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看见秦韫谦身边矮小瘦弱的小斯,只会猜测是宫里派来的太监,只有林诗懿一眼便能瞧出,那是扮了小斯男装的雪信。
定北候此刻已经不可能答话,懿宁郡主也是不言,这个时候房中任谁开口都是逾矩,一时间静谧得有些诡异。
“梅香姐姐……不要走……”
最终是昏迷中的齐钺胡乱的呢喃打破了房中的死寂。
林诗懿沉眸,一把收回被齐钺攥在手中的腕子。
上一世的北境,是雪信陪在齐钺的身边,原来这一世也没有变。
林诗懿觉得可笑,她重活一世,一切都变了,却又一切都没有变。
她在丹城的日子里,她不在北境大营的日子里,原来雪信,一直都在。
前世她对齐钺的深情是错付,今生齐钺对她的温柔是作伪。
她曾经以为也许今生她和齐钺之间最后隔着的是一柄斩/马/刀的距离,却忘了他们之间永远横着一个雪信。
两世都没有变。
作者有话要说:部分关于病症和脉象的描述阿鱼翻查过医书,包括药方,但阿鱼本身并不是医科生,请勿当真,也不必细考。
感谢~
第59章两世二度话和离
林诗懿起身,并不多言,转身便要离去,却被榻边不知何时滚落的物件垫在了鞋底,足下一个趔趄。
她扶着床框稳住身形,看见了脚边那只精巧的锦囊。
许是刚才那名近卫慌乱间收拾杂物时未来得及将锦囊的袋口系紧,里面捏面人的碎块洒了一地,连原先尚算完好的那一只也断成了两截。
林诗懿正要躬身去捡,秦韫谦向一旁的雪信递去眼神,雪信便马上躬身上前,恭敬道:“不敢脏了郡主的手,教奴才来吧。”
林诗懿起身,看着雪信小心翼翼地把氍毹上的碎块拾起来收在掌心里,又一块一块地放入锦囊中,模样近乎虔诚。
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荆望。”她沉声吩咐,言语表情里净是相府嫡女、侯门主母的威仪,“你和卫达先下去罢,卫达还有丹城的琐事要处理,你在门外守着,我要和表哥叙叙旧。这里留表哥的下人侍候便是。”
不明所以的荆望似乎还有话要问,却被一旁瞧出端倪的卫达拉拉拽拽地带出了偏厢。
说着要“叙旧”的林诗懿不开口,一旁的秦韫谦便识趣的不接话,房中只留下收拾好锦囊的雪信怯怯的站在里间的中央,不知道如何是好。
“雪信。”林诗懿沉默了良久才看着锦囊道:“这是什么?”
“小姐……我……”雪信唯唯诺诺地抬头偷偷的瞧着林诗懿的表情,“奴婢……奴婢不知道……”
林诗懿走到案旁的小凳边坐下,手指搭在桌沿上,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是吗?”
“雪信,姨丈大人要你来北境是来侍候郡主的,你怎可惹得她不悦。”秦韫谦恰到好处地开口,“此处也没外人,你跟自家小姐要说实话。”
“是,秦大人。”雪信规规矩矩地行罢礼,转头对林诗懿答道:“回小姐,是捏面人。”
“我还瞧不出是个捏面人?”林诗懿盯着雪信眼泪汪汪的大眼睛,“行罢,你爱卖关子,我们就换个地方慢慢儿聊。”
林诗懿言罢已经起身往外间走,雪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扑扑簌簌地流,“小姐,侯爷病得这样重,您就要把他一个人扔下吗?”
“我自会唤门外的近卫看着他,你急什么,又死不了。”林诗懿驻步回头,“我们这么些人杵在这,扰了侯爷休息才是不好。”
看着林诗懿冷漠地回头,秦韫谦也转身跟了上去,雪信情急道:“小姐!我说!我说……”
已经走到屏风外侧的林诗懿再次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听到屏风另一头雪信带着哭腔答道:“这个捏面人,是前些日子侯爷问我要了去的……”
“那你好生照顾他罢。”屏风后的林诗懿莞尔一笑,意味难明,“我与表哥还有要事相商。”
“夫人!”守在门口的荆望吃惊地看着从门口走出的林诗懿,“您出来了侯爷可怎么办?”
“自有更妥帖的人看顾他。”林诗懿面无表情的平视前方,说着已抬脚步下偏厢的几级小阶。
荆望急急地将人拦住,“什么人还能比大夫更妥帖啊!”
“自然是你们侯爷的贴心人。”林诗懿冷漠地看着荆望拦在自己身前半尺的手臂,“荆望,我现在还是侯府的主母,圣上亲封的懿宁郡主,你还是不要忘了规矩才好。”
“可是……”
荆望抓耳挠腮地想留住林诗懿,却也是嘴笨一时寻不到由头,屋内却在此时传来一声骨瓷碎裂的声音。
“侯爷!”荆望大呼一声,再也顾不上眼前的局面冲进屋去。
“走罢。”林诗懿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秦韫谦,转身步下阶梯。
秦韫谦应声跟上,小声道:“表妹不去看看吗?”
林诗懿并不停留也不回首,他沿着小路往院外走去,冷冷道:“与我何干。”
小院子外群星布满了天幕,却遮不住那一轮冷月凄清,唯有炎夏酷暑里那一缕带着凉意的晚风算得上是唯一的安慰。
林诗懿瞧着院外的一处凉亭,她第一次与雪信相遇也是在相府之内一处相似的凉亭。
“表哥。”她驻步回身瞧了眼一路上跟随不语的秦韫谦,“坐会吗?”
秦韫谦躬身抬手,“郡主,请。”
“我爹爹还好吗?”林诗懿走到凉亭边的美人靠前坐下,“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相府一切都好。”秦韫谦站在美人靠边言语谦和,“姨丈大人身体也无恙,就是一直担心着表妹你。”
林诗懿垂眸,“是诗懿不孝。”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做父母的自然都是牵记着子女的,表妹也不必过于自责了。”秦韫谦适时地安慰道,“这回总算姨丈大人吩咐我带了雪信来北境,他知道你有人照顾,想必会安慰不少。”
“是爹爹要雪信来的?”林诗懿牵了牵嘴角,勾了个无奈的笑。
她多番谋算人心、猜测圣意,可无论如何的运筹帷幄却逃不过天命。
若是齐钺当真与雪信缘不该绝,她倒好像才是那个多余的。
今生她对齐钺本就不作他想,她只是不解,为何无缘无分、无情无爱的两个人偏偏就还是躲不掉。
“既然北境战事已歇,表妹可要提早回隗都?”秦韫谦言罢不见林诗懿答话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不过战事已歇,想必圣上很快也会传旨召定北候回隗都述职,既是如此,你夫妻二人一道凯旋本也是应该的。”
“不了。”林诗懿抬眼望向隗都的方向,“我手边还有个病患,待他身子好些能上路了,我便带他一道会隗都。”
“那是自然。”秦韫谦微微颔首,“侯爷现在的身子也是不便上路的。”
“我说的是个半大孩子。”林诗懿收回眼神盯着秦韫谦,“不过是受故人之托帮忙照料罢了。”
林诗懿来北境左不过半年时间,何来故人?
秦韫谦虽是不解,但凭他多年为官、察言观色的本事,林诗懿既不远多说,他也不会多问半个字。
“定北候此战之功彪炳千秋。”他话锋一转,“不知表妹回隗都后作何打算?”
“‘彪炳千秋’一词未免僭越。”林诗懿打量着秦韫谦,“在我与齐钺和离之前,还请表哥谨言慎行,为相府避嫌。”
“表妹你……”秦韫谦震惊地看着林诗懿,随后好似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垂首抱拳作揖,“是韫谦失言。”
“我知表哥是担忧齐钺功劳太过,回到隗都只怕封无可封,赏无可赏;怕相府攀上军权白扯不清。”林诗懿抬手免了秦韫谦的礼,“表哥放心,我会尽快与他和离。”
“表妹可是因为……”秦韫谦担忧地看向林诗懿的侧脸,“要表妹与雪信那样出身的女子共事一夫的确是委屈了些,不过她的身份究竟是上不得台面,定北候就是宠她,侯府的主母也只会有一个。”
“雪信是何出身与我何干?定北将军府有几个主母又与我何干?”
林诗懿突然抬眸盯着秦韫谦,目光炯炯,如有实质。
“我林诗懿相门嫡女,书香世家,有一计傍身自可行走于天地之间,此生不为蒲柳,不依磐石;定不与任何人共事一夫。”
林诗懿言罢,眼神渐渐温柔。
“我父亲此前一直心心念念,说要将我娘的骨灰送回老家的林氏祖坟安葬。爹爹他年纪大了,隗都虽不及北境苦寒,却也没有江南那样温柔的冬天。那是他与我娘相识相知的故乡,我也是时候陪他回乡养老,以尽孝道。”
“表妹……”秦韫谦凝望着林诗懿,眉宇间似有千言万语,“你当真决定要走吗?”
未等林诗懿答话,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诗懿定睛一瞧,正是齐钺身边的熟脸的近卫。
近卫在凉亭外行礼,“夫人,侯爷方才醒来勃然大怒,想是急怒攻心又晕过去了,现下阖府上下都在寻夫人,求您去看看罢!”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直播掉马现场...
第60章此恨绵绵无绝期(一)
当林诗懿再度返回偏厢之时,场面一度混乱非常。
小小的偏厢围满了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近卫。
雪信跪缩在墙角边,抖动着双肩细细地啜泣;身边布满了碎裂的瓷片。
房中人虽不少,却各个缄默,除了雪信细小的抽泣声,便只有卧榻之上齐钺含糊不清的呓语。
“怎么了?”林诗懿站在屏风边问向卧榻旁的荆望。
“我也,不知道……”荆望急道:“我进门时侯……”
荆望进门的时候药盏茶盅已经碎了一地,他只看到跪在一旁泣不成声的雪信,和赤脚站在房中大呼小叫、状若疯癫的齐钺。
“我十几年来从来没见过侯爷这样,夫人……”荆望担忧地看着林诗懿,“侯爷他该不会是高热烧坏脑子了吧……”
林诗懿闻言并没有答话,他走到榻边正欲拉起齐钺的腕子搭脉,却看见对方双手于胸前合十,掌心里紧紧地攥着那个锦囊。
她收回搭脉的手,冷漠道:“我看着,倒是清醒得很。”
眼瞅着林诗懿冷漠转身,抬脚欲去,一旁的荆望忙上前两步欲作阻拦,连呆在墙角不住哭泣的雪信都趴在地上上跪行了两步。
但谁也没想到,最先开口动手拦住林诗懿去路的,会是卧榻之上昏迷不醒的那人。
“不要走!”齐钺伸手勾住了林诗懿的衣角,他的眸子还是紧紧地阖着,眉头蹙得很深,额间挂满了细汗,“梅香姐姐……不要走……不要再丢下我了……”
听到这里,林诗懿没有再回头,她决绝地一把拽开齐钺攥在手心里的裙摆,沉默地朝屏风外走去。
房中这一幕教所有人都看傻了眼,没人知道齐钺在唤谁,甚至没人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只是所有人都看清了林诗懿眼中的狠决。
“小姐!小姐……”
谁也没有料到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一直缩在墙角的雪信,她匍匐在地跪行到林诗懿的脚边,不管不顾地抱住林诗懿的小腿,“你救救侯爷,小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雪信,别在外人面前失了相府的体统,你要唤我夫人。”
林诗懿并没有低头看一眼脚边的雪信,跟刚才从齐钺手中拽走裙摆一样,她只是抬手利落地扯开被雪信扒住的襦裙。
“药方我已经开下了,既然他砸了药盏,再命人去熬药送他服下便是。我是大夫,又不是下人,这点小事还需要找我做什么。”
一旁的秦韫谦默默地看着房中诡异的气氛,他垂眸示意雪信退下,又抬手向荆望示意,要他带着近卫们都退出去。
饶是荆望再怎么直心肠现在也能察觉出房中的异样,他接到秦韫谦的提示,立马眼神示意左右的近卫随他一道退下。
众人的动作都很轻,似乎是怕碰断房内那根无形中紧绷的弓弦。
林诗懿却突然开口,弹指间摧毁了大家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都躲什么?”
“犯不上。”她冷冷道:“我走。”
就在所有人手足无措的时候,身后的榻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懿儿……”
当林诗懿回身,看见齐钺已经从榻上跌落在地,她看着他艰难地匍匐向前,终于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我错了,懿儿,我真的错了!你别再走了……别再走了……我求你……”
就在林诗懿准备像刚才不留余地地从齐钺手中抽出脚腕的时候,却是对方先松开了手。
齐钺重重地倒进老旧蒙灰的氍毹里,似乎又在晕了过去,可嘴里还在不住的梦呓。
林诗懿在满室的阒静里隐约听见了类似“悬梁”、“悔恨”的字眼,她忍不住蹲身,凑近了齐钺的身边,想要弄个明白,却听见齐钺混乱地说着——
“两次了,为什么要我两次看见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自缢在我的面前……”
短暂地沉默之后,也许众人并不能听清齐钺在说什么,却都听见林诗懿颤声道:“所有人,都下去。”
荆望帮忙把齐钺抬回榻上,嘴边梗着一万个问题,却禁不起林诗懿的一个眼神,全都咽了回去。
房中只剩下这对两世的怨偶。
林诗懿攥着齐钺的襟口摇晃着昏迷不醒的人,“齐钺,你不要装睡!你起来,给我说清楚!”
“梅香姐姐,孩子都已经会叫娘了,我还能怎么办?你教教我……”
“我以为他会对你好的,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你原谅我……”
房中只剩下齐钺胡乱的呓语。
“不会的……姐姐很好看……哪个眼瞎的……敢说姐姐丑……等我长大了……就,就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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