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生把心定了定,又继续对罗大经说:罗大经,你要觉得剧组不好,想退出了,也行,可以,我给你按天结工资,但摄影设备、录音设备,都是剧组的,你要还回来。
哪有器材?罗大经耍赖了,开始嚷嚷,哪有器材?
大刘看见你拿走了。莘野根本不想废话,用不用在这屋搜搜?罗大经,搜出来就不好看了。
到这,罗大经终撕破脸皮,离着莘野好几米远,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哈!真有能耐你们就闹!就打架!就报警!谢兰生,你把拍的地下电影让警察们围观围观啊?我发现了你们在拍地下电影、违法电影,所以坚决划清界限,还带走了违法设备,制止你们的活动,打算上交,不行吗?!我是良民!有能耐就招警察来,我看你们那破电影还拍的成拍不成!
谢兰生呆了。一刹那间,各种声音全不见了,他只看见对方的唇一张一合开开闭闭。
原来,罗大经敢肆无忌惮地偷东西就是因为知道他们在拍地下电影,咬定他们不敢报警也不敢闹大,有恃无恐。
即使自己上门了,都不怕。
谢兰生突然想起,罗大经在进组以后经常建议他准备这个器材那个器材,虽然个个价格昂贵而且看着毫无必要,可他都应了,有时借,有时买。
所以,原来,他要那些摄影设备只是为了这一天吗。
只是为了卖钱还债,还他儿子的赌债。
一直以来,罗大经要什么设备谢兰生都尽量弄到,排除一切困难,因为,在他的心里面,罗大经要这些设备都是为了拍好《生根》,罗大经在全力以赴只是自己不懂而已。
可是,谢兰生想:原来,罗大经从没真想和他一起做电影过。
第11章《生根》(九)
耳边声音终于回来,谢兰生也定了定神,说:罗大经,我告诉你,你拿走的那些设备全都是管北电借的,不是我的。你要不还,自己扣着,北电肯定跟你没完。北电未必选择报警,但是你在湖南台的老领导和老同事们一定会让你交机器的,还会拿你当笑话看!学校肯定站我这边,我说这是毕业作品,他们也会说是毕业作品,不是你说地下电影警察就当地下电影的。我们北电的毕业生都要拍摄毕业作品,我对之前的不满意,想换一个重新展出,仅此而已。
听到这话,罗大经的嚣张劲儿十分明显少了一截,不过依然是嘴硬道,你们在拍地下电影而且还想卖到欧美!把这样的题材内容不经允许卖到欧美!你跟北电是一伙的,都是想要拿回设备。我知道真相,张继先也知道真相,警察到时会向着谁,会怎么看,都不一定!那时候,可能不止这些设备,还会没收别的道具!
你谢兰生想,真不要脸!
五秒后,见谢兰生满脸通红,插兜站在一边儿的莘野突然挑了下眉,说:罗大经。
罗大经:???
莘野动作慢条斯理,从黑衬衫左胸口袋拿出一张叠过的纸,手指细长,缓缓展开,罗大经,听好。作为演员,我跟谢导两个人是白纸黑字签过合同的在谢导的毕业作品《生根》当中饰王福生。这事最后如果闹大我会提交这份合同,警察只要验验时间就能确定它早存在了。有这东西作为证据,警察、法官也只能认。我们有北电这个人证,合同这个物证,还有助理小红小绿、欧阳囡囡以及村长,你那边却只有张继先,我们不太担心闹大。你们两个一起跑的,互相还能作证不成?
合同?罗大经的目光一窒,发现竟然是真的。他想伸手拿,可莘野却轻飘飘地一提、一抽,躲过去了。
罗大经,莘野风波不动,嗓音冷淡,你要认为他会让步,就错了,他看是非,不看利弊,是不可能让半步的。谢兰生会没完没了,北电也会没完没了。最后,这设备,要么回到我们手上,要么被公安没收,无论如何轮不到你。你确定要把时间都花在这上?把脸也都丢在这上?他连电影都敢拍了,还会怕你?顶多最后鱼死网破,大家一起豁出去了。这些设备是他的命,他耗得起。
谢兰生又看看莘野。当初,这莘影帝答应来时曾经要求签署合同,这举动还挺新鲜的。1991年,谢兰生听说过合同,却没见过合同,他被分到潇湘厂的时候都没签过什么,其他分到事业单位的同学也没签过什么,本人过去报到就行。大家做事全凭自觉,跟改开前差不太多。再说了,他们是拍地下电影,也不能找法院评理。因此,当莘野说签合同时,谢兰生都被弄愣了。
莘野没写地下电影,而是写了在谢导的毕业作品《生根》当中饰王福生,让谢兰生看完签字,还说这个会有用的,谢兰生当时不明白,现在却是明白了人心难测,他没料到有人会因不能报警而算计他,莘野却料到了。莘野打小在商场上转,对于贪婪早见识过了。
窗外,狂风掠过树梢,影影憧憧。
罗大经的腮边赘肉一颤一颤,咬牙切齿,他最终还是没豁出去,恨恨地道:给你,给你!知道了!还说没完了?!穿鞋的怕光脚的,要命的怕不要命的。流氓对着别人能赢,对更流氓的就没辙了。
罗大经说完便转过身子,趿拉着鞋,走进内室,靠着门框插起胳膊,阴沉着脸,向高低柜一扬下巴:都在那儿,自己拿。
谢兰生走进了屋子。
高低柜高的一边是衣橱,矮的一边是展示柜,玻璃门里有一些书还有一些小玩意儿,柜面上则散落着他最熟悉的拍摄设备。
行了,罗大经催促道,拿完东西赶紧走,我们马上要睡觉了。
谢兰生刚迈开步子,莘野却是伸手一拦,目光锁住罗大经,说:罗大经,那些设备是你拿的,我要你亲手送回来。我们不会自己动的。说到这儿哂笑一声,否则不跟你一样了?
罗大经的脸色难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谢兰生也恍然大悟,心想莘野真够周密的。
双方再次陷入僵持。
然而仅仅几秒钟后,很突然地,电光石火间,谢兰生就眼前一花!
只见莘野一把捏住罗大经的右手手腕,一扯,罗大经便猝不及防被拉到了莘野面前,接着莘野一脚踹在罗大经的后腰椎上,毫不犹豫!只听哐当一声过后,180多斤的罗大经竟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高低柜上!
衣橱顶上插着花的两个瓷瓶挣扎了下,还是倒了,往墙边滚,轱辘轱辘地。
罗大经回过头,呆了。
谢兰生也吓了一跳:莘野把人踹柜子上了!
这人怎么这么暴力?!
他知道莘野练过桑博。
此时莘野耐心耗尽,声音冰凉:罗大经,你,现在,用手,一个不落地呈上来。
他的气势过于凌厉,让空气都充满压迫。罗大经的呼吸急促,感到自己仿佛要被这无形的利刃划伤了。
罗大经也有些怕了,总觉随时要被暴揍,他屈服了,拿起设备,慢吞吞地转回身。
莘野说:两只手。他知道,罗大经会交回设备的,他只是在硬撑而已。
罗大经也没说什么,乖乖地用两只手端着,他一向会审时度势欺软怕硬。
谢兰生把设备拿回,一一试过,发现全都是好用的,长舒口气。
谢兰生发现,他和莘野都挺固执,想干什么非干不可,不过呢,自己从来不逼别人,而莘野则总是在逼别人,他很敏锐,总能捉到别人软肋,也不心软,让人只能垂首配合。他自己的非干不可都是出于原则、理想,而莘野的非干不可则是出于自身性格,横行霸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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