑不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宠溺。
盛瑛知道她在试探,也不拆穿她,“明州贫瘠,很少有达官贵人关注。”
那便是个自由又安全的地儿了。
阮呦明白这其中的意思,问起价钱。
“五千两。”盛瑛道。
阮呦听了先是惊喜地睁大眼睛,后又有些泄气,“公子出的价再便宜不过,可以说是白送我了,只是……”
“我一时凑不出那么多银子。”
阮呦抿着唇,苏绣阁的银子暂时还不能动用,只抽了两成出去捐给了慈安堂。
盛瑛轻笑着,“只要阮姑娘说要,在下便卖给你,至于钱的事,从今后收成里扣就是了,盛某待朋友宽厚,求的是更长远的利益。”
阮呦高兴起来,嘴角弯了弯,又矜持地压下去,“多谢盛公子,店铺的事,我、我一定会尽全力做好。”
说罢,她握着拳头,又捧着账簿看起来。
盛瑛轻轻颔首,也不打搅她,“那阮姑娘就在此看账簿吧,某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行告退,等晚一些某送姑娘回去。”
他其实没什么事,但知道他待在这会让阮呦不自在。
阮呦稍愣一下,“我可以自己回去。”
“谢姑娘既然拜托了盛某,某自然要办到,阮姑娘不必担心。”他说罢也没给阮呦拒绝的空隙,抬脚就离开了。
阮呦只得作罢,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不时有个叫恬枝的侍女进来添茶或是端些瓜果点心,阮呦看了许久,擒着笔沾了墨在纸张上写写画画。
窗外的景色渐渐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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