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还在旁边拱火:“你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邀请函都快被你捂化了,别以为我没看见。”
“闭嘴,一幅破画而已,居然这么贵。”
“你懂什么?艺术品无价,更何况这些钱要用来救癌症的小朋友!”
“谁说我要救那些家伙?又不认识。”
周奕气笑了:“诶?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漠?非要说这种话,当初要不是阿九救你,你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姜利攥了攥手,没有反驳。嘴上不死扛,心里的防线自然而然就松了,眼看主持人就要定锤,他忙把卡掏了出来。
“等等。”
旁边一道声音在这时插了进去,“二十万。”
姜利顿觉一只无形的巴掌打在脸上,默默地把卡塞了回去。一抬头撞上周奕似笑非笑的眼神,他骤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展厅内,这位不知名的人士表达了对《西江组图》志在必得的决心,一度加码到五十万。舒意已然觉得够了,不想梁嘉善举了牌,淡笑着说:“一百万。”
主持人感到讶异,舒杨的几个助手都算知情人士,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心照不宣。新一轮的竞价就此开始,那位神秘人士仍不断加码。
舒意不断给梁嘉善眼神,提醒他够了。
可碍于梁清斋和舒礼然都在身边,她不敢做得太明显,就这么看着价格越抬越高。幸好持续到五百万时对方松了口,舒意一颗心也落回原处。
此时展厅内嘉宾的神色都变了,看着《西江组图》有了别样的欣赏目光。主持人再次准备落锤时,一个女声忽而插了进来。
“一千万。”
舒意震惊回眸,见招晴坐在人群之中。
她穿着正绢制牡丹刺绣旗袍,波浪卷的短发贴着半壁脸颊,细长的眉,描着正红的唇,唇角含笑,一刹那回眸,时光犹如往后倒退回上世纪的十里洋场,那是何等风姿绰约的女子。
举手投足,万种风情。
有人不可自已地唏嘘,也有人难以置信地鼓掌,总之这一刻她是全场焦点。
然而舒意只看了她一眼,就将目光转移到祝秋宴身上。
他就在旁边的角落里,藏在暗光中,令人无法捉摸。但她可以猜到他此刻的神情,一定是静谧安然地注视着她,带着某种贵不可攀的广袤。
梁嘉善认识招晴,自然知道这是祝秋宴的手笔。
其实只是作为一笔善款的话,到此为止应当是理智的行为,可他从竞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理智。
她曾向他靠近过,曾在浣纱河畔等待过他,亦曾怀想憧憬过与他执子之手的一生……虽然不知道上辈子的结局,但他总期待着能和她开花结果。
这些日子每当他受制于梁家的企图,不得不故意接近她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幻想那个万分之一侥幸的可能。
或许她不会知道,或许她愿意放弃,或许她能嫁给他,于这一世,如磐石般坚定的心之所向,无数次唤醒他的心魔,让他去争夺,去赢得想要的爱,得到渴望的女人。
人生的第一幅作品,犹如第一份工作,第一次恋爱,第一回出国旅行,因为拥有了“第一”,而被赋予某种特殊涵义,他才想着一定、至少不能在这幅画上输给任何男人。
他张了张嘴,正要加码,梁清斋忽而拍拍他的手背,止住了他的动作。
“不要意气之争,价格再高下去,舒杨会下不来台。”
也是,一个新人,出道第一幅作品就叫出了一千万的价格,起点太高对她无益,对舒杨也算不上好,以后行业内的老艺术家们谁还敢托大为她指导?
过了好一会儿,梁嘉善说:“我知道了。”随即从梁清斋手下抽出竞拍牌。
梁清斋久经商海沉浮,早早练就一双老辣的眼睛,瞬间就从梁嘉善的反应中察觉到什么。
联想大寿那日的情形,他忽然一反常态,在花园里抽了一夜烟,第二天去晨练时整个人烂醉如泥,才刚被扶回家里。看到他也一脸漠然,之后甚至离开家好几天没有回来。
今天再见,态度似乎也别扭了很多。
不擅长说谎的孩子,根本不懂得如何遮掩自己的心虚,做什么都像是画蛇添足。能让他为难的不外乎那么一桩事。
梁清斋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过了好一会儿问道:“嘉善,你爸爸两年前急性脑梗进过一次医院。”
梁嘉善猛的转过头,就听梁清斋道,“当时你还在国外念书,怕你担心,他不准任何人告诉你。”
“我……”
“现在都没事了,别担心。”梁清斋微笑着说完,视线又投向了前方。
他随意地仿佛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心血来潮地告诉了他,但其实往深处想,无疑是商人四两拨千斤的手腕,看似随意,实则刀刀击中要害。
梁嘉善是重情的孩子,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让家人流血,可以帮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舒杨上台签完授权协议将善款捐赠给红十字会后,今天的画展正式结束。
招晴在工作人员的领路下提了画,祝秋宴取出一枚印章在画的一角落签,思来想去还是提笔写了一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人生动辄如参、商二星,此出彼没,不得相见;今夕又是何夕,咱们一同在这灯烛光下叙谈。这些年来离别、聚首不断在他们之间上演,悲喜交替,演绎着两个世纪的霍乱。
他处在当局,身心俱疲,可每一次与她相见都能扫去全部的疲惫,让他如获新生般期许着每一个有她的明天。
这样的日子,遥遥无期的希冀,总算在这一天尘埃落定,得偿所愿。
祝秋宴说:“我大概是太冲动了吧?在这样的夜晚,当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有个人一直在我耳边说:你必须这么做,一千万也好,三千万也好,哪怕豁出全部的身家你也必须这么做,百年以后或许你们都已魂归故土,但历史会铭记这一刻的相遇。于是我怎么也没有忍住,我一定要让所有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等到了你。可是这样让你为难了吧?小姐,是七禅的错。”
舒意摇摇头,太多的冲击让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她只能追随着心问:“你为什么会写这句诗?”
“以我的腿力,一天一夜足够往返北京和蒙古了,我想知道那个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
当她拨开重重防卫,冒着被枪狙击的风险回到那个四四方方的平房里时,她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是什么?
后来他知道了。这位小姐想和他见面啊。
“你、你什么时候?”舒意努力地回想,从他到北京的第一天到现在,他们几乎每天形影不离,他怎么可能有时间重返蒙古。
除非……除非是下暴雨的那一晚。
之后他因为低温,噩梦,曾消失过一段短暂的时间。
“是那个时候吗?你身体很不好的时候?那时你应该在生病吧?你为什么……”舒意渐渐说不出话来。
她低下头,没来由地想哭。祝秋宴安慰道:“只是身体有点难受而已。”
比起心里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个时候他刚刚知道,不管怎么挣扎,祝秋宴的人生都只会有一个结果,害怕再走下去她会无力承受,因此犹豫,徘徊,甚至动过离去的念头。
可他终究舍不得,舍不得再一次错过她。
“都过去了。”他放低声音,悄悄地向她靠近,“阿九,抬头看看我,好不好?”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人潮都褪去了,只剩下他们。
舒意知道她再也无法掩饰,无法自欺欺人,无法再矛盾地拿自己同谢意比较,甚至无法否认,她曾嫉妒过他待谢意那么好,可她终究认命了。
这一生遇见他,是人是鬼,已经不重要了。
“祝秋宴,你喜欢我吗?”她含着胸,带着一丝丝期待,鼓起勇气看向他。
她忽而想起在俄蒙边境的审讯室里,在获悉她就是谢意的身份时,他曾情难自抑地说道:小姐,你知道吗?我曾无比地仰慕你。
那句话他应该从没来得及向谢意说出口吧?那么他对她呢?是什么感觉?
她看了过去,祝秋宴用眼神说明了一切。
他滚烫的唇落下来,羽毛一般,微风一般,细雨一般,逐渐燃烧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稍晚应该还有一章!!高能预警。
第48章
结束时时间还早,舒杨在茂业商场定了包间庆祝,几个工作人员怕去晚了抢不到红包,匆忙收尾,舒意帮忙收拾了一会儿,见他们心不在焉,干脆让他们先过去,她留下来善后。
几个人员瞅了瞅她身后的男人,又想到之前加码给她捧场的男人,虽然对三角恋充满了兴趣,但还是向红包屈服,因此没再客气,你推我搡地跑了。
姜利查了一圈,没有什么可疑人物,也就和周奕撤了。
原本今天过来就是准备捉鬼的,没想到对方起势太快,去势汹汹,倒让他们措手不及。
想了想,可能对方也怀疑是个陷阱,去梁家送邀请函是故意引蛇出洞。结果一试探还真是,现场安保、监控摄像无一不全。祝秋宴送他们去物业处拿监控备份,准备带回去研究。
整个二十八层转瞬陷入死寂。
舒意听到身后有微弱的脚步声响起,以为祝秋宴回来,一边收拾散乱的彩带一边问:“姜利走了吗?嘉善呢?从刚才拍卖结束就没看到他。”
没有得到回应,她直觉不对劲,收拾的动作不停,却悄无声息地顺过一旁的剪刀,猛一回头,直接插入对方胸口。
男人忍痛往后踉跄了一步,一把扯开她的手。舒意被甩到一旁,重重地撞向化妆台。
“我知道你是谁。”她咬着牙,肯定地说。
梁宥眉头微蹙,下意识摸了下脸上的口罩。这个举动落在舒意眼里更像是此地无银,不打自招。
“你……”她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你把巴雅尔的妻子和孩子掳到哪里去了?”
“有闲心管他们的死活,不如先把秘密名单交出来。”梁宥捂着胸口,大步上前拎起她的胳膊。
他等不了了,梁嘉善优柔寡断,接近她这几天非但一点动向没有传递给他,还帮着隐瞒画展的事。平时她身边进进出出也都有人跟着,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再拖下去他母亲就真的要病死了!
“快说,秘密名单在哪里?或者,如果你愿意把那笔钱直接交出来的话,我们彼此就更皆大欢喜了。”
“你想得美!”
她刚才可能被撞伤了,一只胳膊提不起劲来,另一只胳膊被他攥着,骨头似乎都要被捏碎了,疼得她喘不上起来,但她仍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妥协。
梁宥眸色一暗,忽而瞥见她后颈似乎有什么花纹。
他起身望了一圈,将舒意拖到一旁的换衣间。那里位置狭小,重要的是左右都是挡板,无处可逃。他胸口刚才被剪刀插入过,也伴随着拖拽的动作一阵阵抽痛。
意识到僵持下去势必于他不利,他加紧动作,一把将他扔到墙上。
舒意一反应过来就剧烈反抗,趁他不备忽然撞向他的胸口。祝秋宴曾在K3上送给她的牡丹袖扣生成一柄锋利的刀刃,划过他的颈项,一串血珠顿时溅了她满脸。
梁宥始料未及,本能地用尽全力劈向她的脑后。
舒意身子一歪,倒在原地。
梁宥忙捂住脖子,幸好她使不上太大的力气,刀刃只过刮过了一层薄薄的血肉,尚未伤到大动脉,但已经足够他喝一壶了。
他随便扯了口罩按在脖子上,就要去撕舒意的衣服。
忽而,他感到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好像有什么正在注视着他一般,汗毛顿时全都竖了起来。他僵硬地回头,见一个男人正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
他尚未发出一个字眼,就已经被一拳重重击中。
来人一副身手如妖似魔,既不像当代格斗,又不像上世纪末的咏春霍家拳,更像是一种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武术,出神入化,动作无形。
梁宥再一次被掀翻在地时,耳边发出一阵轰鸣,眼睛也渐渐失去了焦点,眼前变得一阵浑浊,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一般。
他好似要死了过去,胸口和颈边仍不住地流血,血泊蔓延到身下,像一朵绚烂的荼蘼花。
他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意识却越来越浅。
想到这一次他可能要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他一时间不知是喜还是悲。没办法再回去看一看母亲了,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但一想从今往后不必再当梁清斋的走狗,又觉得人生至此已经够了,那样阴暗潮湿的将来,不要也罢。
他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彻底陷入黑暗。
即在微末的人间最后一刻,仿佛有什么人扑到了他的身边。
“住手,请你快住手!”梁嘉善慌乱地扯着帘子替梁宥包扎,声音带着哀求,“祝秋宴,饶他一命吧,我求你了。”
真切地听到梁嘉善的声音,看清他的面容,祝秋宴被血色彻底掩盖的眼眸才渐渐恢复清晰。膨胀叫嚣的血管被压制着归于平静,那双深邃的眼眸,终于变成水一般的澄净。
“果然是你。”祝秋宴嗓音沙哑,仍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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