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映月颓然的靠在医院惨白的墙上,泛着红血丝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手术中”三个大字好似怪兽的双目,发出赤红的亮光,像是随时要将人拖入无尽的深渊。
顾斐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安静的陪她靠在墙边。
夜深人静,狭长的走廊显得格外空旷,吴映月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如诉如泣,带起细微的回音,仿佛自时空之外而来。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大学宿舍,她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扎着高高的马尾,手边拖着一个沉重的大行李箱,浑身上下散发着干净朴实的气息,就连一开口说话,脸上都带着腼腆的稚气,一看就是学校里最受老师喜爱的乖学生模样。”
吴映月的视线定格在手术室的大门上,仿佛透过厚重的门,看向了门后,孤独的躺在手术台上的张英。她的声音很轻,自言自语般低低的呢喃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更像是说给门后的张英听,企图用曾经那些丝丝缕缕缠绕在心头的过往,苦苦挽留住她。
顾斐心思通透,她明白吴映月的绝望与挣扎需要一个出口,才不至于在沉默中悄无声息的灭亡。因而,顾斐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的听吴映月娓娓诉说。
“也许是因为她是我在宿舍认识的第一个人,也许是因为我们俩的名字中都有一个ying字,总之,我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眼缘吧。顺理成章的,我和她成为了好朋友。她单纯的可爱,认真的可怕,每天的生活似乎除了学习,就没有别的什么娱乐活动,我常常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高中毕业了。每次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刚出土的老古董,我就会忍不住开玩笑逗她。”
时间会教会人成长。如今的张英,早已不是吴映月口中那个腼腆稚嫩的小姑娘,而是成长为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精英经纪人。然而,顾斐和她共事五年,深知她的为人,认真、谨慎、一丝不苟,这些镌刻在骨子里的品质从来没有变过。
回想起过往那段青涩的时光,吴映月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就连一直紧绷的脊背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浅浅的扬了扬嘴角,继续说道:“她是一个简单的人,不光是学习,做什么事情都过分的认真,就连交朋友也是心无旁骛。起初,我只是觉得和她待在一起,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感觉很轻松很自在。后来,和她相处的时间久了,就越是会被她身上那种纯粹的不含一丝杂念的韧劲儿所打动。”
“也许就像是别人说的那样,人总是会为自己没有的东西着迷。不知不觉间,我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但当时的我,爱玩爱闹,就是个没有心的小纨绔,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她,更没有意识到她对自己过分认真的友谊,和别人都不一样,直到有位小我们两届的学弟整日追在她屁股后头说喜欢她,想让她做他女朋友。”
“她对学弟的追求无动于衷,而那位学弟又相当执着,被拒绝了也不死心。学弟知道我和她关系很好,便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帮他追求她。那时的我看热闹不嫌事大,傻呵呵的帮学弟追求起了她。只是,每次当我找借口将她约出来,给她和学弟制造见面的机会,看着她二人单独相处的背影,我的心里就会莫名有些泛酸。”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就是每天都提不起精神,甚至莫名其妙的觉得电影不好看了,游戏不好玩了,就连商场也不好逛了。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左右,终于在我又一次将她约出来吃饭,同时再次打算半路偷偷溜走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她话少,性子闷,以往就算我再怎么和她开玩笑,她都不会生气。可那一次,我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积蓄已久的恼怒。”
“我有些心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甚至企图蒙混过关。结果,让我没想到的是,一向与人为善的她,那一次不仅不依不饶,甚至当着那位学弟的面,质问我‘我喜欢谁,难道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可就是那样一种无法思考的状态,我忽然听到了来自于我心底的声音:她对你的特别之处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当我大着胆子设想她说她喜欢的那个人就是我时,我才惊讶的发现,她是对人很好,但她只会记下我一个人的喜好。她是不会轻易拒绝别人,但她只会对我一个人有求必应。她是乐于助人,但她只会不计得失不计后果纵容我一个人。”
“她喜欢我,这个念头来得那么的不讲道理,而我却仿佛突然拨开了重重迷雾,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
原本顾斐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称职的倾听者,但不知为何,当她听到吴映月说“她对你的特别之处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她的心弦没来由得跳动了一下,就仿佛在她的世界里,也有那么一位一直被她有意无意忽视掉了的存在一般。正当她想要细想下去之时,噔的一声过后,赤红色的三个字唰得一下灭了。那一瞬,吴映月倏地绷直了脊背,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停止了跳动。
手术室的门开了,吴映月怔怔的看着医生向她走来,而她连走上前的勇气都没有。医生摘下口罩,来到吴映月面前,庆幸的说道:“好在没有伤及内脏,只是失血过多。人已经转去普通病房了,你现在就可以去看她。”
徐浩南在后备箱蜷缩了将近一个小时,手腕发酸,捅在张英肚子上的那一刀,力度不够,没有伤及到要害,只是拖得时间太长,张英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吴映月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顿时连站都站不住了。见状,顾斐一把扶住了她。吴映月提起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顾斐,转身奔向普通病房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那是久违的喜极而泣。
吴映月在普通病房见到张英时,她还没醒。顾斐识相的没有跟进去,在病房外看了两眼后,便离开了。
吴映月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的张英,她的双手不能动,便狠狠地咬了下舌尖,似乎想要确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不是自己疯魔后自我欺骗的梦境。然而,这点疼痛并不足以安抚她恐是大梦一场的后怕。她心念一动,俯身用脸颊蹭了蹭张英的脸颊,柔软的触感那么的真实,一如过去的几个月,她将她拥在怀里那般,吴映月终于肯相信她的张英没事,不争气的再次红了眼眶。
病房内,朦胧的夜灯带着几分温馨的暖意,在世界的一角,安静的照耀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女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和静谧。
许久,吴映月渐渐平复了下来,她坐在病床旁,深情的望着仍在昏迷之中的张英,一秒钟也舍不得移开眼,就仿佛要将失去的那五年一次性全都补回来似的。
见张英脸色苍白,就连嘴唇也因为缺水而变得干燥,吴映月环视一周,看到了桌子上的水杯。她起身用手腕夹住水杯,抿了一小口后,转头贴上张英的唇,一点一点将水度给了她。
沈羲和江遇乐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不该被打扰的画面。沈羲和江遇乐默契的没有吭声,等吴映月给张英喂完水,沈羲才象征性的轻轻叩了叩门。
吴映月就早过了害羞的年纪,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她已经历过几度大起大落。如今的她恨不得将时间掰开了,分分秒秒都和喜欢的人腻歪在一起。
吴映月起身看向门口的沈羲和江遇乐,看似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无法言喻的欣喜和感动,“你们来了。”
沈羲迈步走向吴映月,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拥抱,“我们来了。”
江遇乐也伸手抱了抱她,澄澈的目光中是掩藏不住的心疼之意,“我们会一直在。”
老天爷终究是没有将她赶尽杀绝,吴映月淡淡的扬了扬嘴角,所有的感激之情都在肺腑之间,“还好有你们。”
沈羲注意到吴映月身上的伤口还未处理,她说:“进来之前,我问过医生了,张英还得两个小时才能醒来。”
江遇乐说:“你快去处理伤口吧,这段时间有我们在这里陪着她。”
吴映月恢复了理智,即便有些事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地步,她也不想让张英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麻烦你们了。”说罢,吴映月抬步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正遇上帮她准备了干净衣服的顾斐。见状,顾斐拿着衣服,转身陪她去了诊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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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张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在病床旁守了她一夜的吴映月。吴映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打理过,之前狼狈不堪的样子仿佛只是个假象,若不是额头还红肿着,眸底还残留着少许红血丝,打眼看去,或许真的会让人误以为她还是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吴总。
见她醒了,沈羲三人便主动从病房退了出来,将空间留给了她们。
张英醒来的上一秒,吴映月还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掏心掏肺的告诉她,这些年,为了能再次见到她,她有多么多么的努力。可当她真的醒过来了,吴映月忽然发觉所有的言语都变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她不知道张英会怎么想她,她甚至不确定张英到底愿不愿意听她这份迟来的解释。最终,吴映月嗫嚅的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映月和张英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彼此,良久,虚弱的张英似乎攒够了力气,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映月,我们和好吧,就像以前那样。”
吴映月先是一愣,随即瞬间红了眼眶,泪花不断在眼眶打转。吴映月极力忍住眼泪,哽咽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张英轻轻摇了摇头,挪动仍然有些发麻的胳膊,轻轻勾住了吴映月的手指,极尽温柔的说道:“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此刻的吴映月就像是受了委屈,独自坚强了许久,却突然被在乎的人安抚了两句,所谓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委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倾泻而下。
曾经,吴映月以为自己能瞒张英一辈子,即便被她埋怨,被她误会,甚至再也无法让她对自己敞开心扉,吴映月都从没动过一丝要告诉她真相的念头。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去,就像是阴沟里涌动的蛆虫,光是想到,就会忍不住令人作呕。这些腌臜至极的过往,她一个人承受就足够了,无论如何,她都不愿让自己喜欢的人沾上分毫。
但现在,她自以为排除万难将一切都处理干净了,自以为甩掉了无人知晓的过往,便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依旧用原来那副天真无邪的面孔重新去靠近自己喜欢的人。然而,残酷的现实却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用这般残忍的手段提醒着她,即便她装得再像,也无法抹去真实存在过的痕迹。
是时候该面对了,她不可能一辈子逃避下去,心安理得的享受张英无限度的包容。
吴映月反手抹了把眼泪,自责说:“我以为瞒着你,是你为好,谁知到头来,却害了你。这些天,我不断暗示自己,不断欺骗自己,不让你知道真相,只是因为不想将你也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其实,都是因为害怕作祟。我害怕你知道了那些事以后,会觉得我懦弱又残忍,甚至觉得我骨子里和他们其实是同一种人。”
“不要再说了。映月,不要胡思乱想,不管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你永远都是一个你,也永远都是我最初喜欢上的那个样子。”张英打断了她,用胳膊肘撑着身体,勉力坐了起来,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如果,你是觉得因为这件谁也预料不到的意外,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所以,才决定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一切。那么,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现在不需要什么交代。”
张英不让吴映月提起那些事,是因为她不想勉强她去回想那些肮脏的过去,她更不想让她因此再一次陷入痛苦之中。
以前的张英被蒙骗,被隐瞒,她对吴映月身上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然而,即便是身处其中,也难以想象人性可以恶劣到什么地步。
直到昨晚,徐浩南的寥寥数语勾起了张英太多细碎的回忆。自从她搬到吴映月家之后,没几日她便发现吴映月腹部有两道浅白色的旧伤痕,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出来那两道伤痕应该是锐器所伤。张英曾经往不好的方向联想过,但是不等她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吴映月就笑着向她解释了伤痕的由来。她说,那是她小时候太过调皮,和别的小孩玩的时候,不小心被人用开过刃的短剑给划伤了。她演得有模有样,甚至还能谈笑风生,即便张英心有疑惑,也不好深究下去。
然而,当徐浩南不由分说的拿刀捅了她之时,张英才终于恍然大悟,吴映月曾经面临着多么严重的生命威胁。
过往的桩桩件件一股脑儿浮上心头,张英很快便从中拼凑出了故事的一角。然而,仅仅只是残破的一角,张英已经可以感受到那种随时令人窒息的日子,有多么黑暗多么恐怖。她无法想象吴映月究竟是靠着怎样强大的意志力熬了过来,她甚至开始埋怨自己这几个月为什么要和她置气,当年为什么没有坚持一定要见到她,一碰壁就轻易放了手。
只要一想到,她竟然傻到被吴映月母亲三言两语的侮辱和杜撰出来的假故事骗了这么多年,放弃了自己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人,张英就觉得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关于当年的事,吴映月和张英纷纷陷入了自责之中。只见吴映月痛苦的摇摇头,心理性的恶心一阵阵涌上喉头,一开口,声音已经颤抖的不像样子,“我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我,现在的我只不过是想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所以,才卑鄙的伪装成了以前那副不经世事的样子。”
“映月,你听我说。只要你想,过去的那些事,你随时可以告诉我,不管有多糟糕,我都愿意陪你一起承担,你要相信我,我没有那么脆弱。”眼看吴映月变得有些魔怔,张英的心都揪在了一起,她努力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声音虚弱的像一阵风,轻飘飘的,落在吴映月心底时,却好似将满腔真心都装在里面,沉甸甸的。张英用前所未有的温和,一点一点耐心的引导着她,“映月,你看着我,今天就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了。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从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不需要对任何人说对不起,更不需要因为我感到自责。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陪着你,再也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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