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出自《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作者】岑参·唐
大瘕泄即是痢疾。文中一些中医术语摘自《医贯·痢疾论》《罗氏会约医镜·杂证》等,有不妥之处欢迎斧正。
由于更新日家里停电,这一篇提前放进存稿箱,感谢功能暂时用不了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留言戳我修改~!
第15章觅真相掩于黄土
安乐堂门前,齐钺高大挺拔的身形被油灯拉长,投射在地面上,也投射进之前议论纷纷的每一位心里。
堂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齐家世代身携玄武符镇守北疆,有爱兵如子的贤名,也有震慑众人的威势。更有嚼舌根的说,北境山高皇帝远,北境军民只识得齐家军旗,识不得那一方传国玉玺。
隗文帝对齐家、对齐钺的忌惮亦并非全然空穴来风。
张品殊能在一群随军的医博士里充个大头,在齐钺的面前却也只够抖上两抖。
“定……定北候安……”他哆哆嗦嗦地上前问了个安,“原来是,是郡主。是老朽唐突了,汗颜,汗颜……”
“北境大营——”齐钺连正眼都没有分给张品殊半分,他上前两步,一群躬腰哈背的人便即刻让开一条道,“只有将军和大夫,没有侯爷和郡主。”
他穿过人群,来到仍旧低头诊脉,完全不为所动的林诗懿身边,直接单膝触地,半蹲跪在行军榻旁边,柔声问:“可有眉目了?”
林诗懿双眉紧蹙,摆了摆头。
齐钺见状起身,负手问道:“你们呢,可查得出病因?开得出方子?”
众人连忙缩着脖子往后退,深怕自己这时候被点了名字,抓了现行。
“那还愣着干嘛?”齐钺回身,“杵在这里方子会自己写好再煎成药治病?”
齐钺这转瞬间动作语气的变化,可算是给足了林诗懿面子,也给堂上的每一位一个合适的下马威;众人闻言立刻提了袍摆作鸟兽散,张品殊只恨自己不能跑第一个。
“你们大夫不是常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众人皆去后,齐钺重新蹲回榻边,抬头盯着林诗懿的满面愁容,“你也悠着点自己的身子。”
“你还不回?”林诗懿依旧是阖眸细细地探着脉象,“戌时已过。”
“快亥时了。”齐钺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林诗懿瞧,“我来接你一道回去。”
“我认得回去的路,亲卫也都守在门口,不敢劳烦大将军。”林诗懿睁眼对上齐钺眸中诡异的炙热,不自在地把眼神移向别处,“且你把人都支开,我再走了,剩下的活儿谁来做?”
“那群酒囊饭袋唯恐天下不乱,有几个是干实事儿的,我不是怕他们在这给你添乱吗?”齐钺叹息一声,“你这是为着我前两回没有回帐跟你用晚,跟我置气呢?”
“大将军多虑了。”林诗懿起身,腿被齐钺的膝头挡了挡,脚下一晃,“况且你也挺碍事儿。”
齐钺急忙起身要扶,可一双手最终只是做了个搀扶的动作,见林诗懿稳住了身形便尴尬的收了回去,“你要去哪?”
“几个重症的都没用晚,我叫伙头熬了粥,现下也该好了,我喂了他们服下便回。”
林诗懿言罢转身打帘出了安乐堂。
当她拎着食盒再次回到安乐堂时,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安乐堂外候着的亲卫已经进入堂内一字排开,她本来堆满医案处方的一方小桌被收拾停当,放上了一小碗白米饭和一碟小菜。
齐钺坐在小桌边的矮凳上,一双长腿局促得无处安放,正低头摩挲着手中一个精致的锦囊,竟然连林诗懿走近都没有察觉。
“你怎么还在这?”林诗懿把手中食盒放在小桌上,“你当这是侯府呢?摆架子摆到瞧病的地方来了?”
齐钺似是被林诗懿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赶紧合手握住锦囊,愣了半晌才道:“大夫也要吃饭的。你怨我将人遣走了,我便叫他们几个进来帮忙。不过是个喂饭的活儿,横竖他们也不至于出错。”
身边的亲卫都是常年跟着齐钺的老人,谁也不缺那点眼力见儿,听着这话忙上前接过林诗懿的食盒,端出里面的清粥便各自忙活去了。
林诗懿垂眸看了眼桌上的一副碗筷,“你呢?”
“我……”齐钺愣了愣,这会儿脸上总算挂了点笑,“用过了。”
林诗懿也不再多言,抓起桌上的纸笔便走向几个亲卫喂食的方向。
齐钺一把将人拽住,“怎么,还非得我陪着你吃?”
“那些个都是重症。”林诗懿瞪了齐钺一眼,“他们的饮食细节我也需得记录。”
安乐堂是北境大营的医属,照理说最是该紧着用度;但这里毕竟是战时前线,总比不得隗都。
油灯的光线分明那样晦暗,齐钺却觉得林诗懿的背影那样清晰。
林诗懿躬身垂首,探过病患的额头;她掏出帕子为病患拭去嘴角的残粥;她一手托着医案,一手急急地记录……
齐钺就这样静静的瞧着,攥紧手中那只锦囊。
“林大夫!”安乐堂一角发出一声近卫的轻呼,“您看看这边,刚喂了半碗,全给吐了。”
林诗懿急忙上前,简单地搭过脉后又细细俯身查看,“可是在吃下东西以后才突然感觉越发难受的?”
行军榻上的男人痛苦的捂着肚子,额头上一颗颗滚落豆大的汗珠,显然已经被痛苦扼住了喉咙,只能勉强地点了几下头。
林诗懿忙接过近卫手中剩下的半碗清粥,端到油灯下凑近了仔细地瞧。
“是……是了……”
她口中喃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一路小跑去把还剩下的残粥都检查了一遍。
“这粥里加了什么!我怎么没想到……”她似是仍在自语,语气却有些歇斯底里。
“你们都放下!不能吃,这粥不能吃!”她大声疾呼,“去唤煮粥的伙头来……不……去粮仓,把伙头也带到粮仓去!”
林诗懿言罢便虚虚的提了提并不存在的裙摆,大步朝安乐堂外走去;堂内的近卫摸不清状况,齐齐回头望向一旁沉默到现在的齐钺,只看见齐钺轻轻的点了点头,便起身跟了出去。
“大将军,这米我从粮仓里领出来都是好生淘洗过的啊……”堆放刚押到前线的新米的粮仓内,煮粥的伙头对着齐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淘米和煮粥的水都是咱营里自己打的井水,林大夫吩咐要清粥,我真是什么也没敢往处加啊!”
“我在这北境大营……看了十几年的灶台了,大将军您得信我啊……”
伙头还跪在地上啜泣着辩白,齐钺却已经抽身来到了林诗懿身边,“可瞧出什么来了?需吩咐人再打了井水来给你看看吗?”
林诗懿一手拎着提灯,一手捧着一把米粒摊在掌心中,用心地看,细细的闻;齐钺见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提灯拎着往前又凑了凑。
林诗懿摇头,接着两步走到伙头面前,“最近伤患的饭食都是你经手的?用的可都是这里的新米?”
“是是是……”伙头忙不迭的点头,“新进营的白米都在这了,因着本就不多,将军吩咐了只煮给伤患们吃,近来营里伤患也不多,所以这点活都紧着我一个人做。”
林诗懿偏头看了眼齐钺,“你没事?”
齐钺有些不明所以的低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只得摇摇头。
“我也没事。”林诗懿喃喃道,“可我每天吃的也都是白米。”
齐钺挨着近,能大概听见林思懿的自语,“可是这米有问题?”
“如果这米有问题,为何我与你都无碍。”林诗懿抬眸盯着齐钺,眼神极是敏锐,“齐钺,你有事瞒我。”
林诗懿就这样直直的盯着齐钺,瞧着齐钺沉毅的脸上暗涌着别样的情绪。
“行。”林诗懿果敢地点了点头。
说罢,她手一把欲将手中的散米塞进嘴里——
你不说我便自己试。
“你这是做什么!”齐钺情急之下一把打落林诗懿抬起的手,一把白米散了一地,“你都怀疑这米有问题你还吃?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林诗懿对上齐钺的眼神越发凌厉,“神农尝百草,我不过尝一把米。”
“你吃的,是上次劫回来的新米,我命人留了一袋子。”齐钺无奈地沉声,“我和其他将士们,吃的都是去年剩下的糙米。”
“不可能!”林诗懿双眸圆瞪,“这里的大米泛黄,明显和上次劫来的新米不同;且刚才伙头说,运来的白米都在这儿了,我明明亲眼瞧着押运车进了大营,远远不止这些!”
齐钺偏头垂眸,似是不知从何说起,无人细瞧之处的双拳已攥紧。
“林大夫,新运来的白米都在这儿了,剩下的都是糙米、高粱和麦麸,都在别的仓放着。”身边亲卫见状上前,悄声解释道:“这次运来的粮食是北境军一季的用度,可这里的白米吃一个月也不够,所以将军才下令,只紧着伤患。”
糙米、高粱和麦麸都是些什么,林诗懿只隐约听过,从来连见都未曾见过。
她想起齐钺只要用饭便要躲着自己,心里总隐隐不对味道。
她嫁给齐钺,她随他来北境,不过为了求一个真相,她从来都只想着回去守着父亲过安宁日子。
真相离她似是越发的远了。
这齐钺,这奇毒,这北境,这整个隗明,直教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这米不能要了。”林诗懿再开口时语调情绪都已平静,语气却已是无限荒凉,“是黄曲毒。”
齐钺抬眸震惊地盯着林诗懿,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地上焦急的伙头抢了先,“林大夫!林大夫这不可能啊!我没有下毒啊!我没有……”
伙头跪在地上以膝代步,上前一把抱住齐钺的靴筒,“大将军,您信我!我真没下毒!”
“不是谁下的毒。”林诗懿俯身双手扶起地上的伙头,面沉如水,声沉若冰,“黄曲毒是陈年旧米泡水发霉后自己生的毒,毒性之烈,堪比砒/霜。想来这批米为了掩人耳目,已经淘洗掉了表面的绿褐色霉斑,否则该是一眼就能瞧见;也多亏淘洗过多次,服下的人,或许还有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起恢复日更!偶尔请假会在作话鞠躬~
黄曲毒,灵感来自黄曲霉素,一种常见腐生真菌,多见于发霉的粮食、粮制品及其它霉腐的有机物上,严重的可致人死亡。(部分释义来自百度百科,请勿细考)
第16章隗都城祸事暗藏(一)
北境的春迟迟不临,隗都的春却已然要悄然离去。
户部门前有棵一人合抱的老榆钱树,年前康柏还是户部记账的府吏之时,每日进出户部都要从这棵树下经过。
他在隗都这些年一直都是形单影只,夏日在树底纳凉,冬日在树后避风,竟无端地生出了些许情义。
这年后他虽是升任了户部正七品的员外郎,却是有近月余没见着这位“老兄弟”了。
无怪年前林怀济和秦韫谦都对这户部正七品员外郎的位子尊口难开,莫说是康柏这样正经的进士及第,就算只是进士中最末流的同进士出身也大多不愿入户部。
休要提与翰林院相较了,就算是督察院、大理寺之流,也好歹是清流衙门,说出去总是比户部这沾染了铜臭气的名声要强。
读书人明面上都紧张颜面,可背地里谁不知道户部的油水多,但总是没有新进的后生愿意来,怕的就是遇上康柏如今的局面。
户部内一司主官都得是正五品,下面所辖的事务又是繁杂琐碎,最终都得落在康柏这样的人身上。
年后便要开春,康柏刚上任就被指使出去到各个乡户核查春耕的状况,田间地头地踩了一脚泥,一件件核对种子、耕牛之类的杂事儿。
好不容易忙完了回城,这又赶上隗明王朝的多事之秋,朝堂之上见天儿地为新一季押运去北境前线的粮草吵得不可开交。
户部尚书挨了隗文帝的训斥,又在其他五部尚书面前不得脸,回来没得就要把怨气往手底下的人身上撒。
这层层数落排到最后,倒霉的还是康柏。
他今日刚赶回部里述职,便是没来由地挨了好一通训斥,地皮还没踩热乎,又被丢了一本子账册,要他捧了去各个粮仓清点核算粮草总数,以备运往北境前线。
还是个急差。
康柏一出户部的大门,便瞧见多日不见的“老兄弟”已经当春吐了新叶,那点文人的酸腐劲头便又上来了。
四下无人之境,他只身抬首望树,落拓青衫的两袖灌满了清风。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他一首吟罢,又自嘲地笑了笑。
枉他寒窗苦读十数载,进士及第又如何,出仕为官又如何,到头来也还是一如榆荚般无用。
男儿之身托生于天地间,到底还是身如浮萍,飘零来去。
“嘀咕些什么玩意儿高兴成这样?”
康柏本难得洗净了裤管上的泥,刚寻回些读书人的风花雪月来,正是在树下沉思望远,却突然听到一个豪宕的男声似是从头顶传来,语气里还带着两分痞气。
除夕的那场祸事显然已经让他留下了点挥散不去的阴影,他听到声音,吓得缩脖子仰头寻了一圈,可天上除了树叶子,哪还有旁的什么。
总不能教他碰见仙人!
“别找了,这儿呢!”
gu903();循着人声,康柏再一次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精壮的男子一身暗色劲装几乎与粗糙晦暗的树皮混在一处;那男子从树叶里探出,飞身跃下,衣摆猎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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