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白也心不在焉地挤出笑容,没说话。
肥姐没在意这么多,她钻进工作台,站在正在忙碌的沈见夏身后,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儿子啊,今天你得多辛苦点儿了。我和你爸忙不过来,全靠你帮我们应付了。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拍全家福都能把我忘了。沈见夏洗碗的动作一顿,肩膀僵硬了一下,尽管他已经非常克制,但荼白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我已经习惯了。
沈见夏从来没跟爸妈说过什么重话,向来都是自己忍着。可这一次他的心真的凉了半截,灰度百分百,实在忍不住才说出这句话的。
你也别这么说啊。头一回听到沈见夏说这种话,肥姐有些意外,表情看起来既疲惫又有点伤心,我也不是故意的,妈这阵子每天忙得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睡也睡不够,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嗯。所以我就一个人站在旁边帮你们做事情,你们都没看到我。沈见夏接着洗碗,没回头,用开玩笑的口吻,半真半假地说。
理解一下你爸妈吧。肥姐的声音也很疲惫,看上去是真的很累,我们也没办法事事做得周全。
嗯,我理解你们。沈见夏笑了一声,这笑声被淹没在哗啦啦的水声中,让人听得不真切,行了,既然你这么累,那你快去休息吧。
每次都是这样。
他愿意去理解所有人,愿意到他的理解都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谁愿意尝试着理解一下他的感受呢?
每一次沈见夏试图跟父母沟通的时候,他妈总这样,摆出一副我真的很辛苦怎么连你也体谅我的失望态度,仿佛和爸妈的感受一比,他的感受完全可以被忽略一样,是不值得一提的。
所以后来他还是选择了不沟通。他已经努力过很多次了,没用。
尽管每次都被气到无可奈何,可家里人只要稍微对他好那么一点点,沈见夏又会把那些糟糕的情绪全部埋藏到心底,只记得他们的好。
可他也会累也会烦也会觉得疼,他只想要一句道歉。
沈见夏那么说,肥姐就真的上楼午休了,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提。看着沈见夏落寞的眼神,荼白在心里叹气,心尖又揪起那么一点儿,疼。
这小孩儿,太单纯了,总是为家里人考虑,害怕自己稍微不慎,就会伤害到家人,连重话都不舍得多说一句。
他怎么就不会为自己考虑考虑呢。
荼白是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愿意与人多作口舌之争,可这一回实在忍不住了,肥姐一走,他立刻开口,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满情绪:你爸妈怎么能这样啊?
上回订婚没叫沈见夏也就算了,这回结婚了还能把人撂在一旁不闻不问,荼白一个外人站在旁边看着,都替沈见夏尴尬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可他毕竟只是个外人,不懂沈见夏和他家里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沈见夏不说,他也只能从从双方相处的细节里揣测。
现在是一方试图沟通,而另一方根本无法沟通。所以尝试着沟通的那方最终选择了放弃,并永远保持沉默。
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这种尴尬的家庭关系,荼白是知道一点的,沈见夏跟他说过小姨妈的事情,为了这事,沈见夏一直对家人心怀愧疚。可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就算沈见夏忘不掉,他父母难道也一直记在心里吗?
说不通。
这家人相处的模式太奇怪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或许,是不是还有一些其他什么原因
这边荼白还在揣测各种原因,那边的沈见夏却摇摇头:算了。他们已经对我很好了,我不能再要求什么了。
荼白看着他,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无语:你真是
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荼白心里知道,沈见夏虽然面上不说,可心里一定很难过。他不能,也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再责备他什么。
沈见夏很快就把一楼店面收拾干净了。
昨晚几乎一宿没睡,凌晨就过来沈家帮忙,还坐了来回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去接亲,周汝琴困得直打哈欠,却不想在沈家待着。
刚才沈见夏家人的举动着实把她气得够呛,周汝琴自己没受过这种委屈,却替沈见夏心疼。可她又是个外人,不好说什么,只能跟荼白一样,憋着一股子气没处撒。
琴哥,要不你在我车里睡一会儿吧。荼白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周汝琴,开冷气会舒服些,记得窗子要打开缝隙保持通风,否则会缺氧的。
好。周汝琴点点头,接过荼白的车钥匙,让我享受一下在超跑上午睡的快乐。
周汝琴调低了副驾驶座,戴上荼白的遮阳墨镜,躺着睡了。沈见夏上楼拿了一条干净的小毯子给她盖在身上,以防着凉感冒。
关上车门,沈见夏舒了口气,看向荼白,问:想去哪儿?你也累了一上午,要不去我房间里睡会儿?
我不困,去哪儿都行,到处走走。反正我不太想在你家里待着。荼白说话毫不留情面,直截了当。
在沈见夏家呆着怪尴尬的,他还气在头上,不想跟沈见夏的家人多说半个字。
行。瞧着那人比自己还生气,沈见夏笑得有些温柔,带你去我以前的初中看看?
好。荼白答应得很干脆,于是两个人说走就走。
沈见夏的初中学校离这里不远,他们是按区域划分读的中小学,毕竟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那学校又不是什么名校,又小又旧,整个学校只有两栋教学楼,站在校门口就能把整个校园的景观尽收眼底。
此时正值暑假,教学楼全都被封了起来,没办法上去。校园里也没什么可逛的,两个人就绕着篮球场踱步,在树荫下散心。
对不起小白,我没想到今天会这样。犹豫了一会儿,沈见夏先开了口,语气里充满了懊恼和自责,你平时工作这么忙,早知道我就不叫你来了。
该来的。没料到他会跟自己道歉,荼白顿了一下,我不来的话,怎么会知道你真实的样子呢?
沈见夏也顿了顿,两人往前走了几步,他才问:我是不是很俗气?
听到沈见夏的话,荼白扭头看他:这叫哪门子俗气啊。你这是真实。
真实吗?沈见夏也转过头来看荼白,放缓了语气,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我真实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全都是假的。无论是在虚拟网络上受到的喜爱还是在现实生活中处理得游刃有余的人际关系,又或者是沈见夏总挂在脸上的轻松的笑容,全部都是假象。只要一站在镜头下或者回到家里,这些努力营造出来的假象就会被彻底击得粉碎,他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没有存在感的烧卤店家的二儿子。
沈见夏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挫败感。他觉得真实的自己就是俗气,就是市侩,就是市井,还总会因为家人的忽视而被影响情绪,这个弱点这辈子都没得改了。
荼白蹙眉。
这人到底是为什么会这么不自信?前阵子录节目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回的自信怎么又消失得无隐无踪了呢?
他正想说怎么会,就在这时,前方一个迎面走来的中年男人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他们。
荼白用余光留意到这人,心中觉得怪异,便没把话说出口,而是转头直直地跟他对视。这男人浓眉大眼,穿着随意,上身是普通的短袖,下面穿着不到膝盖的黑色运动短裤和运动鞋。
很少有男性会穿这么短的裤子的,荼白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他把目光从衣着转移回对方的脸上,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却没看荼白,而是直直地看了沈见夏半晌,直到荼白和沈见夏要跟他擦肩而过了,才开口说话:沈见夏?你是沈见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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