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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回想起来,她难免会觉得她心狠。

“晚晚。”舒意见她一起头又要说上半天,浅浅一笑,“粥快凉了。”

你看,又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这种软绵绵的态度,真是太让人抓心挠肺了!蒋晚愤恨地瞪她一眼,勺子搅得碗叮叮当当。

喂舒意吃了七八后,蒋晚把碗往小桌板上一撂,抚着发酸的手腕说:“也就伺候你,我还算有点耐心。以后我要瘫在床上,你也得这么伺候我。”

刚说完,旁边秦歌就把碗接过去:“帮不上什么忙,这碗我去还吧。”

“不用麻……”

舒意还没说完,秦歌已经转出去了。蒋晚让她不要起来,跟着靠到门边往外看,只见秦歌在旁边包厢停了下来,甜软的声音缓缓道:“江同学,这碗是同哪个列车员借的啊?我洗一洗还给人家。如果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下。”

江远骐停顿了一会儿,说:“好。”

贺秋冬再次感慨:“多善良的姑娘呀……”

这一路还在国内,途径张家口后,火车穿过锡林郭勒草原,驶向边境,天空开始变得广阔而深远,原野的绿呈现出一种昂扬的生命力。

任何一个时刻将镜头对向窗外的风景,都会被那种晴天下漫山遍野的绿意所征服。

蒋晚下午陆续把各节车厢跑了个遍,回来时舒意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大睡,已经彻底缓了过来。三个女孩趴在窗栏上看落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知道吗?白衬衫,就是给我们拍照的男人,他就在隔壁的高包。我下午经过的时候看到他和列车员聊天,两人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刚才我又经过,没忍住好奇问了列车员,他告诉我那个男人每年都会乘坐这趟火车两次,一次春天,一次秋天。”

蒋晚说得眉飞色舞,眼神间完全藏不住一个年轻女孩对英俊男人的向往,更何况这个男人的眼眸里还诉说着无尽的缠绵。

“听起来是不是很有故事?为什么一年两次呢?是去俄罗斯见什么人吗?这才八月,还没到秋天,他怎么提前来了?”

这种时间上的巧合,让她萌生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期待,年轻女孩大方地称之为缘分。老年人常说有缘分,会被年轻人以老套、古板指摘。可年轻人说来,却另有一种恰如其分的长情。

舒意心里头有点慌,试图打住她的话头。蒋晚却彻底沉浸于眼前的苍野落霞,坠落半边天的醉红,烧灼了女孩的心。

“对了,我还听列车员说他姓祝,祝英台的祝,名叫七禅。他说这一路上,不知多少女孩曾在他的门前日日夜夜地徘徊,比这六天五晚的一程还要长久。”

“祝七禅,真好听的名字。”蒋晚闭上眼睛,轻声道。

舒意吹了风,背过身去,双手绞在腰后,抵着震颤的车壁,脚底忽生出一阵虚浮。

第5章丁香

舒意吹了风,背过身去,双手绞在腰后,抵着震颤的车壁,脚底忽生出一阵虚浮。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直接将窗户关上了。

江远骐像是随手捋了下衣摆那么随意,甚至没有看向她们,就这么走了过去。

蒋晚发现来自这个年纪的男孩身上某种共通的别扭,抖着肩膀笑了起来。秦歌问她笑什么,她不屑一顾:“真幼稚。”

秦歌绕过来,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说:“学姐,我听说咱们这趟车上有一个干了几十年的老列车员,特别风趣幽默,常给旅客讲沿途的故事。我们要不要去找他?反正很无聊。”

“现在?”蒋晚记得餐票上的时间,快到规定的点了,可她心里似乎有更大的渴望,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触碰到,于是假意挣扎了两秒后,她欣然同意,“好啊。”

几十年的老列车员,应该认识他吧?多少女孩子曾在他门前徘徊,那么,有人曾进入那扇复古红移门内过夜的吗?

风捎过女孩细长的颈,留下一层颤栗的涟漪。

不知道为什么,蒋晚忽然不敢看舒意的眼睛,故意放大嗓门嚷嚷了两句,见舒意没有同往的意思,嘱咐她好好休息,就一溜烟的跑了。

舒意揉揉额头,忽然能够预料接下来的几天将要发生什么。

江远骐迎着两只花蝴蝶似的消失在硬卧车厢的女孩,缓慢走回来,见舒意一个人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他把热水放到桌板上。

“胃口好点了吗?还要喝粥吗?”

舒意一惊,陡然回神,冲他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想起蒋晚刚才偷偷告诉她,他花了五百块才同列车员买到那碗粥,她连忙起身翻钱包,想把钱还给他。

江远骐看着她翻包的动作,忽然问:“西江往事组图的作者是你吗?”

舒意一顿,舔了舔唇,还没想好怎么回他,他已经举步离开,只留下一句:“你不用担心,我是偶然得知,不会告诉别人。”

大概时间不适宜,没有一会儿蒋晚和秦歌回到包间。两个女孩手拉着手,哪怕奔赴的是同一场无疾而终的遐思,同一个阑珊而归的结局,关系竟也可以发展神速,好得跟真的一样。

此刻取镜头,窗外是深蓝色的天,泛黄的云,红透的霞,漆黑的屋顶与排列有序的一座座风力发电扇,天幕下光影一层一层交替渗透,然后,成为凭栏眺望远方的女孩们壮阔的布景。

列车员过来发中国出境单和蒙古入境单。

下一站是国境内最后一站——二连浩特,由于同蒙古、俄罗斯的铁轨宽度不一样,火车要在二连浩特停下换轮胎。期间旅客可以不下车,跟随火车进入换轮间看作业过程,也可以去候车室休息等待。

听说要将整节车厢吊起来调换转向架,不少乘客为了亲眼见一见这个著名的场景,尽管要等待数个小时,没有水,不能上洗手间,他们还是选择留在火车上。

蒋晚原答应要陪舒意一起下车去便利店置办生活用品,一听换轮是个名场景又开始反悔,鼓动新结交的小姐妹帮忙照顾舒意。

最后几经商量,只有江远骐、秦歌和舒意三人一道下了火车。

到站时间晚上八点半,夜色降临,边境小城一片静谧。出站时,工作人员给他们发了一张出站牌,提醒他们必须凭借此牌来回进出。

约莫一看就是学生,又是两女一男的神奇组合,工作人员不免多打量他们几眼,再三说道:“虽然边境治安不错,但年轻人最好不要走得太远,稍微逛一逛兑换点蒙元就可以回来,休息室有空调。”

“还有,三个人只有一张出站牌,记得一起回来。”

秦歌被说得难堪,好像一两个小时他们能去做什么似的,接过出站牌就往对面的便利店走,一边说:“舒意,你是不是没有那个?要买尿片吗?这样不会弄脏床套。”

她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旁边的江远骐听了个正着,不觉脸热。女孩子来那个,还需要尿片吗?

舒意倒没在意,摇摇头道:“不用的。”

“啊,好,我以为你睡姿也不好。我寝室的女生都用,每次团购都买好多,把阳台全都塞满了。”

秦歌面露一丝羞赧,压低视线瞄了眼落后舒意半步的江远骐,见男孩子的目光总殷切地追随着不会回头的女孩,她心底闪过一丝怅惘,又酿生出酸涩,“也不知道晚晚用不用得上,我还是给她准备一些吧。”

舒意应了声,穿过马路,临进便利店前忽然脚步一顿。江远骐险些撞她身上,问道:“怎么了?”

“我突然肚子有点疼,想去下洗手间。”一边说着,她捂住小腹弯下了腰,小腿肚看似艰难地支撑着身体,不住颤抖。

夜色中半是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眉宇间体态柔弱,眼神楚楚动人。别说衬着那一张别有风情的五官了,哪怕就是一张又黑又丑的脸,此刻也容易让男人沦陷。

江远骐刚要开口,秦歌已经抢先一步扶起舒意:“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去?”

舒意摇头,把购物的清单交给她,低声道:“那个东西,男生不方便。秦歌,我闹得凶,拜托你帮我多买点,还有我和晚晚兑200块蒙元就好。”

“那我们待会去哪里找你?”江远骐抢白道。

“我看到旁边好像有公共卫生间,离得很近。要不就半小时吧,候车室门口见,好吗?”

女孩子之间不需要说得太明白,眼神交汇,手一松,各自往后退。舒意趁着夜色一路小跑,转个角,躲进茂盛的树荫下。

一个男人掐灭烟,双手抄进口袋,低着头大步往前走,还不忘叮嘱身旁的女孩:“不要回头,跟着我。”

舒意胸口起伏不定,起先的紧张过后她逐渐镇定下来。先还发颤的小腿此刻有力地往前摆动,仔细看,她几乎比男人的节奏还要稳当。

再绕过一个转角,男人抓住她的肩膀一提,好像鬼影般闪进墙荫下。暗夜中有馨香来袭,舒意余光一瞥,蓊郁树丛间一捧丁香探出头来,俏生生地随风摇曳。

男人低声警告:“你被跟踪了,知道吗?”

舒意点点头,舔了下嘴唇,确认周边环境安全后才开口道:“在火车站时我就发现了,只是没想到他本事这么大,能查到我要出境,一路尾随而来。”

当时她同蒋晚闹着玩,险些撞上充电桩摔倒。也就是被扶起的一瞬间,从反光板瞄到了身后的人。

鸭舌帽,黑帽衫,装束没有过一丝改变。

这个人已经跟踪她有一段时间了。

舒意平静下来,将连日来的经历转告给面前的男人,最终含着一丝忐忑问道:“周叔,我的身份会不会被人发现了?”

“这点小事就慌张,怎么堪当大任?”

被唤作周叔的中年男人蓄着虬髯胡须,额间横着一条寸长的疤,怒目而斥,阴影下横眉冷对,瞧着吓人。

舒意被他一吼,却笑了起来:“周叔,我知道的,您放心。”

到底只是二十来岁的女孩,第一次做大胆出格的举动,心下难免惶然。碰到可以相信的人,就又生出无边孤勇。

舒意问:“确定了吗?那个人会在蒙古站上车?”

“没错,我乔装成牧民试探过他,不过他对于秘密名单所知甚少,很难确定他是不是继承人,需要靠你去辨认。”

周奕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站在蒙古包前比心的壮汉,“他叫巴雅尔,性格粗犷,为人好客,但你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骗,他不是个简单的人。”

周奕同她解释,巴雅尔已经是俄罗斯国籍,皮毛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常常往返乌兰巴托与莫斯科。如果顺利的话,剩余的半程足够她确认他是不是秘密名单的继承人,以便完成资金的转交。

唯一构成威胁的是,那个一直跟踪她的人,不知目的何在。

“阿九,你一定要小心,在确认之前千万不能暴露你的身份。你要知道,从你父母死亡的那一刻起,秘密名单就不再是无人知晓的秘密了,黑暗中早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它。我现在还不知道对手究竟是谁,但我已经有了方向,所以不能陪你一道往前走了。”

这是舒意第一次,接受除了“舒杨的女儿”之外的身份,尤其当周奕拍着她的肩,任重而道远地唤她小名“阿九”时,她忽然生出一种回到西江的久违感。

在来到北京之前,在酥油灯晃动的西江,她的过去,才是她一直向往的地方。

“周叔,明知前面是一条布满腥风血雨的路,我们仍要刀头舔血地走下去,为的究竟是什么?”

周奕举目望向遥远的东方,良久才道:“大概,是为正义永不落幕吧。”

临别前,周奕将身上口袋掏了个遍,只摸出两三个压扁的烟盒。一口热烟抽不上,望着既是小辈又是主子的年轻姑娘竟然无措起来,挠挠大胡子,冲她笑道:“阿九,我们北京见。”

他不用诉诸危险,将荆棘血泪陈给她看,只因他相信,从接受这一趟冒险之旅开始,这个女孩就不再是四九城里耽于享乐的舒小姐了,而是数百年间为了完善秘密名单不得不逆水行舟的赏金猎人——金九。

九丫头三岁时就坐在骆驼背上,摇着铃铛走边境数国,见过多少刀光剑影?难道十几年金汤匙一勺一勺地伺候过来,就能把骨子里的血性统统磨掉?

要真论起钟鸣鼎食,佩金带紫,十里洋场风光无两,舒家算得了什么?那些名单里的祖祖辈辈,才是无出其右的真风华。

舒意等周奕走了,掐一株丁香放在鼻尖闻了闻,心神渐定后才转出阴暗的巷角。忽看到不远处倚着倾斜的电线杆、气定神闲的男人,舒意脚步一顿,心直往喉咙口蹦。

“你……”

祝秋宴站直身体,徐徐朝她走来:“好巧,小姐也在赏月?”

舒意瞧了瞧被乌云遮挡的月,蚊蝇般应了声,察觉他眼中笑意浓郁,忙把脸转向一旁。祝秋宴走得近了,闻到少女指尖萦绕的丁香气息,露出陶醉的表情。

“此夜甚美。”

他低下头来,拂过墙边蔓蔓丛生的爬山虎,经青苔夜露,宛如月下游人,耐心作陪,赏玩着小姐的惊心动魄。

某一刻轻笑起来,简直一副神魂天成的害人模样。

“夜虽美,但风似乎有点大,不如由七禅陪小姐走完后面的一程。”

第6章青稞酒

舒意偶然间发觉,这个男人有点聒噪。

转过两个街角通往候车室的一路,慢慢走来也不过十分钟,而她心思凌乱,脚下生风,仔细想想,前后最多五六分钟吧,他竟然说了一箩筐的话。

从还未到来的“花好月圆”中秋夜讲到“结愁千绪,似忆江南王”的紫丁香,再扩展至情味隽永的故事,牵扯出一段段唐宋美谈,最后从习性到形态同她讲丁香的种植方法,如果采用种子播种,最好的季节在来年春上。

以她判断,他即便是个花农,也绝对不是简单的花农。更何况祝七禅美目一敛,就猜到她所思所想,坦诚道:“我是一名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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