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凰默然听着,睫毛颤动,心中并无惊涛骇浪,只是一层层凉意漫上来。
“一天找不到太妃,一天不敢让你知晓,我只怕,你翻天彻地追究下去……”尚尧顿了一顿,语声苦涩。身为君王,身为丈夫,他都不能承认他有恐惧。然而如果是那个人,将太妃藏在不为人知之处,借太妃挑起昀凰对裴家对诚王的必杀之心;有太妃在手,更制住了昀凰致命的软肋。
他的意图,便是尚尧最深的忌惮。
“这黄雀,或许是你我都猜想到的人。”
昀凰蓦地抬头,冰凉颤抖的指尖按在他唇上,封住了他余下的话语。
“不要说,我不想听,不想猜……”昀凰摇头,眼中迷茫凄苦,亦有决绝如冰,“无论那个人是谁,只要知道母妃还在,就算要将这山河翻覆过来,寸土寸壤,我必会找到她。”
一直等,一直盼,终于在暮色再度笼罩宫阙之际,等到了昭阳宫的主人回来。
远远望见昀凰的身影下了凤辇,迈入宫门,商妤几乎是奔跑着迎了上去,顾不得仪态,顾不得礼数,一伸手稳稳扶住了昀凰。
昀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靠着商妤单薄的肩,不语不动。
商妤如长姊如慈母一般呵护的轻抚昀凰肩背。
“皇后累了。”商妤什么都不问,只是柔声道,“小殿下已安睡了,寝殿里已熏好太合香,皇后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一宿吧。”
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关,如同沉入深不见底的归墟。
世间之水归聚于无底深谷,身如一叶飘摇,在万水所汇的巨流中,忽而顺流,忽而逆流,周遭不再是流水,却是时光,将她卷入过往,湮没在夙昔悲欢。
昀凰知道这是梦,却怎样也醒不过来,挣脱不出无情旋流。
在旋流中,她看见了许多已经死去的人,诚王、骆后、尚旻、云湖、郭后……见到云湖还是南朝宫宴上明眸盼兮的天之骄女,转瞬又见她在乱军之中被斩下头颅;
见到郭后被赐死时弯曲如枯爪的手,见到南秦宫中的旧人,一个个行走在菡池回廊下一望深碧的烟水里。那样的碧,碧得沁透了天地,唯余那一人白衣萧萧。
他的容颜一点也未变,笑若薰风,如初见,如诀别。
他俯近,携一缕杜若冷香,在她耳边说,“你又忘了,朕说过,一生一世不会放过你……人间黄泉,红颜白骨,你都逃不出朕的手心。”
你逃不出朕的手心。
“皇后,醒醒!”
摇曳烛光中商妤忧切的脸映入眼中,昀凰睁大着双眼,直勾勾,空荡荡,望着虚空中某处,神魂仿佛犹在梦中,眼角一行泪缓缓淌下。
守护在侧的商妤隔着床帏听见昀凰沉睡中一直气息急促不匀,陡然间发出窒息般抽噎,像在梦中被谁扼住,惊得商妤慌忙将她唤醒。见了她这个样子,心里又急又痛,却不知长信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商妤小心翼翼想要扶起昀凰,低头间,瞥见她双手交握身前,睡梦中也紧攥着一方白色绣帕。这绣帕,从未见过。商妤伸手去取,方一触碰,昀凰周身一震,竟像受了惊吓。
“他不放过我……既已弃我万里之外,又如何不放过!”昀凰狠狠咬住嘴唇,双肩颤抖得剧烈,心中一千一万遍被这一方莲花色绣帕带回的疑团啮咬。
当真是他么,若不是他,又能是谁。
他亲手做了这一局棋,将自己困死,将她流逐。
而今当真是他一着失,满盘输?
昀凰眼前依稀又见睡梦里那双冷冷洞彻了离合的眼睛,他居高临下,从虚空中俯视她,仿佛在笑,笑她看不清他的棋局,恰如他与她的对弈,她从未赢过。
少桓,少桓。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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