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洵追问俞聂生,想走吗?

俞聂生摇头,洵追又写,“你自己知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你死在这能有什么?”

他写完,俞聂生同意,“好。”

好什么好?

“京城的瘟疫我听宋南屏说很糟糕,我可以过去治病。”俞聂生轻易被洵追说动,“我们什么时候走?”

在俞聂生醒之前,洵追想过要不要告诉俞聂生薄阎行刺的事情,但现在看来没必要,有比他更想让薄阎消失的人。

这真是洵追今年听过最好的故事。

俞聂生该恨两个人,一个执行命令灭他全家的薄阎,一个下达命令不许他全家活着的晏昭和。

话又说回来,晏昭和说一切都是为了洵追的帝位更稳固,想到这,洵追一时间竟想不出自己到底算不算凶手。

他想问,看俞聂生黯然神伤的样子莫名觉得他傻,还是搁到日后再问,说不定两个人都能清醒些。

两个少年挤在一起休息,一觉醒来双双落枕。

宋南屏端着两人各自的药来,洵追低头都觉得脖子酸地要断,宋南屏搓搓手说我会按摩。

洵追用不信任的眼神看宋南屏,宋南屏又道:“我在京城可是骨科圣手。”

小皇帝要回京,没人拦,洵追拿到药方的同时,晏昭和呈上来一份药单。

洵追写,“这是什么?”

“回陛下,臣与薄庄主再三商量,还是觉得药材运送由令羽营押送较为稳妥,臣已问过统领,现下请陛下做决断。”

洵追点头算是允许了。

晏昭和行礼,“臣这就去安排,明日陛下临走时就能全部装载完毕。”

日光十足,空气中一切细微尘埃无处遁形。洵追看着晏昭和逆着光,出声道。

“没有别的要说吗?”

晏昭和脚步一停,又听到洵追说。

“没话说最好。”

因为现在的我对你,也无话可说。

第五十三章

他永远只留给他一个仰望背影,没有一次转身,所以无论洵追无论看多久都没关系,他仰望着这个背影十多年,有多少次想叫住晏昭和。

他不该。

可他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洵追头痛欲裂,单手握拳,拳心抵住眉心。

晏昭和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背对着他停留片刻抬脚离去。晏昭和这人,除非还有要事没有交代,不然什么人都叫不住他。

这是洵追用整个少年时期换来的答案。

因为俞聂生的事情,洵追错过及时见赵宁芯的机会,明日便要走,他得尽快见到赵宁芯也将她一并带去京城做人证。

晏昭和发现赵宁芯后便将人送到萧倜那押着,洵追提起,萧倜立刻将赵宁芯送过来。没在青藤山庄见,洵追在庄子外随处找了一间客栈。为防止自己不在薄阎去找俞聂生麻烦,洵追特意留下两名令羽卫看顾。

“陛下,回京一切事宜都已安排妥当,臣派人提前送信回去告知大统领。”萧倜跟在洵追身边道。

洵追将所有想要问赵宁芯的问题都写在一张纸上,他将纸找出来交给萧倜,萧倜不知道洵追的毛病,看过后茫然地将纸收好。

女人三个月显怀,赵宁芯早过了三月怀胎,腹部拱起来一个看着还挺大的圆球。大约是赵宁芯孕中也悉心保养,全身上下居然也就腹部臃肿些,四肢纤细并无半分赘肉。

整家客栈被包场,也不必上包房,洵追与赵宁芯坐在客栈大堂,小二上了两碗南瓜粥。

洵追将其中一碗推到赵宁芯面前,赵宁芯对洵追笑笑:“谢谢公子。”

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小嘴,乌木似的长发,赵宁芯这张脸果然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长相。

雏娘开莺歌小筑还是颇有两把刷子,出来的这些姑娘们一身书香气质,谁会想到她们生在烟花之地?

南瓜粥熬得软烂,加点蜂蜜更香甜。洵追出门没人管,足足放了三勺进去。

“公子,太多了。”萧倜出声提醒。

洵追拿着蜂蜜勺的手一顿,面不改色又添上一勺。

南瓜粥甜甜的才好吃。

洵追只吃了三分之一,赵宁芯没放下勺子前他放慢速度进食,直到赵宁芯将一整碗都吃光。

赵宁芯摸了摸肚子笑道,“我的孩子总要吃的比我多才能好好长大。”

洵追点头为赵宁芯倒了一杯水,示意萧倜可以开始。

萧倜上前一步,洵追双手放在腿上,腰挺得笔直。

“请问夫人何时进的莺歌小筑?”

“之前我被大人找到时候,虽然没有告诉我来意,但一听到莺歌小筑,我就知道出事了。”赵宁芯开口道,“大人放心,我必定如实相告。”

赵宁芯没走前,是莺歌小筑的花魁,比蔻丹来莺歌小筑还要早三四年。她手中不掌权,但不代表她没有权。她的权不是莺歌小筑,而是京城那些达官贵人。有多少人为了她抛千金只为见一面,说上半个时辰的话。

“比我美貌的姑娘比比皆是,为什么只有我最受宠?”赵宁芯说。

“一朵解语花比装饰用的花瓶要值钱的多。”

那些花瓶只能给男人们来自肉体上的快感,根本解决不了这些男人们最根本的苦恼。

赵宁芯自信道:“在京城时,我每日早晨都会接到官场最新的消息,傍晚那些在官场受挫的官员们便会来找我,问我该如何做。”

“后来我名气越来越大,被崇王请进府,他要纳我做妾。”

名为妾,实为幕僚。

崇王给赵宁芯半月时间考虑,赵宁芯当场拒绝。

进王府,面子上做妾,处处受正妻限制,哪里有在小筑当最火的姑娘自由?以赵宁芯的本事,她完全能够不以身体接客为小筑带来经济利益,小筑有了钱自然不会限制她怎么生活。

“莺歌小筑生意很好,公子可知是为何?”赵宁芯问。

洵追不回答,静静看着赵宁芯提起莺歌小筑后越来越鲜亮的双目。

“莺歌小筑所有姑娘都要读书,难道只是因为培养日后待客的情趣吗?”

“京城最大的烟花地,进去的没有一个是普通人,朝廷大半的官员每月必定会去一次。恐怕也只有上朝才能凑够那么多要员,那些要员被朝廷监视,没办法进行聚会,莺歌小筑就是绝佳的密谋地。”

“里边所有排的上号的姑娘手中至少拿捏着五六位官员的秘密,所有秘密汇集在一起最终会去哪?”

赵宁芯说罢,洵追皱眉。

如果莺歌小筑相当于一个情报聚集地,那么背后主使的地位必定是无法撼动的,京中达官贵人虽然多,可有权利的就那么几个。

“我说过,崇王想纳我为妾,可是没有成功。”赵宁芯又提示道。

洵追示意萧倜问下一个问题。

萧倜问:“莺歌小筑当家的是雏娘,雏娘和崇王什么关系。”

赵宁芯赞赏道:“看来公子问我之前心里就已经有答案。”

洵追低头从怀中找出一小包来时在路边买的桂花糖,桂花糖晶莹剔透装在油纸包中,天气太热有些融化。

他拿出一颗递给赵宁芯,赵宁芯接过含在嘴中。

女人眯着眼回忆,“真甜,就像京城城南那家糖铺子做的一样好吃。”

雏娘不肯招供,蔻丹顶罪的时候洵追就想过这个可能。亲情和爱情会使所有人冲昏头脑,蔻丹为了雏娘是亲情,可雏娘又是为了谁呢?雏娘孤身一人,并无任何亲戚,能使一个女人奋不顾身掩护的,那只能是某个藏在心中隐秘的感情。或许有人知道,或许无人知晓,但丝毫不影响它在心中的地位。

“崇王想得到莺歌小筑,但碍于昭王殿下在朝中势力太大。虽然有很多人都不满昭王殿下,但朝中那些老臣们嘴上嫌弃,身体力行地写奏折弹劾,他们明明知道奏折昭王殿下都会先看过才会交给陛下,那为什么还要做无谓的抗议呢?”

因为他们知道昭王根本不在乎弹劾,他们自己也不在乎。小皇帝并没有到能够独自掌管天下的能力,在此之前,他只能依靠昭王。昭王一身本领大部分都出自先帝,先帝认可的人在才华上自然是没话说。

老臣们只是想提醒昭王:皇权赋予你一人之下甚至是平起平坐,但只有皇权才拥有轻易剥夺你一切的权力。

想到这,洵追终于开始正视赵宁芯。

一个女人比男人还要看得清醒,如果是男子,他日科举必能成为朝堂上一颗新星。

“莺歌小筑的前老板和崇王只是有交易,崇王每月给她银子,给她靠山,她以情报来换取。”

人心不足蛇吞象,当贪心越来越大,双方的意见便会越来越多。

崇王想要赵宁芯,赵宁芯不肯,他自然会去找下一个。

“一个相貌平常的女人,受到小筑毒打后被男人救助,是个人都该动一动心。”赵宁芯不屑冷笑道,“雏娘还没伺候蔻丹的时候处处受排挤,我那个妈妈打人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血溅在墙上,她都要雏娘将打出来的血舔干净。”

终于某一日雏娘在挨打的时候被客人拦下,那位客人将自己的大夫带来治疗,甚至还将她接在自己名下的庄子疗养。

半辈子没有受过温暖的人,一旦接触温暖,立刻陷进去不问是非。

如果有其他的缘由,洵追还能处理,但最怕遇到女子为了一个男人不惜一切代价。在旁人看来,就好像是飞蛾扑火,火苗固然美丽而炫目,可接近后灰飞烟灭也就是一刹那的事。

洵追朝萧倜伸手要纸,将纸放在赵宁芯面前,让她将所有问题都看遍。

“我知道他们在杀人,可是我不知道杀了那么多。”赵宁芯说,“很多事情都是我赎身之后,成亲在家慢慢琢磨出来的。雏娘并不喜欢我留在莺歌小筑,我能为她做很多事,但光凭崇王曾经要纳我为妾,女人的嫉妒心多可怕。”

“她不能明着杀我,就只能放我走。”

赵宁芯拍拍胸脯,显出自己还心有余悸的模样,“赎身后,我立即随我夫君离开莺歌小筑,当晚南下。但下午时一批货物出了问题,还需留两三日,于是我们只让跟来的丫鬟们先乘坐马车回去。”

“丫鬟们没回去,全都半夜死在马车里,车夫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赵宁芯道,“她想让我死,但又不能找自己手底下的杀手,雇那一批人只顾着见女人就杀,夜里黑,根本没确认马车里有没有我。”

“所以恕我不能跟随公子离开,雏娘一定知道我没死,但只要我不回去,我还有活路,我和我的孩子还能平安。”

洵追写道,“我可以护你安全。”

赵宁芯摇头,“我只信我自己。”

洵追提笔又道。

“我大张旗鼓找你,动用了官府的户籍,夫人还以为自己能逃得过吗?”

如果赵宁芯不跟着洵追一起走,恐怕洵追回京带着证词还没来及交给刑部侍郎,得到的就是赵宁芯身亡的消息。

赵宁芯面色一沉,洵追倒是轻笑起来。

“你想让我做什么?”

洵追撑着下巴缓缓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回京。”

第五十四章

洵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脸上带着微笑。萧倜站在洵追身后,缓缓道:“若是夫人听我家主子的话,乖乖跟我们回去,尚还有活路。”

“就算是离开莺歌小筑,夫人也算是莺歌小筑的姑娘,明知杀人却不制止,最后判刑时夫人也要一并跟着量刑,难道夫人以为自己能够清清白白置身事外?”萧倜反问。

赵宁芯脸色变了变,洵追双手捧着脸颊,眼神无辜地对着赵宁芯眨了眨。

“夫人不和我们一起走也可以,官府的府兵就在门外,只要夫人今日出了这个门,就是知情不报耽误救人的罪。”

“你!”赵宁芯咬牙道。

萧倜又说:“其实我们也不是逼夫人,只是在帮夫人做正确的决定。”

比如合作,比如入牢,又比如被雏娘杀死。

萧倜的话说得好听,但事实上赵宁芯只有一条路可走,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能够活下去,更为了腹中的孩子。

没有母亲不会保护自己的孩子,洵追想了想又反驳自己,不该这么说。世上只有绝大多父母会在意自己的孩子,剩下那一小部分属于丧心病狂。

赵宁芯自己也知道,但轻易松口的话,她手上的筹码便都失去作用。

洵追低头研墨,满手沾着墨汁的香味,赵宁芯的声音传来:“如果我答应回去,作证后大人肯放我回家吗?”

“只要夫人配合,夫人和您的孩子都能安全回家。”

沾满墨汁的笔肚饱满,墨顺着笔尖与雪白的纸融在一起。

洵追在纸上漂漂亮亮写了“玉姚”两个字。

赵宁芯自然注意到洵追写字,洵追在玉姚下又写了蔻丹的名字,那不是蔻丹二字,而是蔻丹没做姑娘时的本命。

曲舒涵。

玉姚已经变成了赵宁芯,而曲舒涵还是蔻丹。

少年指尖抚上玉姚二字,轻声:“你变成你。”

赵宁芯已经是赵宁芯,而那些在莺歌小筑中的女子都还挂着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接着陌生的客,午夜梦回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是否会自问,现在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赵宁芯听懂洵追话中意思后发出一声长叹,叹声很轻,但好似什么沉重被时间掩埋,突然从记忆中翻找出来,将其蒙上的灰尘的地方擦拭干净,却也早已不似当年。

“什么时候走?”

萧倜说明日。

将赵宁芯就地安置在客栈,回山庄时萧倜对洵追笑着说,如果先帝知晓陛下如今的品性一定会倍感欣慰。

gu903();洵追微微皱眉,听萧倜继续道:“先帝在时,时常派人来看令羽营的练习进度,有时还会亲自来视察。先帝总是强调做人首先需善良,而后才能懂得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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