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第41章《圆满》(五)
从陶然亭回来以后,谢兰生、华国光、摄影师和莘野继续面谈别人。在陶然亭,面对莘野,谢兰生本能地有些逃避,只说了句我们可以先做朋友,并在莘野点头以后扭身匆匆走进慈悲庵。然而,对话虽然没有继续,谢兰生却还是觉得,他看到了如电影般、甚至比电影还要更深沉的爱,是对他的。
两天面了22个人,最后,兰生认为一个明星最为适合才宽一角。他叫史严,主要是演电视剧的,在好几部台湾作家的爱情剧里当男二,颇受欢迎。因为总演一类角色,觉得导演带着偏见,他有点儿想大胆突破,于是同意演一个gay,希望自己能拿大奖,一飞冲天。谢兰生的能力很强,史严认为是好机会,竟并不非常介绍这是一部地下电影。
心里有了倾向以后,谢兰生问莘野态度:对于感觉史严如何?能对戏吗?才宽郎英在《圆满》中会是一对同性恋人。
莘野看看他,想说什么,然而终究是忍住了。他心里说要专业、要职业,这个史严确实不错,于是紧紧绷着下颌,回答:可以。都一样的。
谢兰生笑:行。
于是才宽定下来了,是史严。
再接下来的两天里谢兰生都在挑选女主。李芳芳是关键角色,谢兰生又无比认真。他让莘野等人离开,自己单独面谈演员,问对方对爱的理解以及对婚姻的理解,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可能会有隐私出现。
这些东西没有对错,可谢兰生觉得,演员能否懂李芳芳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对方在说真话假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如果真的有过思考,说出来的通常会有很多枝节、亮点、论据,而敷衍的则比较笼统、比较模糊。他觉得自己像个法官,能感知到真心假意,还能发现经历想法二者之间在逻辑上的不自洽。
副导演华国光力推的几个人都不太行,反倒是最后,一个叫作柳摇的女演员引起他的注意了。
这个女人温柔、熨帖,让谢兰生挺矫情地便想起了岁月静好这个词来。
他是人艺的女演员,34岁,以前演的都是配角,看到《圆满》非常喜欢,还说,如果人艺不让她演,她愿意辞职。这是一部地下电影,虽说演员不会被禁,然而人艺这些单位却未必会给予许可。
谢兰生点点头,也能理解一个演员想当主角的心情。为当主角,大概,是可以辞职的。只要别跟莘野一样大放厥词,官方都不会管,不少明星都喜欢跟被禁了的导演合作,觉得可以拿奖,打算以后拍电视剧,或者去拍民营电影。
谢兰生总觉得柳摇这个名字在哪听过,想半天却想不起来。这也正常,他是一个电影导演,曾听过的演员名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能个个都对上号。
柳摇,谢兰生也对对方说,能不能简单讲讲自己对爱情的理解以及对婚姻的理解?还有,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听到兰生这个问题柳摇明显地犹豫了。
谢兰生又温和地道:放心,我不会与任何人讲。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没有让别人在场。我比较喜欢演员、角色的内在有一些重叠有的时候光靠想象是做不出正确反应的。莘野可能比较特别,他是去看,而后模仿,而且本身就是天才。
柳摇:
看到对方难以开口谢兰生也不想勉强:不想说就不说,没事,经历只是一个辅助。那就说说为什么会对李芳芳感兴趣吧。
不,没事,都是真实发生的事,也没那么不能承认。我非常想要拿到角色非常想。柳摇缓缓摇了摇头,说,我对爱情没有期待。或者说,以前有,现在没了。她的声音又哀又伤,可嘴角仍挂着微笑,很知性,很有气质。
谢兰生问:可以说说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吗?
柳摇沉默了一会儿,又抬头,说:7月31号,我离婚了。
抱歉。
没事。柳摇眸子轻轻眨眨,我三岁时母亲去世,我四岁时父亲续弦。他们不久有了孩子,我在家里非常多余。我努力地讨好大家,却没用处。天生缺爱。她还记得有回过年弟弟突然说回不来,于是,继母便把一桌子菜一样一样放回冰箱,只留下了两个素菜。
谢兰生也比较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温柔了。
柳摇声音又轻又飘,有点儿细:90年吧,我认识了我的丈夫,他是一个文艺工作者,性格细腻,文笔很好。他那时候每天都写一封长信,是情书,里面充满了炙热的文字,于是,91年7月1号,在相识了整半年时我们两个举行婚礼了。
然后呢?
然后?今年7月1号,我们结婚五周年时,我发现,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他从来没喜欢过我。
谢兰生呆了。
柳摇继续道:他的母亲6月30去世,他次日就提出离婚了。柳摇苦笑,他之所以猛烈追求,全是因为他患癌症的老母亲非常厌恶他的女人。那位女性,即使到了现在,她也还是骂不出口,只管她叫那位女性,有遗传病,地中海贫血,是中度,只能活到四十左右,而且可能继续遗传。可能因为这个病症,她的性子比较泼辣,直来直去,跟他母亲冲突不断。我的婆婆绝不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他抗争了整整两年直到母亲查出癌症。
谢兰生已可以看到几个人的悲剧结局。
他的母亲在病床上叫他娶个好的妻子,否则就不治疗于是,他下跪在病床前面,应了。我是经过别人介绍才认识了我的丈夫,后来终于有了美满婚姻,我一直都感觉幸福,却没想到却没想到他从来没喜欢过我,甚至说,当初那些万字长信,他也是想着别人写的。在我们的五年婚姻中,我一个人付出一切,而他跟她藕断丝连,从来没有断了联系。他娶我,只是因为心里觉得他的母亲会喜欢,其实,他爱慕的从来不是我这类型的女人。
你,谢兰生手足无措,只能莽撞地安慰道,你前面有新的人生。
不会了。柳摇声音轻轻地说,我很了解我自己,我不敢再尝试什么了一旦失败,太痛苦了而世界上真有个人非我不可的几率太小,再来一次我绝对是没有办法承受住的可是,如果继续孤独下去,也同样是太痛苦了柳摇用手撑住额头,似乎想要保持清醒,不让自己晕厥。
她偶尔也真的觉得,与其拼尽一切、耗尽所有,在几年后绝望、崩溃,被折磨着凌迟死亡,还不如一了百了,简单痛快。
谢兰生只感到空气凝重到了仿佛可以将人血肉碾碎的地步。
几秒钟后,柳摇闭上一双眼睛,强自撑着。
第一次跟人讲这些,她摘下了远视眼镜其实那个动作不能叫摘,而是扯,接着几根手指一松,好像就连好好地将它放在桌子上都做不到,眼镜掉在木质桌子上面发出哐的一声,最后倒下不动,那个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中有些刺耳。
柳摇用手遮住眼睛,纤细的手完全没有血色。她说:对不起
没想到会这样,谢兰生被她吓到了,忙不迭道:不不,我才应该道歉才是,揭伤疤了。谢兰生也开始反思某些问法是否太残忍,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柳摇的确非常适合,在《圆满》中,李芳芳也同样经历过发现欺骗而后心死的过程。
不,柳摇却是非常体贴,谢导,您别感到愧疚,讲出来后反而好些了。
谢谢。顿顿,谢兰生想转移话题,他拿出了一张白纸,道,那,柳摇是吧?来试一试这段戏吧。谢兰生觉得,今天他们需要试戏,不大适合深入交谈,等以后再熟悉一点他会努力帮帮对方的。
柳摇道:好。
这段戏是李芳芳在男友走后打电话去挽回的情节,谢兰生念男友对白,柳摇则念李芳芳的,她在桌前捏着电话,面部表情十分细腻,紧张、焦灼,拼命挽回,就像拿着一个破旧皮囊,水一滴一滴地落下去,她着急地用手去捞,却什么都留不下。她甚至还留下眼泪,到最后被下死刑时,泪在脸上刚好凉了,紧绷绷的,像个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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