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承执眼底的情绪陡然沉了下去,这次男人连面上的笑意都无法维持了。
“你为了属于这一世的无关轻重的魂体,宁愿伤害自己?”
可这一次,纪轻冉却没有被顾承执话语中低沉幽森吓退分毫,少年皱起眉,分毫必争地说道。
“什么叫“无关轻重”?你觉得你有哪一部分是无关轻重的?如果你觉得有一部分不重要的话,你就用我身上同样无关轻重的部分分出去,这样你愿意吗?”
明明前一刻的气氛仍是和睦融融的,然而这一刻,他们之间的火药味似乎格外浓烈了起来。
男人垂眸望他,眉眼深黑而冰寒得几乎能将人冻伤。
“冉冉什么时候这么牙尖嘴利了?”
顾承执冰冷的手搭在纪轻冉温暖的脖颈上,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爱我,不是建立在前一世我为你赴死的事情上吗?如果没有了我圈禁你的那五年,你现在怎么可能爱上我?”
纪轻冉突然觉得顾承执现在这样斤斤计较,似乎非得对两个时间得到的爱意分个你轻我重的行为格外幼稚。
“那些不都是你吗?每一个时间点的你,都是我越来越喜欢你的累积啊。”
顾承执冰冷的眼停留在他面孔上许久,男人陡然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不一样。”
顾承执下了床,男人站在床边,姿态是无可挑剔的平静而温和,然而纪轻冉却能莫名感觉到顾承执身上仿佛要将他一起坠入深渊的可怕情绪。
“我不想伤害你,”顾承执平静地说道,男人冷峻的面孔和沉黑的瞳眸在灯光下显得幽森莫测,丝毫不显破绽的动作宛如心扉被重新关闭上的古堡,“所以,冉冉,我要暂时离开一会儿了。”
“如果你想好了你的答案,或许我很快就会回来。”
顾承执唇角的弧度冰冷,“如果你没想好,或许一一
你就没有抉择的时间了……”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话音落下,男人的身影就此消散在房间中,纪轻冉伸岀手,他徒劳地想挽留顾承执离开的身影。
然而最终,他触碰到的也只是一捧透明的空气。
顾承执留在房间里的,除了男人冰冷的气息,还有那个无论他如何想,都想不出答案和结果的问题。
假如将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人分成两个,分开的界限是不同的时间节点,你只能选择一个人,放弃一个人,你最终会选择哪一个,放弃哪一个?
这种纠结而拷问人性的道德问题,纪轻冉已经许久都没有做过了。
然而这一次,顾承执竟然将这个问题赤裸裸地放在了他的面前。而他的回答,竟然能左右男人的情绪。
纪轻冉发懵着,直到郑管家送来他喜欢的菜肴和甜点时,他的脑中始终回想着顾承执问出问题时,晦暗不明地望着他的眼神。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如果说顾安安的事情,是他始终不能放下的与顾承执有关的心结的话,那么这个问题,或许就是顾承执迟迟不能与他完全和解的心结。
或许,他应该问问别人。
“啥玩意?把楚华恺切成两半?”
许听一个劲地猛吃着桌上大桶的冰淇淋,偶尔分给纪轻冉一个视线,“那他还能活吗?”
纪轻冉叹了一口气,他这时没有多少和许听贫嘴的想法。
“我是说假如,假如在楚华恺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他能被分成两个完整而独立的个体,可能每一个的记忆不同,只让你选一个在一起,你会选谁?”
许听还是听得满脸问号,“这是什么问题啊?那我肯定选任劳任怨,和我最熟悉的狗子啊!不对,他能分成两半,我就不能分成两半吗?另一半没了我,也挺可怜的。”
望着许听摸着下巴,一脸认真地感慨的样子,纪轻冉心中沉闷的情绪忍不住放松了些许,他试探性地将他和顾承执之间发生的事情包装着隐瞒下部分事实,以一个普通人能接受的方法说了出来。
“这个问题……是顾承执让我想的。我从前……挺不喜欢他的,后来有一次,他……算是差点为我死了吧,然后,我回到他的身边,可是……那时候的他就相当于失掉了救我之前的所有记忆,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他回忆起了之前的事情,今天突然问了我这样的问题,然后还说……选择权现在在我手上……”
许听停下了猛吃冰淇淋的动作,饱含同情地向他看来一眼。
“你们这爱情道路,也挺不容易的。”
纪轻冉犹豫着问道,“可是,我,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许听舔了舔嘴唇上的冰淇淋,正色地分析道。
“我觉得吧,他能问出这个问题,就是他心里一定还有心结,他可能觉得失忆之后的那个他,和失忆前的那个他,反正不是一个人,然后他回想起了之前的记忆,回想着你们的相处模式,可能就有点心理障碍,甚至是心病,觉得你喜欢的只是某个记忆段的他,而他不是这个记忆段的那个人……”
许听最后盖章定论,“我觉得,这事吧,也不是你们之间谁的错,你现在最需要做的,也不是想这个根本没答案的问题,而是看看能不能找个能制住他的人,帮他送到心理医生那里,我听说过几个有名的心理医生,要不我推荐给你,你试试带他去看看?
望着许听格外正色的面孔,纪轻冉突然觉得,或许许听这个做法,才是真正正确的。
然而一个厉鬼的心理状态,是一个心理医生就能治愈得了的吗?寻常人的用药和心理医生的劝慰,对顾承执真的有用吗?
而且,纪轻冉冥冥之中能感觉到,顾承执提出这个问题,一定不是因为精神状态的认知出了偏差,或许……
纪轻冉出神想着,然而他的心神突然被手机的振动吸引。
—个被他备注了周老师的号码发了一条信息。
来花店一趟,出事了。
纪轻冉脑子一片空白,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搪塞过许听和郑管家,心神不定地跑到了花店。
而到了花店,周墨星也没有和他寒暄的想法,男人掐断了手上的烟,不发一言地带着他走到了熟悉的地下房间里。
在周天师小心拿出的巫蛊里,纪轻冉看到了属于顾安安的魂晶。
浅灰色,极其黯淡的一小块魂晶安静地躺在封了针的巫蛊之中,与刚刚拿出时耀眼而明亮的样子迥然不同。
没等他问话,周墨星就沉重地开口说道。
“这几天魂晶都没出事,我以为那个方法不会有大碍,所以今天我从冥界之门里勾取岀阴气,想让魂晶吸收,然而冥界之门里的阴气靠近不了魂晶,更不用说滋养了。”
周墨星顿了顿,给了纪轻冉反应的时间后,才沉声说道,“我明白那个方法的岔子出在哪里了。或许这种方法对于寻常的鬼胎管用,就是因为作为鬼胎父方的阴魂气息不够纯净强大,所以冥界之门里纯杂的阴气对于魂晶足够用了。可是你的那一位是鬼王,鬼胎里本就有鬼王的阴气,别说是吸取其它阴魂的阴气了,就连并存也不可能。”
☆、第204章:他缺掉的那一部分,快要找到了。
没有顾承执的阴气,魂晶又霸道地拒绝其它驳杂阴气的滋养,不用周墨星多说,纪轻冉也明白,魂晶的这种状态不可能长久地维持下去。
明白过来了周墨星话中的真正意思后,纪轻冉的面孔变成失血般的惨白。
“所以,失败了之后,安安还是要回到我的身体里?”
顾承执的那个心结还没有解开,一旦顾安安回到了他的身体当中,和他性命相连,或许他和顾承执真的就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周墨星看了纪轻冉一眼,少年眼眸里失却了最后一点光亮的神态实在太让人不忍心宣布这个结果。
然而离开玄门多年,周墨星早在人世间看多了生离死别,此刻狠下心,也只能用最冷静客观的态度分析道。
“最保险的办法,只有这样了。”
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周墨星凝视着在池水中荡漾起一圈圈波纹的红棺木,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
“当然,如果你愿意搏一搏的话,我还有另一个冒险的办法。”
纪轻冉的眼睛里终于汇聚了一点光芒,他迫不及待地说道,“您说。”
周墨星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魂晶里吸纳了很久鬼王的阴气,自然对这些驳杂的阴气看不上眼,而且多加排斥。”
“不过冥界之门里也不是没有鬼王级别的存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将冥界之门开启一会儿,在这段时间内,我会全力抵御想要冲出来的厉鬼,而如果魂晶能在这一会的时间里吸收足够看得上眼,而且实力强大的阴魂阴气,那么它就无需回到你身体里,吸收其他人的阴气了。”
听到周墨星的话,纪轻冉确实有些心动。
然而很快,纪轻冉就摇了摇头,主动拒绝道,“太危险了,而且需要您和顾安安下的赌注太大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然而想到什么,纪轻冉的眼中陡然亮起期冀的光芒,“不过他最近有往我的身体里输入阴气,周先生可以把我身体里的阴气取出来给顾安安吗?”
听到纪轻冉的话,花店老板的眉宇间的纹路皱得更深了。
“时间间隔太久了,除非你能做到阴气输入身体后的十分钟内感到,不然我是没有办法剥开这阴气的。还有,我要提醒你一点,因为魂晶需要蕴养的阴气,所以你的身体才能在被输入大量阴气后,维持一个平衡的状态。”
“可是现在魂晶已经从你身体里取出,虽然进入你体内的大部分阴气,都会自然而然地消散开来,可一部分还是被你的身体吸收了,吸收过多的阴气同样会破坏你身体的平衡,你的身体会寒凉很多,寿数也可能受到影响。”
纪轻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而他却没有过多的担忧,毕竟这些过于长远的事情,不是他现在最需要迫在眉睫要考虑的。
然而话说到了这种地步,纪轻冉也明白,自己不得不要将取出的魂晶放回到身体之中了。
“把魂晶放回去的事情,还是要麻烦您了。”
周墨星叹了一口气,虽然谅解纪轻冉的这般选择,然而一想到这孩子和纪轻冉以后的命运,周墨星也只能沉默着拔掉插在巫蛊上封印着魂晶的银针。
伴随着银针一根根拔掉,如同死物一般安静躺在盒中的魂晶突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当最后一根针拔掉的时候,魂体虚薄了许多的顾安安出现在纪轻冉面前。
纪轻冉伸出手,指尖轻柔地碰了碰顾安安的面颊,他没有在顾安安面前露出过多的忧色。
“安安,我来带你回家了。”
顾安安仰头望着他,男孩血红的瞳眸里带着纪轻冉看不出的复杂情绪,顾安安冰凉的小手轻轻碰了碰纪轻冉的手,男孩轻声说道。
“爸爸,别怕,我们最后一定会在一起的。”
纪轻冉心中陡然涌出不祥的预感,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做出什么,顾安安的身影就已经在他眼前消散,盒子里平静的魂晶陡然飞出,以着周墨星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直直冲着被锁链束缚的红棺撞去。
而只是轻轻一撞,在魂晶上出现了几条隐约裂缝时,红棺就被破出了一个开口。
在隐约的一道光亮闪现中,魂晶彻底朝着棺木中撞去。
“安安!!”
纪轻冉疯狂地想抓住消失不见的魂晶,然而周墨星眼疾手快,一把就拦住了少年想往池水里跳下的身形。
“你冷静一点,这个孩子的实力很强大,冥界之门里的阴魂也没你想得那么可怖,而且他应该是早有准备,才会往门里冲的。你不一样,你是阳世人,碰到这些池水和冥界至阴之物,你是会死的!纪轻冉,冷静一点,你想顾安安回来,看到的是你的尸体吗?”
然而周墨星的话从耳中穿过,纪轻冉直愣愣地望着红棺里破开的洞,只觉得那撞开的洞仿佛也开在他的心间,呼呼的冷风吹过,也跟着带走了他身体的最后一丝温度,他已经连周墨星话中的一个字都没有心力去理解。
“他还是孩子,他只是一个孩子……”
纪轻冉转过头,几乎无力地抓着周墨星的衣服,“……是我做错了,是我一开始就错了,我不应该把他的魂晶取出来,我不应该让他听到刚刚说的那些话……”
周墨星拎着纪轻冉的衣领,平静地戳破了纪轻冉极力想掩藏的事实。
“那他可能早就死了。”
纪轻冉摇着头,他没有底气地虚弱辩驳道,“不会的,不会的,顾承执答应过我,不会伤害顾安安的……等顾安安回来,我把他的魂晶放进身体里,等孩子生出来,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周墨星怜悯的视线几乎将纪轻冉刺穿。
“你早就明白的。厉鬼,归根结底,和人已经不是同一种物种。在你看来,或许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在一起,就是你最希望的结局,可是在厉鬼看来,孩子或者食物,甚至是你,根本没有明确的界限分隔,人的良知和阳世间的所有约束,都比不过唯一禁锢厉鬼的执念和本能。”
“今天你就算将顾安安带走了,比起生死不知的失踪,如果你亲眼看着你的爱人吞噬了你的孩子,你还会坚定不移地觉得他爱你吗?”
周墨星安抚地揉了揉纪轻冉的头,“不要对厉鬼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了,人与鬼之间,哪里有什么爱不爱
的?就连你生出的这个孩子,我都不能给你打包票,他真的会像一个人类孩子一样真心对你,从始至终都不含有—点恶意。”
望着纪轻冉失魂落魄的神情,周墨星叹了一口气,明白他说的这些,少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得进去。
“如果你还想一个能平安享受一家三口快乐的正常人,就不要和这些异类搅在一起了,”然而即使如此,作为长辈的本能还是让周墨星开口劝告道,“如果你愿意跑到国外,把经历过的这些都当成一场噩梦,前尘往事一刀斩尽,或许你还能当个平安喜乐的普通人。”
“可如果你还和这些异类纠缠不清的话,最后不是他们把你逼疯,”周墨星字字残忍而无情地说道,“就是他们杀了你。”
“没关系……”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滴答滴答地落入了池水当中,纪轻冉痴痴地望着那潭池水,他声线嘶哑地轻声说道,“是我欠他们的,我还不清了……”
周墨星轻叹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视线却凌厉了起来。
男人低头,见到刚刚只是在水面泛起淡淡波纹的红棺,此刻在不正常地颤抖着。
而从棺木中露出的黑色洞口里,隐约地能看到若有似无的光亮。
就好像被冥界之门关着的另一边,有什么可怕至极的的存在准备打开这扇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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