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睡吧。
嗯。谢兰生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全是浆糊,于是趴在小桌板上,露出毛茸茸的发发顶,睡觉。他的意识瞬间模糊,眼前好像有山有海,特别美,不是阴沉的景象。
不一会儿,肩膀起伏,明显已经进入梦乡了。
莘野坐在他的对面,眼皮微微往下一搭,便看到了谢兰生伤痕累累的一只胳膊。
白皙、细瘦,看着似乎娇贵柔弱不能扛事,可此时,整只小臂却全是擦伤,挺随意地涂着药水,上面还有蚊子的包,丑陋不堪,惨不忍睹。擦伤是给欧阳囡囡买药还有给罗大经张继先买礼物时摔的,那包是护着欧阳囡囡和他自己时被叮的。
莘野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之下,便轻轻拎起对方腕骨,只觉得可真是够轻的。他无意地用大拇指轻轻摩挲那些伤口,又抬眸看对方的睡颜。谢兰生的脸埋住了,柔软的发垂在桌上。
真是,对他的理想好,对他的艺术好,对欧阳囡囡好,对罗大经张继先也好,唯独对他自己不好。
过了会儿,谢兰生像觉得难受,用另一只手随意按住了莘野的那只手,还攥在掌心。
莘野:温温热热的。
不能否认,谢兰生是有才华的。
《生根》剧本写得很好,现场执导也很好,可最为重要的是,他
他什么呢?
莘野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肿胀。灯火通明的列车在暗夜当中呼啸而过,打破混沌,打破沉寂,莘野只觉浑身燥热,心尖忽地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作者有话要说:
莘野妈妈翻译一下:心尖忽地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意思大约是,发春了。
第12章《生根》(十)
因罗大经和张继先一同离开《生根》摄制,作为导演的谢兰生不得不再寻觅同伴。
他一边研究莘野说的摄影师,一边搜寻更合适的录音师。他是北电的毕业生,16家国营的制片厂都有同学或师兄弟,谢兰生便挨个打听有谁可能叛经离道。
最后,他的一个在西影厂(西安电影制片厂)的84级师兄说了个人,叫岑晨。这个岑晨是两年前从北广被分进西影的,比较年轻,24岁。不过呢,他的日子十分憋屈,挺点背的。
首先,他们三个那年来的一直住在厕所边上,还紧紧地挨着便池,隔壁的水一天到晚不间断地渗透进来,在墙上都画出地图了,岑晨觉得超级恶心,跟西影厂抗议数次,都被无视了。西影厂说:如果总是今天这个要调房间明天那个要调房间,就没法儿安排宿舍了。可想而知岑晨天天看着地图有多闹心。另外,据说因为有关部门入职批文没下来,岑晨整整一年多的工资都是厂里借他的,不是厂里发他的,让他终日提心吊胆。
其次呢,他参与的三部片子最终结果都非常惨。第一部是战争题材,然而因为比较强调战争残酷的那一面,被认作是态度消极,被毙了。这部片子是在北京一家公司做的后期,于是,内容早早传出,首都电影圈子的人都在背地小声议论,西影对此感到不安,把团队给撤回西安,并让导演绝不可以继续扩散这部片子,想再改改。然而一切为时已晚,没过多久,听到风声的电影局便向西影要求调看这部片子,而一看完,电影局就正式下文:把拷贝都送到外省一家片库永久封存。而岑晨这超级二愣子,在文化厅审片会上看完竟然热泪盈眶,鼓掌叫好,完全没能觉察出来整个房间气氛不对。
第二部呢,是没被毙,不过状况也差不多。厂务会议通过剧本,省文化厅、省委宣传部也批了,然而最后到审查时,因为是个复仇题材且展现了社会矛盾,先前OK的陕西省委宣传部又不大赞同,叫电影局进行复查,而电影局认为还好,因为不想得罪地方又请中宣部来复审,最后中宣部一锤定音:电影局有权利拍板,地方如果不大满意可以不买它的拷贝。然而电影虽然上映了,可折腾这一大圈后各个地方都不想要了,谁都知道它有一些靠边界的政治问题。拷贝一个都没卖掉,跟被毙也无甚差别。
到第三部,因为急了,决定拍个主旋律后,西影厂要把新片子给改名叫《啊!我亲爱的同志们!》,然后为了迎合市场又想强塞当地巫术,还要重点强调,让岑晨等参与选歌,岑晨听完摔门而去,觉得都是什么玩意儿。
谢兰生在听完以后觉得很好,就是他了。叛逆、直接、敢作敢为,最重要的是,在经历了这许多后仍对电影保有敬畏。据说岑晨平时不大吱声,然而一旦听到杂音会喊cut到气壮山河。《生根》对录音师并没有太高的技术要求,北广毕业肯定够用了。
师兄啊,谢兰生说,您能不能再帮帮忙,给我们俩牵线搭桥?呃,别直接说我想请他参与拍摄地下电影,先找机会让我们俩见一见吧,面对面说。谢兰生觉得,自己要靠十足诚意打动对方、拉拢对方,若直接说一起违法啊会把人给吓跑的,他必须有一个机会陈述利弊、勾画未来。
这如果不提要干什么,人家跟你见面干嘛?太可疑了。
偶遇嘛。谢兰生说,把他叫到宿舍聊天,或者叫到外面吃饭,然后正好我也过去,不就碰上了吗?肯定不能上去就聊地下电影这个事儿,人么,对于大逆不道第一反应会是远离,他得先当上好朋友,试探试探,再一点点说。
学长有些无语地道:我和岑晨完全不熟,根本没到那个程度。我只知道他是谁而已,没什么私下接触。
谢兰生便像叫对方吃颗白菜似的,说:那熟一熟。
师兄:
熟起来熟起来。谢兰生想,你是一个正牌导演,跟录音师熟还不容易?
师兄是个黑龙江人,说:这个咋熟起来啊?他其实是不想管的。谢兰生也并非好友,他并没到能为对方花费精力的程度。
谢兰生也听出来了,他顿了顿,想起自己这个学长在西影也没能上片,心里涌出一个念头,问:师兄,你想不想在西影厂尽早上片?我这其实有个主意。
哦?师兄果然受了蛊惑,什么主意?
这个主意是谢兰生在潇湘时想出来的,就在那个《乱世儿女》被池中鹤毁了之后,不过接着就发生了《财运亨通》被毙的事,还有潇湘的关厂长让他锻炼五年的事,便没再执行了。
谢兰生说:咱们这些新毕业生全都要求尽早上片,可制片厂却不同意。不仅仅是导演系的学生这样,摄影、美术、录音、表演的也是这样,一大票人呢。
师兄有些疑惑地道:嗯。西影厂说,必须要当三次场记、三次副导才有资格肖想导演,其他专业也差不多,不过就算苦等六年大概率也轮不上。目前,摄影在做摄影助理,录音在做录音助理,演员在演男三四五、女三四五,大家都有一些不满,可现状是,如果厂里让新人当导演摄影美术录音,定会引起一票老牌导演摄影等的反对,于是只能全都压着,何况,让哪个新人上,不让哪个新人上,也是艺术。
你可以跟厂里说说,组织一个青年小组,把这三年的毕业生一个一个招揽进去。然后,如果有了好的本子,就跟厂里说想要拍,由这个青年小组拍。这样一来,正选员工就不会对单独的谁感到不满了,因为这是厂里为了扶持青年而拍的片子,他们本来就拿不了,而西影厂就很可能为了和睦给个厂标,一下安抚所有不满的高学历的毕业生,你想啊,最早进厂的做主创,后两年进的当副手,大家至少能跳一级,当然都会高高兴兴的,厂长也就轻松了。而不给标的时候呢,你们也会再想项目,这个所谓青年小组能让厂里省心很多。与此同时,以防万一,你也继续当副导演,这样要是青年小组没能如愿拿到厂标,那你最坏也就是按原来计划再干三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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