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小道长,您刚刚差点和一只木头傀儡同归于尽,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嘶……”林清和本性难移地嘴欠了两句,转悠到他旁边的时候才看见他眼圈有点泛红,这才赶紧闭了嘴,心里有点不甘心地想:“这是要哭了?竟然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人哭!”
心里想着,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改了口风:“刚刚那个破傀儡,九成是那个老东西搞的鬼,嗯……小道长也不必太难过,这个献祭虽然让人不得好死,而且形神俱灭,但是没有……嗯……痛苦……”在江离舟凉飕飕的眼刀下,这位不会说人话的山君艰难并且英勇地硬是把自己的话说完了。
江离舟心里正堵着,转身就走了,一个字也没说。林清和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中指指节:“我这是又说错什么了吗?”
林清和也没再敢张口问,只能默默地收起他那欠揍的气质,一声不吭地跟在那个火冒三丈的小道长后面。心里还委委屈屈地想:“我也没说什么啊,又为这些不相干的人跟我生气。”他抬起头看了看那个青色背影,瘪了瘪嘴,又想:“不然我回去把梨花酿挖出来,哄哄他,跟我过不去,应该不会迁怒到酒身上吧。”想到这儿林清和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果然,我还不如一坛酒。”
小心思一大堆的林某人光顾着顾影自怜,差点一头撞上转过身看着他的江离舟身上:“哎……怎么了?”
江离舟轻轻挑了挑眉,说:“山君一路上长吁短叹什么呢?说说让晚辈替您分分忧。”
林清和假模假样地笑了笑,心说这哪是要分忧,明明是想让你乐呵乐呵的吧。张嘴又从善如流地接道:“这不是妖魔躁动,本君担忧天下安危,忧心民生运势,这才心不能安嘛。”
江离舟吝啬地从狭长的眼尾挤出一个眼神往他身上扫过去,不冷不热地说道:“真是为难您了。”为难您千里迢迢跑来忧心。
林清和往前走了半步,微微低头说到:“带小道长去一个地方——不坑你。”说完也没管人家应没应,直接揽着他御风而起,稳稳当当地往临云山方向飞过去了。
江离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能直接御风的人,大多修行之人都必须借外物才能临风而起,所谓的临风,当然不是真正的无所凭借,就像道门、剑宗与佛门三大派大多是御剑,但也有修行别种器物临风腾飞的,但是至今也没有几个活着的大能能使御风术了。
这御风术据说在当初四御陨灭时就已经将近失传,因为当时的九黎一族已经将近凋零,而御风术的始祖,正是九黎一族。
江离舟头次见识到这术法,心里头新奇,也忍不住猜想,这个简直相当于老古董的山君竟然是上古九黎族的人吗?
林清和偏头看了看他,似乎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似的笑道:“我不是九黎的人,是别人教我的。”
江离舟望着脚底下飞速远去的流云,心不在焉地问:“谁?”
江离舟等了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眼神里,就像一头扎进了盛夏月色下的湖水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说的就像他见过什么所谓的月光似的,自己被自己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移开了眼神,有点烦躁地摩挲了几下尚听的棍身。
林清和轻快地笑了几声,缓缓说道:“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江离舟没搭话,又听见他说:“猜猜看这是什么?”
他心里烦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猜。”下意识地侧头瞥了他一眼,看见林清和刚把放空的眼神从那些流云身上收回来,一脸迷茫地问:“嗯?你说什么?”
江离舟愣了一下,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没事儿。”
好像就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临云山。
临云山素来是世人眼里的死地,奇花异草是一颗也没有,那些亡魂野鬼却是从来没少过。承载亡魂的千冷河环绕在临云山底,河水清澈的仿若无物,河浪数千年来也只翻滚过一次,其余时间这条河都像是不存在一般,静默无声地将亡灵送往归处。
当双脚踏上临云山的土地时,江离舟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寸草不生”,从这里向北望去,临云山自山脚都是一片光秃秃的裂土,就像是大旱过后的人间田地,张着狰狞的大口,又像是没有生灵染指过的混沌天地,燎出万物不得喧声的肃穆感。
林清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门口寒酸了点儿,没什么好看的,带你去看看我的林子。”
江离舟扫视了一下比老和尚脑袋还贫瘠的地面,一脸的怀疑:“你还能在石头上种树?”
林清和啧了一声,催促道:“别废话,看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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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科一过啦~
来的好晚对不起
第10章黑夜
林清和带着他从东侧的山脚下往里走,其间还经过了呼啸不止的万鬼竹林,鬼哭狼嚎的甚是瘆人,江离舟脸上露出一点不可思议的神色,侧了侧头,正要张嘴,林清和把他往身边拉了一下,说:“不是这个,想什么呢。你可以质疑我但不能质疑我的林子。”
江离舟不置可否的眯了眯眼,随手甩了甩并不宽松的袖口,觉得他为自己的品味正言的样子还挺有意思,就像曾经在坊间见到的凡人家的小孩一样。江离舟突然就想起来很久之前溜下山赶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崽子,盯着时连手里的冰糖葫芦,跟他娘亲又哭又闹,非要不可,时连那时候年纪也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一个劲儿的往大师兄身后躲。
一般妇人家出门,带出门的银子必然没有多的,都是刚刚好够付那些采买的东西,最后还是大师兄自掏腰包给那孩子买了一根,在那妇人的道歉声里把小孩哄走了。
江离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孩子哭闹的时候冒出来的鼻涕泡,像是示威似的。江离舟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清和,笑得一脸狡黠,问他:“山君大人喜欢吃糖葫芦吗?”
林清和看他笑的不怀好意,谨慎地拉开了安全距离,说:“那是什么东西?你问这个干嘛?”
江离舟忍俊不禁地摆了摆手:“没什么,挺好吃,就问问你。”
林清和又蹭到他旁边,低声说:“那小道长什么时候带我这个老古董见见世面?”
江离舟把尚听杵在他肩膀上,硬是把他支愣开:“见世面不敢当,可以带您去看看,那东西长什么样。”
林清和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看?就看看?那不是吃的吗?”你好歹说带我去尝尝!
江离舟耍到了他,心情大好,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山君不是在琉璃镇开了个解乏的茶楼吗?能不知道现在物价多高啊,我们神霄派一直都是三大门派里日子过得最紧的,啧,太穷了。”
他还故意把“解乏”俩字咬的很重,眉梢眼角都是挂着“你堂堂临云山君,还是茶楼老板,竟然让我一个穷苦道士请客掏钱,要不要脸”的气息。
林清和愣了一下,才又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哟,小道长还记仇呢,行,请你喝酒,当赔罪了——到了。”
江离舟这才看见,这段寒酸山路的背后,竟然是一大片梨花林!
按理说将将踏入了最炎热的六月份,梨花的花期早该过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就是这看不到边的梨花林,竟然是长在有“万恶之宗”之称的临云山。
千年来人尽皆知,临云山上姑且能算植被的也就只有那一片万鬼竹林,若不是亲眼看见漫漫白雪一般的盛景,打死他都不敢相信临云山除了这山君本人竟然还能养活什么东西。
就像是在画本子里看到过的北疆寒冬,白色的雪花就像纯净的精灵,掩盖住在这土地上发生的所有肮脏与杀戮,只留下赋予人世无限可能的白。
可惜美景当前,江离舟的第一个想法就很煞风景的脱口而出了:“这真是现实版铁树开花啊。”
林清和已经在当天露出了第二次不可思议脸:“你……什么铁树开花!我这是真树!能开花的那种——哎小道长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他这话说出口后气氛瞬间冷冻结冰,林清和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正疯狂脑内风暴想着怎么找补,江离舟突然笑了一声,说:“现在眼神还是可以的——所以呢,山君大人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林清和顺势把自己那一副云淡风轻捡了回来,轻轻抬手,一道柔和的白光在他的指尖梭巡着,随后这白光钻进了不远处的梨花树下,不多时,一个褐色的酒坛被包裹着送到了林清和手中。
又在另一棵树下,也挖出了一坛梨花酿,他们一人抱着一坛酒,倚树席地而坐,江离舟抬头,眯着眼看透过层层的白色小花印过来的细碎阳光,懒洋洋地开口:“这梨花树,你到底种了几里地?”
林清和轻轻笑了一声:“我不知道几里,但是我知道有多少棵——到今年,一共三百一十八棵。”
江离舟喝了一口酒,轻轻地咂摸了一下嘴,顺口接话:“所以,这里不会刚好有三百一十八坛梨花酿吧。”
林清和:“答对了。”
江离舟开玩笑道:“不争不抢,一棵树一坛酒?”
林清和侧头看他:“一年种一棵树,酿一坛酒——啊,也不全是,刚开始那几年,怎么都种不活,我摸索了大概……嗯五六年吧,才活了一棵,所以前面那几棵树是后来补的。”
江离舟:“看不出来山君这么擅长学习——那酿酒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清和又笑了笑:“这就久远了——一千多年前就会了。”
他这话里似乎藏着很多种感情,江离舟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心酸,就随口接话:“天资惊人啊山君大人。”
林清和轻笑了一声:“也是别人教我的,可惜,他没我酿的好,也不知道他是真酿不好,还是因为想喝现成的,才装作酿不好的样子,等——”他顿了顿,看了江离舟一眼,又接着说:“等有机会,我问问他。”
江离舟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酒,然后抱着酒坛站起身说:“今天多谢了。”
林清和坐着没动,仰头看他,笑道:“哦?谢我什么?”
江离舟侧头笑了一声,故意用非常不耐烦的声音笑着说:“谢谢你的酒,也谢谢你陪我去琉璃镇——虽然是你自己要跟去的。”
林清和也少见的没还嘴,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江离舟头一次不作他想的就凑了过去,听见他神秘兮兮地说:“再告诉小道长一个秘密好不好。”
江离舟一脸疑惑地抬眼看他:“什么?”
林清和弯起嘴角笑了笑:“太阳快落山了,给你看一个能心情好点的东西。”
江离舟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刚刚林清和呆过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只毛绒绒的一小团,江离舟愣了半天,不敢置信的把它提溜了起来,打量了半天,一脸嫌弃地开口:“这家伙竟然是你变的——你觉得我现在心情会很好吗?”
林清和看起来非常敬业,一句话也不说,静静的承受着江离舟浑身散发的嫌弃气息。
随着视力的消退,江离舟的瞎讲究似乎就放了下来,老老实实地抱着小肉团子贴着梨树坐下了。纯粹的黑暗有时候让人焦灼,有时候却让人莫名沉静。
江离舟发了一会呆,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不是,您何必呢,怪好笑的,您不嫌丢人吗?”
他说着说着就停住了,福至心灵地脱口而出:“我是不是早就见过你?”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忘掉了什么本该刻在骨血里的东西,这个想法的出现让他瞬间坐立难安起来,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在瞎想什么,另一方面又坚定不移地觉得一定有这么回事儿。
怀里的肉团子在尽心尽力地扮演宠物这一角色,动都没有动一下。
江离舟这一次没有在黑夜里感到烦躁不安——以往的数年,虽然眼盲早就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但黑暗总让他如坐针毡,所有的劣根性都会在看不见边际的黑色中静默萌芽,他在这其中所忍耐的,其实远比别人看见的多。比如,如万蚁噬心般的心悸总是如约而至,勾起那些血腥的**悄无声息地抬起头,一年强过一年。
他一方面安慰自己这是心理作用,一方面又为这样的自己感觉到害怕与厌恶,一边强迫自己捱过漫漫长夜,一边琢磨着除掉自己心里头的杀念,时间久了,这种排斥感竟然变淡了许多,也让他更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控制住了那些**,还是已经被同化了。
在长安的那段时间,似乎也是抱着这东西,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他想,前两天也是因为他在旁边的缘故吗?江离舟突然开始猜想,这山君难道是什么草药变的?
就这么待了一夜,他似乎做了一场梦,梦见漫天星河,还有一轮皓然明月出尘悬于中天,他听见有人说:“星星也好,月亮也好,都可以看见的。”
不知道梦里的星河涤换了几轮,睁开眼又是灿烂艳阳天。
“醒了?”林清和微微俯身,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今天恐怕小道长又有的忙了——喏,刚刚明烛山飞来的传音鸟,给。”
江离舟连忙起身接过来,却只听到简短的四个字:“哗变,速归。”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真是没一天安生日子好过的。”转过身向林清和抱了抱拳,“感谢招待,我先走一步了。”说完人影一闪,御剑离开了。
林清和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随意地拂了拂袖子,自语道:“确实是没有一天安生的——也是时候见见佛门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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