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二牛之所以这么笃定,还是因为景父。
景父就葬在景家的坟山上,而景父最大的心愿便是中举。
如今儿子完成了已故父亲的志向,自然会回来告诉父亲一声。
至于乡试的详细消息,今日之前明溪镇的人知道得都不多。还是昨日李华穗回隔壁镇,在码头上被人问起说了几句,消息从隔壁镇子传到明溪镇,今天早上众人才知道镇子里多了个举人老爷!
景二牛常年在码头上混,知道消息回去告诉了村里人,今天一早就在码头上等着,果真等到了小秀才。
不对,现在不是小秀才了,是举人老爷了!
景二牛目光上下看着景行之,笑呵呵地憨厚道:我瞧着举人老爷也还是一样,还是瘦,回家让你秀叔姆给你做鸡蛋饼吃!
那麻烦叔姆了!景行之笑笑,坐到二牛叔牛车的后面。
景二牛看他坐好了,便驱使牛车拉着他往村里走。
一边赶牛车,景二牛一边问:方哥儿身子还好吗?你上回送信回来,说是有孩子了,可真快!嘿嘿嘿!
景行之想,要是柳方在,这声嘿嘿嘿就能把人脸弄红了。
跑神想了下小方方,景行之答道:挺好的,就是之前陪着我去了府城,来回折腾,刚歇了没几日,这回就没一起回来了。
景二牛大笑:是你婶子想他了,怕他刚怀上什么都不懂,可不是我催。
景行之想到自己要去祭拜先人,要准备一些东西,便道:二牛叔,我打算去坟前烧些东西,你在卖丧葬品那个街口放我下车吧,稍候我一会儿。
景二牛却不拐方向,直接往出县城的方向走:东西村长都给你操持好了,你人回去就行。那老东西昨晚上知道村里要建座举人牌坊,高兴得半夜没睡着,最后被他婆娘揍了才安生。
景行之想象着那画面,无奈笑道:麻烦乡亲们了。
一到地方有人接,家里有人帮着看,祭拜先人纸钱都给备好了,体贴得让景行之觉得自己像个哪来的老太爷。可是道谢又显得生疏,只能说一句麻烦。
景二牛却还推拒:这种麻烦,别人想要都要不到呢!
你年纪小,还不懂,面子便是便利。
我们以后村口立个举人牌坊,夏日里放水都能多得些便利;我们村的人,要想去官府办事也方便;收粮纳税也有好处,那些衙役可不敢得罪你!
我们将来能得这些便利,还不都是因为你。所以你别管那些,村长那老小子高兴着呢!大家也高兴!
景行之有些惊讶,他不是没想到自己身份上的改变给村里带来的好处,只是没想到二牛叔竟然也想得透彻。看来生活这回事,阅历果然还是好东西。
牛车被二牛叔赶出马车的架势,比往日里更快地回到了村里。
一到村里,村里的小娃子上车看举人老爷的上车,跑去叫村长的叫村长,叽叽喳喳兴奋得像是过年一般。
景多因为占据了景行之身边的最佳位置,小脸上写满高兴,他问道:秀才哥哥,听说你中举人了?你是文曲星吗?
肯定有人跟小孩说过什么文曲星,不过景行之可不能自己应这话。
他点点景多冒着细汗的小鼻子:我该是你秀才哥哥啊。你刚刚做什么了,弄得一身汗?回头小心你弟弟嫌弃你一身臭味。
景多弟弟是个哥儿,白嫩嫩的像个包子,小名也叫包子,是景多的心尖尖。
景多拿袖子蹭掉脸上的汗,跟景行之谈心道:你说小哥儿鼻子怎么灵,什么味儿都闻得到?
景二牛看他说得没边,大手啪地往景多脑门上一拍:关你弟弟什么事,让你天天闹腾,学堂也不好好上!还有,现在不能叫秀才哥哥了,你得叫举人老爷!
景多捂着脑袋,往景行之身边一躲:秀才哥哥又不老,不行就叫举人哥哥呗!
被一口一个老爷叫着,景行之也觉得怪不自在。他点点头,赞同景多的主意:就叫举人哥哥,下回再换。下回说不定还有进士哥哥,探花哥哥,状元哥哥,反正改口的机会很多。
景行之一说,身边立马嚷起各种叫哥哥的声音。
牛车跑进村里十米,来的不再是在村口玩耍的孩童,而是村里的一众村老和村长。
景行之感觉,自己可能变成了金元宝,人人都喜欢。
在村长家坐了一会,商量后面几日景行之要做什么。
明日上午祭拜先人,下午会有位镇里老举人过来拜访,和景行之认认脸。
后日村里开始会请来官府的人,量地方建牌坊。
等个三五日,牌坊初步建好了,村口办一日的流水席,跟其他村炫耀炫耀。
自打柳方办了百货铺子,景家村的日子越发好过,在十里八村都是让人羡慕的有钱村,村里也有钱办这些涨涨面子。不过景行之也不能让大家出力还出钱,他自己掏了流水席的食材钱。
休息一夜,第二日景行之早早地起了,他提起篮子往景家村的坟山去。
走过弯弯的山道,踩着霸道生长到路面上的杂草和野花,景行之到了景家父母的墓前。
说是墓,其实就是两个坟包,这两个坟包和其他人的坟并没有什么区别。顶多就是景父的墓前,石碑更大更好看些。
景父去世时,是景母操持的丧事,墓碑花了不少的银子请人雕刻的碑文。如今雨打风吹多年,那碑文上已经有个别字的刻痕变浅了许多。
到景母去世,景为之和兰草那对夫妻拿了钱财,却装作没钱,连景母都是村里人帮着埋葬的。
彼时村中穷困,没道理为了一个死人的坟墓下大气力,所以也就简陋了些。
眼下两座坟墓前,野草被扒得干干净净,看起来颇为整洁。
墓碑前,还各自放着瓜果,甚至有烧过纸钱的痕迹,想来村里人早景行之一步把高兴的消息来告诉了这对夫妻。
景行之看着两座墓,目光温软,他揭开篮子上的布,将自己备下的祭品加了上去。
摆放好祭品,景行之拿出纸钱,摆做堆,用火引子点燃。
黄色的纸钱簇地燃起,亮起橙黄色的火焰。
景行之敛着眉,叹气了一声。
他看向墓碑更大的一座坟,道:我考上举人了,回头接着考进士。后人看的族谱上,肯定会写你的事迹。
又转头看向景母的墓碑:小秀才和小哥儿都很好,虽然日子清苦,可两个人都很好。你放心
来这里之前,景行之锦衣回乡的喜悦更多,可到了这里,才觉得心中沉重。
他完成了景父遗志,可这代表景父未完成自己的志向;他来告诉两位先人,他们的孩子很好,这代表他们未能亲眼见到。
烧完了纸钱,景行之洒上一壶美酒,提上篮子回身走回红尘中。
可景行之走出去没多远,耳朵尖动动,真切地听到了身后的哭声和咀嚼声。
景行之又听了一下,确认自己没听岔,拧起眉稍往坟包走。
站在景父景母坟前十米处,景行之看到一个身影缩在墓碑前。那个身影一边吃他带去的贡品。一边看着墓碑哭。
那身影瞧着像是个少年人,应当和景行之年纪差不多,不过身上衣服是最差的粗布,还打着补丁。
你是哪家的?景行之走了过去,提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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