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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

齐钺再瞧了眼身前地上横躺着的人,只听见林诗懿道:“卫达将人扛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断了气了,我亦无能为力。”

帐内又是默了良久,齐钺才起身对身边的近卫道:“去吩咐人烧些热水来,给夫人梳洗;剩下的,各自回账歇息。”

“近卫首领卫达不从军令——”他朗声,“明早自去军法处,领了军杖。”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意外实在抱歉,今天提早奉上更新稍作弥补!看在阿鱼贴着膏药嗑着止疼药奉上更新的份上..能不能再爱我一次....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出自《木兰辞》【作者】佚名·南北朝

第22章裴城之耻尤未雪

“齐钺。”林诗懿冷眼盯着齐钺,“是我要卫达去寻张品殊的,你为何要为难他?”

“我早说过,军令如山率如铁,既然他理解得还不够通透,我便要想法子教他记住,何为法不容情。”齐钺低头望向林诗懿,眼神终于有所回温,“若是你鲁莽了,身边的人便更需要清醒克制。”

林诗懿愠怒,“可是你知道张品殊意味着什么吗!”

齐钺抬眸望远,“我知道。”

知道?

林诗懿愣住了,一时间不明白齐钺究竟知道些什么。

帐内的医博士得了令赶紧拎着袍摆退了下去,只有几个近卫转身时听见了卫达的名字,便多留了片刻。

此刻卫达瞧着帐内紧张的气氛,只好尴尬地开了口,“夫人,您就别再同将军置气了。不从军令的人是我,跟丢了张品殊的人也是我,卫达甘愿领罚。”

“可是将军!”白天抱着小五尸首的近卫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一仓子白米拱手送了那群北夷蛮兵不是更好!我们腾出手来多带些兄弟,张品殊怎可能逃掉!还有小五……小五他……”

“是我,对不住小五。”齐钺长叹一声,转头问向今天一直驻守米仓附近的近卫,“最后北夷人带走了多少毒米?”

“不到两成。”近卫恭敬答道。

“一粒米——”齐钺双拳紧攥,骨节咔嚓作响,“都不该教他们带走!”

“哐”的一声他一拳砸向身边小案,茶盏倾覆,“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夫人或许不明始末,但是你们,都忘了裴城之难了吗!”

北境气候苦寒,大地贫瘠,并不适合耕作生活,是以境外的北夷人也是游牧为生。

因而北境地界内,多数的村落都是如康柏或是荆望的家乡那般少量人口聚集的小型村镇聚落,而聚集数万人,当得上一个“城”字的只有两座,便分别是丹城与裴城。

而这两座城的建立,各有意义。

丹城背靠尼勒布斯湖,意为眼泪;本就是北境之地难得的一片水草丰美之地。

因为处在隗明与北夷人领地接壤之处,在双方和平的几十年间,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两族互市通商的需求逐渐兴起壮大。

每到春夏,尼勒布斯湖边会开满一种鲜红的野花,当地的百姓喜欢采摘这种明艳的色彩和进泥浆里建屋涂墙,久而久之整个丹城都洋溢在一片热烈的赤红中,故而得名。

而裴城的历史和意义则要比丹城更加悠长得多。

裴城是隗明王朝建立之初设立的北境首府,也是当年齐家先祖世代驻守北境的地方。

只是近百年来北夷人不断侵扰隗明边境,是以北境军的驻地也多次往两族交界处前移。

裴城虽是失了往日的风光,但却仍旧是隗明王朝统治北境的政治核心,即便后来在规模和人口上都已经不能与丹城相媲美,却依然是整个北境的重镇要地。

这些内容对于熟读史书的林诗懿来讲自然是耳熟能详,但十四年前齐重北兵败、十二城沦陷中的裴城惨案却被整个朝廷抹煞在了北境猎猎的风沙尘土之下。

关于北夷人夺城后种种残酷暴行和高压统治可以从死里逃生的百姓口中窥得一二,但唯独裴城沦陷后的景况起初并无人知晓。

因为鲜有人能逃离裴城。

据亲历过裴城一役的幸存兵士回忆,只知道城内大量的百姓被关押,无分平民或官员,青壮年劳动力都被聚集起来在裴城西北角挖土动工,似乎是一个宏大的工程。

在此之后,便再没有人知晓裴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齐钺带兵收复裴城,那里已然是一座人间炼狱。

裴城西北角那个巨大的深坑齐钺带人清理了足有月余,填满深坑的是一具具累累的白骨。

残肢断骸已经无法厘清,齐钺带人清理了月余也无法整理出一个具体的数字。

只是参与清理的人都知道,裴城常驻军民五万有余,除了部分随军撤退的兵将,少量早期逃出城去的百姓,大多都葬在了那个他们亲手挖就的深坑里。

林诗懿听到这里,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脑中一阵晕眩,她生生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齐钺见状连忙伸手将人扶了,引到椅边坐下,眼神示意左右亲卫赶紧奉上了些许干粮。

在场的近卫哪一个不是踏着尸山血海走过来的,可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个个都红了眼眶。

林诗懿捧着棒子面饼的手还在不住地颤抖。

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遣蚩尤作五兵。

原来那一仓毒米是齐重北戎马一生的死后哀荣,更是裴城五万白骨迟来了十几年的一个交代。

林诗懿看向齐钺,氤氲一片的羽睫下是哀痛,是悲悯,是难以置信,也是星星点点的不易察觉的歉疚。

上一世她爱齐钺爱得炽烈,这一世她恨齐钺也恨得坦然。

可两世了,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齐钺有这样复杂的情绪。

“所以——”她颤声道:“你一定要守住那一仓毒米?”

齐钺先是点头,却又摇头,抬起来想为林诗懿拭泪的手终于还是缩了回去,“我要守的是丹城八万人的性命。”

决不能再重蹈当日裴城之难的悲剧。

比起丹城,裴城更加深入隗明腹地,远离北夷人的领地。

补给线过于深长,从来都是兵家大忌。

而且裴城没有如尼勒布斯那样受上天眷顾的的水源滋养,四周土地贫瘠,无法通过耕种实现自给自足。

霸占裴城的存粮的同时,如果不杀光裴城多余的需要吃饭的嘴,即使裴城军民不因为国仇家恨而起身反抗,也早晚迫于饥荒生存而背水一战。

这是北夷人的以战养战,也是他们的永绝后患。

这样的细节而具体的信息,就算是林怀济也未必能得到手,是以即便活了两世,林诗懿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些。

但比起这些,更让她悬心的是——

“所以,你刚才的意思是,丹城八万百姓现下无虞?”

齐钺默了片刻,只答了两个字:“也许。”

虽然之前的惨案只发生在了人口数量相对庞大的裴城,但北夷人对治下的每一座被侵占的城镇都极为严苛残暴。

丹城内的探子已经有数月没有能给齐钺传回任何消息。

之前北夷人退守丹城正值秋季,为防十多年前的裴城之难再现,齐钺曾一度准备不计代价,展开猛攻。

可战前派出的探子却带回了不同的消息。

这一次的北夷人虽仍是严苛管制,却没有将人尽数收监;而是家家户户抓了壮丁,男人紧锣密鼓地加紧秋收,女人昼夜不寐地赶制冬衣。

这倒让齐钺缚住了手脚。

他知道,就算他可以不计袍泽生死驱除北夷,可一旦被这样一场大战耽误了秋收,满目疮痍的丹城会在之后的严冬里饿殍遍野。

举棋不定之际还是荆望为他带回了最关键的讯息。

北夷人收粮入仓,甚至向下分发给百姓,还预留了明年春种的种子。

多亏了尼勒布斯的恩泽,丹城有大片适宜耕种的土地。

齐钺至此才确认,他对丹城的围困改变了北夷人的策略,他们准备长久作战,另觅良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接了隗文帝的圣旨,回隗都述职。

“我本以为,他们至少会保丹城百姓无虞到今年秋收之后。”齐钺冷声道:“可我也知道他们的存粮不够挨到秋收,这一次袭营的时间早就算准了。”

“这不可能啊!”卫达疑惑道:“几个月前探子来报时,丹城的存粮是足够度过整个秋季的,现下刚刚入夏,北夷人怎会来得如此快?”

“因为他们的老巢,出了问题。”

齐钺瞧了眼默默捧着棒子面饼不声不响、一动不动的的林诗懿,先是倒了杯清水,想了想又把盛水的杯盏往前推了推,这才接着道——

“哈斯乌拉是北夷公认的首领继位者;他既已殁,那他的几个兄弟,正是蠢蠢欲动。”

卫达却觉得自己越发的疑惑了,“将军的意思是……”

“北夷内乱已起。”齐钺稍作停顿才接着道:“不但无力支援丹城,只怕是还要丹城调了粮食回去救急。”

“怪不得,怪不得北夷那边快有小半年没有像样的军报传回来了,想是被战乱耽搁了。”卫达恍然大悟似的喃喃自语了两句,又对齐钺道:“将军,要不要传信把荆望叫回来,既然有此变故,我们该要拿到第一手的确实消息,才好早作安排。”

“荆望在隗都的事儿也算了了,是该回来了。”齐钺微颔首,“只不过比起北夷的内乱,现下,我们更应该摸清丹城的景况。”

“荆望身手好。”另一近卫附和道:“翻过几丈高的围墙落地的步子比猫还轻,经此一役,丹城内定然风声鹤唳,要探内部虚实实在非他不可。”

“荆望远在隗都,即便驿道快马,一个来回也要月余,等他赶回北境,还来得及吗?”不等齐钺发话,在一旁愣了良久的林诗懿突然出声,“要探丹城虚实,我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章可能有些压抑了,我自己写的时候也...故事可以杜撰,但战争的残酷从来是不谁可以捏造的,不是阿鱼迟迟不肯进感情线,只是他们的感情从来逃不出时代的大背景.

下一章,会揭开部分的真相,也会提出新的疑问.

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遣蚩尤作五兵。出自《岐阳三首其一》【作者】元好问·元

第23章觅真相去意已决

“胡闹!”

齐钺的回答也算不出林诗懿所料,她并不恼,只轻轻把手中那块棒子面饼放在杯沿儿上,“你们今天都够辛苦了,回去歇吧。”

近卫们挨个抬头看了眼一身怒气、脸色难看的齐钺,见大将军不言不语地默认了,才排着队退了出去。

“你又在胡闹些什么!”见人都退下了齐钺才开口道:“我下午说过了,战争,自有我等兜鍪披甲之人担待,我们食朝廷俸禄,保一方安宁,死生都是本分,你一个大夫不呆着瞧病……你知道丹城是什么地方吗!”

“齐钺。”林诗懿轻叹一声,“白天是我错怪你了,我可以向你道歉。但目下人都走光了,你还演给谁看?”

“你瞧清楚了。”林诗懿起身直视齐钺的双眼,“我是林诗懿,不是雪信,也不是个戏子。”

“雪信?”齐钺剑眉紧蹙,“你在说什么?还是你知道什么?”

林诗懿矮身落座,再抬眸望向齐钺时眸似含刃,“你又知道什么?”

倾山之战前夕,齐钺明知酒里有毒,却还是饮了。

而就齐钺返回隗都后林诗懿在脉象中把出的余毒含量来看,齐钺显然知道酒里混进的是布吉娜之毒,也显然知道茶可解毒。

两世的时间线被打乱,重要事件发生的时间不断被提前,齐钺时常话里有话,直到给出那句让她不得不北上的理由。

林诗懿狐疑至今,却不得其法。

一直到刚才——

“刚才卫达明明说已经半年没有得到北夷领地传来像样的战报,你如何得知北夷内部叛乱已起?丹城已是数月杳无音讯,你又如何得知他们送了粮草和物质回草原救急?”

齐钺盯着林诗懿说完每一个字,终于嘴角微扬,面露苦笑,“我若说是我猜的,你信吗?”

“那我请问大将军——”林诗懿轻靠椅背,“您是如何能把北夷人袭营的时间都猜得这般准,这样的好本事,可否也教教妾身?”

“懿儿,有些事我无法向你言明……”齐钺突然俯身向前以手撑着椅边小案,整个将林诗懿圈在座椅内的小小空间之内,“丹城的情况你不清楚,就相信我这一次行吗?别去。”

“齐钺,若要谈情分,战场之上,数万人的性命面前,未免矫情,这点你该比我更清楚。更何况,你我之间从来没有那种东西。”

林诗懿被齐钺高大挺拔的身影罩了个严实,她面上镇定,心里还是不免些许的慌乱。

毕竟两世了,这是齐钺第三次与她靠得这样近。

她指尖轻点齐钺的肩胛,将人推开,“若要谈义理,国难当前,匹夫有责。你是瞧不起大夫,还是瞧不起林诗懿一届女流?”

齐钺起身,低头看了眼因为刚才的动作又再渗出新血的左肩,新换的里衣又已经染红了小片。

“离我近些就教你害怕成这样吗?”他就这样垂着首,将脸埋进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你那样玲珑细密的心思,竟没瞧出我方才的话并未说完?”

温柔沉静如林诗懿这般的人,前世就没有过鲁莽的性子,现下有了两世沉淀,便更不可能轻易为人三言两语所激怒。

齐钺的话,只会提醒她更仔细的思考之前的每一个字。

齐钺又冷静了片刻,才接着道:“毒米粮仓自然事关重大,我父亲和五万裴城冤魂都不该枉死;可是死者已矣,他们合该为丹城里还活着的八万人让道。”

此话不假。

无论那一仓子毒米如何的重要,齐钺还是下了放火烧仓的军令,且并未急于追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的张品殊。

卫达虽得咎,但罪名是不从军令,也并不是错放要犯的名头。

齐钺首要关心的事便是北夷人最后到底带走了多少毒米,起先林诗懿以为齐钺是故意放出部分存粮给北夷人带走,之后追回便还可以继续查询当年的真相。

所以他并没有很在意张品殊的动向。

可眼下看来,齐钺只说要召回一个荆望打探消息,闭口不谈关于夺回毒米的任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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