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我……”荀礼为难地看了看自己身上,也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干了没有。
谢珩让人给荀礼找了一身还算合身的衣服换上,带着他和温熠景去拜见了谢太傅和谢夫人。
荀礼和温熠景都是第一次见这位名誉新朝的帝师,端得是松形鹤骨,斯文儒雅。即便已经上了年岁,依旧精神抖擞,看向他们的目光明亮有神,叫人心生尊敬。
谢夫人一见他们就眼含泪花,不住地道谢:“好孩子,今日多谢你们去帮我家瑶儿解围,还连累你们都受了伤,叫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谢瑶是她的老来女,平时都是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的,哪肯让她受半点委屈。结果就今天没在眼前看着,就发生了这种事情。一听今天谢瑶受到了无礼骚扰,她的心便整个儿的揪了起来。若不是谢太傅劝住,只怕立刻就要冲出去讨公道了。
谢太傅也谢过了温熠景和荀礼,便叫谢珩去让厨房备菜。等谢珩听话地出去,温言对他们道:“坐吧,不要拘谨。”
他们却不可能不拘谨,面前这位可是他们朝堂上的前辈,是新朝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你们各自都在何处当值?”谢太傅笑眯眯地问道。
二人各自回答了。
“官职虽小,却是朝政的基本,朝廷也都离不开你们的。”却没想到谢太傅听了他们的回话,根本没有低看他们。荀礼和温熠景心中感激的同时,也都放松了不少。
然而话锋一转,谢太傅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听珩儿说了今日之事,我谢家是承了你们的恩,可你们就不怕得罪宁王吗?你,”谢太傅指向温熠景,“听说你在世子面前指责他父亲违制逗留京城,可有此事?”
“有。但我既然敢说,就不怕得罪什么人,大不了就是个死。”温熠景坦坦荡荡道,“谢大人,我并没有想过要谢家感谢我什么,虽然我官职低微,可总归也是天子之臣,要替天子分忧。只要我做的说的是对的,便没什么可怕的。”
荀礼极惊讶地看着此时这个让他感觉有些陌生的温熠景。
一直以来,温熠景脸上都是一副玩世不恭,懒懒散散的模样,今日冷不防的听他说出这一番话,差点以为是有人假冒温熠景来了。
“哈哈哈,”谢太傅听他这番回答倒是很高兴,“不错,很不错!你倒是个当言官的料子,在礼部可惜了。”
温熠景跟着傻笑了两声。
又聊了几句,谢珩那边也准备好了。用过晚饭,谢珩又叫家里下人拿出一瓶金疮药给温熠景,才亲自送他们出门。
他们刚踏出谢家宅子,谢珩又追了出来,他扶着门框,单独喊住了荀礼。待荀礼回头,有些踌躇道:“明日散值之后……”
荀礼知道他要说什么,微笑着应道:“好。”
谢珩长出一口气,扬起唇:“明日见。”
“谢大人,明日见。”荀礼与他道别,快步追上等在前方的温熠景。
路上,温熠景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搓着手道:“少敬,没想到我居然在谢家吃了饭!还见到了谢太傅!少敬,快快快,你快掐我一把,看看我不是在做梦吧?”
荀礼才不掐他,敷衍道:“不是不是。”
温熠景美滋滋地笑了一会儿,随后担心道:“今日谢姑娘受了惊吓,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片刻,他叹息着捂住脸,“我慌慌张张冲上去没护住她不说,还叫宁王府的下人打了一顿。实在太丢脸了……”
“不会,你今日这么英勇,谢姑娘肯定记住你了。不过下次还是不要那么冲动了,你还敢去指责宁王,要不是谢大人来的快,我看谁能从宁王世子手中保下你。”荀礼想到今日之事,心底还是升起一丝担忧。
谢太傅说的对,温熠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今天的事宁王必定会知道,若他因此嫉恨上温熠景,温熠景哪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温熠景却有自己的看法:“真要追究起来,大家都该知道宁王世子调戏谢家小姐了,宁王才不会把这事儿捅大,再说他还能一直留在京城不成?”
“总还是小心的好,”荀礼不赞同道。他又想起今日温熠景对谢太傅说的话,忍不住赞叹,“瑞明,你今日对谢太傅说的那番话,可真叫我对你刮目相看。你瞧,连谢太傅都夸你了。”
温熠景听他夸赞,大笑了两声,才半是羞涩半是惆怅道:“少敬,既然入了仕,谁不想在朝堂上一展拳脚,为圣上、为百姓鞠躬尽瘁呢?只是碍于……算了,不说这个了,谢太傅那哪里是在夸我啊,明明也在说我鲁莽呢,你就别笑话我啦。”
荀礼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直都知道温熠景是被他父亲逼着才科考入仕,尽管读书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也顺利地进了榜留在京城了,这就足以见得他是个极聪明的,如若不是因为一些缘由,现在恐怕也已经身居要职了。
好在温熠景这个人除了聪明,还有个优点就是想得开,前一秒还在伤感叹气,下一秒就能转换了心情,说起别的了:“不过你是怎么掉进湖里的?吓了我一大跳。”
荀礼便将宁王世子伸脚绊他的事情告诉了温熠景:“……差点以为我要死在那湖里。”
温熠景听了也是气急,张口便骂:“品行败坏!手段龌龊!他哪有半分皇……”
荀礼赶紧截住他的话,不让他说下去。
温熠景只好憋屈地闭上嘴,片刻之后,他想起点什么,又道,“对了少敬,你还要好好感谢一下谢大人。”
“啊?”荀礼疑惑地看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刚掉下去,谢大人就跳下去救你了。明明是我离你最近,可连我都没反应过来呢,说起来,我还有些内疚……”
救他的人是谢珩?荀礼震惊地想。
他不由得在脑海中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那时他已经脱力,无法呼吸。模糊感觉似乎有人跳了下来,先是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托住他的身体,那强壮有力的臂膀很好地阻止了他继续往下坠落。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荀礼的印象就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了那个人。现在想来,那是极危险的,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将那人一起拽入水底。可那个人不仅没有推开他,还把他救了上去。
原来那个没有放手,坚定地抱着他的人,是谢珩。
是谢珩救了他,到底要怎么感谢他才好?
电光火石的刹那,荀礼猛然记起了在水中他所触碰到的那片柔软……
那到底是……什么呢?
第15章
荀礼想了半天也毫无头绪,只能作罢。半夜惊醒,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被他遗忘了的事情——
那扭到脚的杨姑娘如何了?
当时情况乱作一团,他落水后直接晕厥过去,醒来之后更是将杨姑娘忘得一干二净。她行动不便,也不知后来有没有找到家仆。
“对了,昨日那位扭伤脚的姑娘……”他今日未见到杨尚书,只能散值之后去问谢珩。
谢珩答道:“婢女来寻我说瑶儿有麻烦,我便留下她照看着去找你们。回去之后问了,说是找到了家中的下人,帮着一起送回家了。”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松快道:“还是大人您想的周到,如此便好,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向杨大人交代了。”
谢珩瞬间察觉到其中怪异之处:“我还不曾告诉你,你怎么知道她是杨家的?”
糟了!荀礼一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为了不让谢珩心生反感,他与杨姑娘做出互不相识的模样,假装是偶遇。后来他早早离去,与杨姑娘仅有的两句对话中也并未互相通过姓名,按理说他不应该知道的!
他的心瞬时又提了起来,眼神游移不定,半晌才面容僵硬地卖傻:“后来想到我以前曾在诗会上见过杨姑娘,不过那已经很久了,所以开始没能认出来。”
谢珩深深看他一眼,才像是接受了他漏洞百出的说辞,没再追问下去。
荀礼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虚汗。
走了一会儿,他想到那日谢珩还与杨蔓舒说了话,可见谢珩是不讨厌杨姑娘的。荀礼也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思,非得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句:“杨家姑娘……看着是个温婉的人……”
谢珩冷淡地打断他:“谈论别家女子做什么?”
“是,是,是下官失礼了。”荀礼不敢惹他生气,只好把嘴巴闭上,不再说话。
可谢珩严于律他,宽以待己。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叫荀礼说,自己却又提:“你瞧着她好?”
荀礼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想了一会儿,唯唯诺诺道:“不敢妄加评论,不过隐约听说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杨尚书德高望重,想必教出的女儿也不会差。”
“听说?听谁说?媒人?”
未料到谢珩如此咄咄逼人,盯着荀礼的眼中还散发着凌厉的光芒,好像要将他穿透一般。吓的荀礼直接呆住,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等了许久不见他回答,谢珩的心情愈发烦躁:“有媒人去你家说亲了?”
荀礼回过神来,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是瑞明他如今到了适婚的年龄,家中父母也开始为他张罗了,这才听了一耳朵。我……我还没有成亲的想法。”
听他如此这般解释一番,谢珩消了些火气,不复方才气势汹汹的模样,又变成了往常的那个处变不惊的谢大人。
“倒是大人您,恐怕想给您说亲的人都要把家里的门槛踩破了吧。”荀礼如释重负,笑着补上一句。
“我都拒……”谢珩刚说了几个字就没了声音,急地扭头面露不快,“你如今也开起我的玩笑了。”
方才紧张的氛围骤然懈驰下来,让荀礼有些忘乎所以;加之最近两人相处密切,荀礼便将他当作温熠景一般可以口无遮拦的对象。
眼前谢珩不愉的表情太过真实,让他信以为真,赶紧躬身告饶:“大人,下官错了。”
头顶静悄悄的,他许久没听见谢珩的响动,忍不住抬起眼睛,却看到谢珩背着光,眼中微带笑意和温柔,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语气里半分责备也没有:“我觉得很好。”
荀礼捂着被弹的地方,怔怔地望着他,又一次猝不及防地掉进了冰雪消融后的春湖之中。
夜里洗漱过后,他不停地回想着下午谢珩说的话,他说他觉得很好,是说自己可以这样与他玩笑吗?
他在黑暗里睁着两只晶亮的眸子,想着谢珩的笑意,有些睡不着。
于是起身摸到柜子上的便盒,借着朦胧微茫的月光打开,发现已经不剩多少了。他数了数,约莫还有十来颗糖。
就这么多了,荀礼一下有些不舍得吃,忍痛合上盖子。
他曾以为他与谢珩出了书院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不成想如今关系竟然比以往念书时更亲密了些。心底顿时生出欢喜,如同水纹一样逐渐扩大,遍布全身上下。
这也很好,若有能与谢珩结交的机会,试问谁不上赶着来?如今既然是他得了这个际遇,已经是要谢天谢地。
没想到这一年过去一年,他除了年龄,还多长了几层脸皮,现在也能没有顾忌的与谢珩来往了。
将被子蒙住头,片晌,两只手飞快地伸出来,摸到床边的小盒子打开,从中拿了一块糖又缩了回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半点不拖泥带水的。
杨尚书又带着他的千万感谢来了。
“那日我家蔓舒回到家,高兴极了,说与谢珩说上了话,谢家的仆从还帮忙送她回了家。少敬,你说这是不是开了个好头哇。”
荀礼尴尬而不失礼数地笑着:“是、是吧……”
“多亏有你啊少敬!我想着谢珩既然不反感我家蔓舒,不如就多多往来,也好让他们多加了解,你说呢?”
“是个极好的想法。”荀礼干巴巴地附和。
“过几日天气热起来,蔓舒她们约好都去坪阳山游玩,你和谢珩若是有空就一起去吧?”
坪阳山……倒是与谢珩的提议不谋而合了,荀礼有些涩然地想。
看来不把这杨家姑娘和谢珩撮合进洞房,杨尚书是不会放过他这个业余的“媒人”的,怕是要一直在中间牵线搭桥才成。
这实在是一个劳心费脑的活儿,荀礼现在见到杨尚书就想躲着走,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调离六部,哪怕让他去守几天城门也行。
“那,之前说的让我轮出几天回家的事情……”好在还有这么一个值得期盼的事情,支撑着他留在这里。
杨尚书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样子:“我一早就跟你们尚书说了,只是这也不是说说就能定下的事情,他也要安排一番。放心,保证让你能回去和家中父母多聚些日子。”
他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来。
正说着话,谢珩已经从远处过来了。他与杨尚书打了招呼,便将目光落在荀礼身上。
“谢翰林!来的正好!”杨尚书见了谢珩喜笑颜开,让下人提着一个食盒递给谢珩,“康王的赏花会上,我家小女扭伤了脚,多亏谢翰林在,还叫人帮忙送了回来。这是小女的一点小心意,她亲手做的糕点,叫我务必要拿来给你,以示谢意。”
谢珩没接,淡然道:“杨大人客气了,其实当日我与荀大人在一起,是荀大人先发现的令媛身体不适,也是荀大人先伸出援手,若要谢,还是多谢荀大人把。”
“不不不,我不过出声问了两句,真正出力的还是谢大人!”荀礼摇着头,也不去接。
他以为谢珩还会推让一番,谁知谢珩干脆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姑娘好意,真正帮过姑娘的人一定会收到姑娘的谢礼的。”
荀礼呆滞地看着那个食盒从杨大人手中递过去交给谢珩,谢珩又拿给元祁的整个过程。
等杨尚书走远了,他失笑地摇着头问谢珩:“谢大人一开始就接过去多好。”
“实话实说而已。”谢珩道,“你若不过去,只怕她要等上许久才能等到下人来寻。最该感谢的应该是你,我不过是个捎带的。”
荀礼反驳:“话不能这么说,我帮人没有帮到底,中途离开了。是大人您一直等着,还安排了自家的侍女帮忙。”
谢珩见状,也不与他争论,反问他:“你想吃吗?”
“那,下官能不能尝一块?”
荀礼撩起袖子,走到后方元祁身边掀开食盒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装着的却是红豆糕。女儿家的心思昭然若揭,以红豆做糕,寄相思之语。
gu903();他尴尬地立在原处,谢珩快步走来,一把抢过盖子,将食盒重新盖好:“馋鬼,你自个儿说的,你又没出什么力,怎好吃别人的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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