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洵追问道,“说下去。”
楚泱府里出了卧底,潜入楚泱书房偷取他与晏昭和的书信,其中便有一封已经打开,但是是晏昭和给小皇帝的私信。
“信中写道,昭王殿下因感染瘟疫离世,青藤山庄薄庄主束手无策,为免活人继续感染,只能按照昭王殿下的生前的意思,将昭王殿下彻底火化。”
晏昭和在信中写道,陛下不必为了臣一人之死而伤心,一国之君总该学着长大,哪怕没有晏家的支持也该成为万民表率。臣晏昭和为陛下尽忠多年,不说有功但求无愧,于江山社稷无益,但总算是照顾陛下成人。如今没能等到陛下及冠实属遗憾,还请陛下在臣离去后将晏家祠堂封锁,不必为臣做牌位。
洵追眼皮颤了颤,艰难地问道:“信的时间。”
“信是陛下离京时送来的,楚大统领还没来得及交给陛下。”
“呵。”洵追笑了下,转身去桌上取水喝。
他离京时,他离开时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楚泱。
他送给晏昭和一封信,他告诉晏昭和自己死了,告诉晏昭和皇帝驾崩。他特意让自己的亲妹妹写信,就是为了让晏昭和相信自己已经驾崩,好让晏昭和快快回来主持朝政。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晏昭和居然也和自己一样写了同样内容的书信。
“我有送信,看来是你没收到。”
脑海里缓缓浮现出在驿馆与晏昭和相遇时,他紧逼在晏昭和面前所有委屈涌上心头,晏昭和对他所说的这句话。
那时的自己根本无暇顾及男人话中的含义,只是觉得晏昭和在,什么事情都好像会迎刃而解。
他说过,以为和晏昭和分别时,不是自己死就是晏昭和完成先帝遗诏离开。
现在看来,大概还有第三种情况。
他还活着,晏昭和死。
洵追莫名想笑,眼眶湿润,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就是没法顺着眼角流下来。
哪里不是什么要紧的信啊,分明是催命符。
后来的太多事情堆积在面前,以至于让洵追忘记晏昭和承诺解释那封没有收到的书信。可他万万没想到,竟是以这种血淋淋撕扯皮肉的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话从别的人口中说出来,那便是最客观不过的。
洵追觉得自己浑身发抖,难堪与气愤止不住地劈头盖脸倾泻而来。
萧倜自然是发觉洵追的不对劲,可话还是得说下去。
“站在昭王殿下这边的朝臣们正欲崇王殿下为首的一批官员僵持,礼部侍郎原本是崇王殿下的人,不知为何这次肯为昭王殿下说话,甚至当堂以项上人头担保,陛下与昭王殿**体安康,不日便会回京。”
第四十九章
赵传之力保这件事,洵追没什么想说的,但晏昭和那封信他有千千万万的话要讲。内心再怎么汹涌,到最后也只能化为无可奈何,将一切的情绪都重新装回肚里去。
他可以写,晏昭和自然也能。
只是恰巧两个人的心思撞到一起,不知晏昭和那日有没有觉得可笑,洵追此刻觉得真是丢脸极了。
“陛下什么时候回京。”
洵追一愣,随后望向萧倜,萧倜又道:“实在不能耽搁,陛下最好尽快动身,大统领和两位侍郎大人坚持不了多久,回程至少需要半月。”
洵追摇头,再等等。
比起信任太医院那些太医,薄阎这里最先研制出来抵抗瘟疫的药物更让他觉得放心,只需再等待几日,便能看到效果。
萧倜不语,抬头与洵追对视,洵追被他这么一瞧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寸步难行。到底是立即回宫,还是继续留在青藤山庄等待,这完全是个无解题。
暂且不知道晏昭和的意思,但是看这人的态度,似乎是不想这么快回宫,可不回宫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洵追道:“你先退下,明日再来。”
萧倜跪安后,洵追侧躺在床上无意识地啃小指指甲。待到小指传来疼痛,指尖发烫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要啃出血。他轻叹一声,将小指藏在衣袖中,心中含着不知道是何种复杂的情绪沉沉睡去。
酒足饭饱,眼皮就松了,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晏昭和被叫出去后没回来,洵追一觉睡醒靠在床沿发呆,只睡这么一小会,居然还做了个荒唐梦。
梦中的他分成两个小人,一个说别回去,回去就又要见到那些哥哥们的丑脸。另一个说快回去,现在瘟疫闹得这么厉害,不跑等死吗?
可晏昭和都不回宫,足以可见朝堂有多令人厌恶。他好不容易跑出来,难道还要上赶着回去找不痛快吗?
门外脚步匆匆,不一会有人隔着门喊道:“公子救救我们小爷吧!求公子过去看看小爷。”
洵追没动,门外的侍女继续道:“小爷就快要撑不住,您与小爷关系好,求您救救小爷。”
什么撑不住?救什么?洵追弯腰懒懒找到鞋子穿好,一步一哈切地去开门。
隔着门又隔着一个小厅还不觉得门外那侍女嗓门大,一旦打开隔阂着声音的门,女孩声音如雷贯耳。
“我们小爷不行了,公子能不能说说情,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侍女脸上挂着泪珠,洵追开门后直直跪下来,“我们小爷经不住庄主那样打啊。”
听到“打”这个字,洵追总算是找回些神志。
“打什么?”洵追寻纸笔来,在纸上写道。
侍女知道洵追会说话,洵追和俞聂生在一块聊天时她跟在身后。她满头大汗,急得跺脚,可洵追偏偏做什么都是慢动作,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他偏偏要写出来。
洵追让侍女研墨,侍女急得又哭,洵追一拍桌子,侍女被吓得哭声憋了回去。可这一憋又憋出毛病,一边研墨一边打嗝,打得洵追心烦。
洵追三个字刚写完,侍女连忙捂着胸口控制住自己不停打嗝的声音,一张嘴又难过地要哭。洵追威胁般盯着侍女,侍女的表情收放更加不自如。如果说刚刚哭俞聂生,现在就是在哭自己。
“不知怎么的,今早小爷被庄主叫进房中就再也没出来,庄主不允许任何人进院子,于是奴婢们就在院子外等着。可一个时辰前,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在用鞭子抽什么,奴婢担心小爷,便悄悄顺着另一个小门进去看。”侍女终于痛哭流涕,“我家小爷被庄主按在那颗断树旁,用鞭子打得快要死了。”
“关我何事?”洵追写。
“奴婢伺候小爷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过小爷对您这样对其他人关心过。”侍女道,“看在小爷的份上,您去看看小爷吧。”
侍女这话说得洵追要是不去,便是不顾昔日情分,可洵追又和俞聂生有多熟呢?
薄阎打俞聂生,相当于一个男人打自己的男宠,说白了这是人家的家事。洵追一个寄宿的外人,又和薄阎不对付,怎么说也不该去管人家的家事。
洵追写:“晏昭和呢?”
“晏先生出去了。”侍女答。
洵追正欲写什么,侍女嘭地一声跪倒,膝盖与地面发出听着都疼碰撞声。
“公子,求您了。”
实在是......洵追扶额,怎么这么难缠。
他放下笔开口道:“你外边等着。”
洵追进内室找一件外衣穿上,正要走到门口时听到侍女站在台阶下背对着他碎碎念:快点,快点,再晚一步小爷就呜呜呜呜。
如果能未卜先知,再让洵追选择,他一定不会选择去看俞聂生。
薄阎下手狠辣程度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他到的时候院中除了奄奄一息的俞聂生之外再无他人,少年整个人趴在那棵因夜里打雷下雨而劈到,至今无人收拾的残根断树。
这棵树当初将房顶都砸了洞,与其说没有收拾,不如说将折断的树移到了空地上,房顶被重新修好继续使用。
俞聂生浑身上下没一处好,伤口黏连着衣衫,侍女见到俞聂生的模样一声惨叫扑倒在俞聂生身旁嚎啕大哭。
血顺着俞聂生的胳膊蜿蜒而下,从他指尖滴落,打在树根下的杂草中。长发与背上的血黏连在一起,那张白净的脸也多是淤青。
“没关系。”俞聂生声音极小,气息又进没出的。
洵追还从未见过如此心胸宽广之人,身负重伤自己小命都要没了,居然还照顾别人的情绪。
单凭此,洵追断定俞聂生果真不是一般人。
俞聂生安慰完侍女,又虚弱地望向洵追。
洵追连忙摆手,心说我可不需要你安慰。
“吓着小公子了。”俞聂生抱歉道。
此话一出,洵追更是佩服,拒绝安慰的人居然还能收到道歉。
“需要我报官吗?”洵追问。
俞聂生摇头。
洵追抬脚走到俞聂生面前,俯身用手摸了摸俞聂生的额头,已经开始发烫了。
“我送你回房。”洵追试图将俞聂生背起。
俞聂生摇头,唇边含笑道,“你胳膊腿那么细,若是折了怎么办?搭把手,我能自己起来。”
照这语气好像对现在的处境还熟络的很,洵追又问,“他经常打你吗?”
俞聂生摇头,又点头。
“今年不怎么打了。”
果真这姓阎的不是人。
洵追扶着俞聂生,送俞聂生回房。这里是薄阎的院子,俞聂生自己的院子离这不远,但对于身负重伤的人来说足够像是几百年那样漫长。
俞聂生的体质比洵追要强许多,一路上强忍着因走动衣物摩擦伤口的疼痛。在走之前,洵追仔细看了下俞聂生后背上的伤,不说比他几个月前后背被人砍了一刀的严重,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夜他在俞聂生面前说为什么不逃,俞聂生在睡梦中回答他说不。
已经要了命的关系,不逃更待何时?
洵追安顿俞聂生躺下,他不是大夫,不敢轻易碰俞聂生。俞聂生回房挨着枕头,整个人双目无神几近昏迷。洵追正要找宋南屏,他的胸前和一条手臂,两只手还沾着俞聂生的血,刚转身便看到正走进来的山庄内的大夫。
看到俞聂生的伤他震惊之余尚还能说风凉话,扶着俞聂生回房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此刻,洵追的愤怒伴随着大夫越走越近而忍不住笑出声。
“滚!”
洵追冷道。
“庄主吩咐我来看看小爷的伤。”大夫道,“还请公子在前厅等待片刻。”
“我说滚,听不懂吗?”洵追拔高声音。
“请小公子体谅。”
体谅?体谅薄阎将俞聂生搞出一身伤,旁观的人还要冷眼相待吗?
果真成为好朋友是需要条件的。
晏昭和能够以死解脱朝堂的束缚,薄阎也能将自己的愤怒全部都撒在俞聂生身上。
“他犯了什么罪,要被庄主毒打?”洵追冷道。
洵追拿起桌面上放着的瓷杯,大夫绕过洵追对俞聂生道:“小爷,庄主说您不能拒绝。”
“嘭!”
凳子受外力,骨碌碌滚到大夫脚边。
洵追慢条斯理收脚,“俞聂生我带走了。”
“公子。”大夫笑道,“您别为难我,我就是一个大夫。”
洵追后退几步重回俞聂生面前,蹲下轻声说:“我带你走。”
“去哪。”俞聂生小声问。
去京城,一个天子脚下,谁都无法冒犯的皇宫。
“我不去。”俞聂生摇头,
俞聂生欲言又止,洵追打断他:“我先去找宋南屏,等恢复精神后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青藤山庄的贵客打伤了山庄内的大夫,薄庄主震怒。
双方僵持至深夜,晏昭和在外办事归来。
整个庄子没什么要紧事要做的的人都聚集在院子外头,乌泱泱一片。众人不约而同静悄悄地避免发出一点声响,竖起耳朵仔细听庄主院内有无声音传出。
晏昭和来时,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这么壮观的景象晏昭和还是第一次在山庄内见。
院门前站着薄阎的药童,见晏昭和来连忙迎上来,“小公子因为小爷的事情和庄主打了好几架,现下打累了正在休息,先生快去劝劝,一会又打起来。”
药童话音刚落,院内传出金属刺耳的摩擦声。
药童绝望地望天,围观人群又骚动起来。
“又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
“庄主和小公子怎么也不嫌累?这才休息多久。”
“这得打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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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V在审核,应该是下一章八月一号入V的样子。
第五十章
所有人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看待此事,毫不管里头打架的是庄主,还是那位看起来来头不小的贵客。
晏昭和才打开半扇门,看清楚里头到底是什么样子后,猛地后退一步,紧跟着从院里飞出来一个土黄色的陶瓷花盆。花盆成精了似的,从门里飞出去荡地老远。众人急忙散开,有人急匆匆被踩掉了鞋,在人群中气急败坏大喊我鞋掉了!
看热闹唯有一点不佳,易误伤。
薄庄主的院子灯火通明,恍如白日。
院内持剑对峙的两人同时顺着门那边望去,洵追反应快趁着薄阎松懈,左腿蓄力,右手执剑剑锋对准薄阎咽喉处飞快刺去。
薄阎手一翻露出手腕上别着的袖箭,套在小指上的金属指环连接着袖箭,小指只稍稍一勾,袖箭便直接射向洵追。
洵追半道收剑,将剑横档在身前,袖箭接触剑身弹开。袖箭下落的同时,洵追以剑身套住袖箭末尾的圆环,圆环在剑尖转了个圈,重新被洵追甩回去。
圆环与剑尖发出尖锐的摩擦,猛地勾起洵追另一处埋在心底的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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