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辈子皇帝多孤独,还不如死在晏昭和那要溺死他的眼眸中。
他偶尔倒掉安神汤缓解身体的不适也只是想被那双眼眸多注视一会,哪怕是片刻。
迟早都要死,他想让晏昭和永远记住他,在彼此最好的年华。每次在他想要放弃自己的时候,晏昭和都会给予他新的希望,然后再打碎,不断给予不断收回。
洵追将平安符重新放回锦囊中。
他并不希望平安,甚至不盼望自己身体健康,他病着才好讨要更多。
“以后再也不要握住我的手。”
眼泪从眼角滑至发间,洵追艰难地整个人蜷缩起来,他的手摁在胸口处,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难以再维持镇定。每个神经都在叫嚣着,好像是无数根针从血管融入血液,刺破五脏六腑。他睁着眼双目空洞,彻骨的寒冷一齐涌向他夹杂着铺天盖地的黑暗。
他曾经以为这不是喜欢,这只是父母双亡后一个孤儿想要取暖的卑微,可看到俞聂生后,他发现不是这样,俞聂生让他再一次对感情产生怀疑,可他根本不敢进一步去确认,确认后他和晏昭和还能干净利落的分开吗?南下是他所做冲动,后果便是无数人都在因为自己的冲动而付出本不该付出的代价。
双方的心思昭然若揭又如何,只要不捅破,李洵追永远都是李洵追,晏昭和永远都是晏昭和。
要是真让晏昭和困在京城,这才是最令他感到悲哀的结局。
他这辈子离不开那座围城一般的皇宫,但他不能让晏昭和也被困在里头。
洵追哑着嗓子:“来人。”
“陛下。”府兵连忙走进书房。
“去瘟疫总医馆找宋南屏宋大夫。”
无事发生的话,洵追根本不会找宋南屏,但一旦派人来找,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宋南屏做着十足的准备,将所需要的东西全都打包好才来到昭王府。
他万万没想到,洵追果真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好事”。
“你失明为什么不告诉我。”宋南屏掀起洵追的眼皮仔细查看,“什么时候的事?”
“我治不了。”宋南屏不待洵追说话果断道。
“俞聂生不在我不敢随意给你吃药,等他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洵追抓住宋南屏放在他脉搏上的手。
“不需要治好,只要撑过这几日就可以。”
宋南屏皱眉:“什么意思。”
这几日京城一定会有大变,庆城军和令羽营均已扎根城下,楚泱的禁军也已经整装待发,关键时刻他不能掉链子。
“你熬不过。”
宋南屏用了“熬”这个字。
洵追摇头,“我可……”
话还没说完,洵追猛地趔趄了下扑倒在宋南屏怀中,紧接着喉头涌上来一股暖流,他没来及捂住嘴唇,鲜红色的血便全部都喷涌而出。他指缝间全是湿润粘稠的血液,唇齿间也都是铁锈般的腥味。
“洵追!”宋南屏焦急道。
“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了。”洵追轻轻擦干净唇角,指尖放在唇上比了个“嘘”。
“别声张。”
第五十九章
话音刚落,他又是控制不住地向前弯了下腰,浸润指缝的液体粘稠的如同夹带着珠子的线,洵追轻轻揉着发疼的前胸,唇上黏连着猩红,他慢慢从怀中拿出帕子擦干净手,垂着眼万幸道:“还好没脏,赵传之应该到了。”
宋南屏一动不动,洵追从他怀中强撑着爬起来,扶着一旁的椅子脚步虚浮地踉跄了下。
“你能看清吗?”宋南屏看洵追的反应应该是视力恢复了。
洵追点头,“不碍事。”
洵追以前的不碍事,听者听一半信一半,但今日的不碍事却是全然都不能信,宋南屏为洵追把脉确认他暂时稳定后叮嘱道:“如果不舒服及时找我,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等俞聂生回来看看。千万不要乱跑,多紧急的事情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洵追懒得听宋南屏说话,正好府里的小厮来报赵传之已到,洵追摆摆手示意自己有事先走,你要是也没什么大问题也快去医馆待着。
赵传之在前厅候着,洵追还没进门他便快走几步跪下行礼道:“得见陛下康健臣这颗悬着的心终于能……”
“赵大人。”洵追打断,“你之前在为谁做事?”
“回陛下,是昭王殿下。”赵传之听罢缓缓道。
洵追低笑,果然赵传之不会因为一个儿子而倒戈。
“臣一直替昭王殿下监视崇王,昭王殿下对臣有救命之恩,莺歌小筑事发之后昭王殿下命臣回来帮助陛下。”
洵追缓步走到赵传之面前,“你儿子的事。”
“莺歌小筑事出突然,昭王殿下便将计就计打算让臣回来。”赵传之又说,“这些年臣跟在崇王身边搜集了不少崇王招兵买马暗中与外藩勾结的证据,只等有朝一日能够派上用场。”
“莺歌小筑院子里埋着尸骨他也知道?”
赵传之摇头,“崇王与莺歌小筑之间的交易一直是崇王亲自操办,臣所知道的也只是有无辜百姓丧命于莺歌小筑。”
“莺歌小筑暂且放放。”洵追弯腰扶起赵传之,“朕还有要事要赵大**办。”
赵传之恭敬道:“陛下请讲。”
“你家的儿子从牢里出来,怎么没办个宴压压惊?”
……
黄昏时分,洵追坐在昭王府后厨看赵婶做饭。赵婶将之前洵追腌的咸菜拿出来,开坛后一股浓重的发酵味扑面而来,洵追被熏地后退几步,赵婶笑着道:“洗一洗再炒出来才能吃。”
洵追没胃口便跟赵婶要上次的红糖粥喝,赵婶牢记昭王说过不能给洵追吃过多的糖,糖从糖袋里拿出来用小锤子敲了又敲,挑拣出最小的那几块放进去。洵追趁赵婶到菜窖拿小油菜的时候又悄悄放进去几块。
没在用餐的地方吃,洵追直接端着碗坐在厨房门口请赵婶一起吃,赵婶做过那么多饭一尝就知道洵追一定悄悄在里头加了糖。
赵婶说:“昭王殿下说陛下不能吃太多糖,陛下正在长身体万一牙坏了可怎么办。”
洵追吹凉勺中的粥腹诽,小孩子才吃坏牙。
宋南屏的话在洵追这根本没有约束力,吃完粥后洵追便骑着马回宫。夕阳西下后空气中的温度逐渐下降,等到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吹来的已经是凉爽的风。
崇王发现洵追离开后便将李玉鸾以知情不报软禁起来,洵追回宫第一件事便是把李玉鸾放出来。
李玉鸾自由惯了,软禁在自己宫中这段日子虽没受苦但也憋得实在难受,白日便听到洵追回来开心地不得了,又等了一天才等到洵追,小姑娘哭着嚷着扑在洵追怀中。
“呜呜呜呜,我还真以为皇兄不好了。”
洵追揉揉李玉鸾的脑袋,“没有。”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在宫里。”洵追道歉道。
“我什么都没有说。”李玉鸾抬头对洵追说,“他们让我出面证明皇兄驾崩好让崇皇兄取代,我什么都没有说,他们让我写我把笔掰断了还给他们。”
“对了,还有一事。”李玉鸾使劲揉揉眼睛让眼泪都憋回去,“太后前几日说是身体不好我觉得蹊跷的很。”
太后身子不爽是常事,奇怪的是太医院并没有拨太医来,反倒是崇王带着外头的大夫进宫诊治。
“我让我宫里的人去瞧过,太后身边的姑姑把我的人挡在殿外说只是最近几日精神不济,下令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太后休息。”李玉鸾疑惑道,“我的贴身侍女盯着太后那边的动静,发现最近太后宫中的宫人似乎也不怎么出宫门,太后所有需求都是崇王直接派人送去。”
“皇兄,你说太后会不会……”
洵追皱眉,“瘟疫?”
“我只是猜测,也有可能不是。”李玉鸾说。
“解了你的禁足也不要出门。”洵追沉声。
“都听皇兄的。”李玉鸾乖巧道。
洵追已经回京一整日,他一直等着李崇,李崇迟迟不露面,他越是不露面洵追越是能证明自己的猜想。
李崇在准备,他也在准备,双方既已撕破脸便也没什么兄弟亲情可讲。
方韫半夜乔装打扮进宫,混在一群采买的宫人中。洵追没见过方韫,往年将军们进京汇报也都是方韫派自己的副将来,毕竟是当年晏家军的老人,晏昭和颇为关照这些长辈。
“方将军。”洵追对方韫行晚辈礼,方韫连忙扶住洵追双臂:“使不得使不得,是老臣要向陛下行礼才是。”
洵追摇头坚持道:“朕无德无能,此次还需将军相助。”
“事态紧急老臣就不与陛下寒暄。”方韫听罢立即道,“陛下离京后不少康擎军假扮平民混入京城,瘟疫发作京城大乱,也不知道崇王到底派了多少康擎军潜进来。陛下将康擎军的管理交给楚统领,但崇王把持朝政后便立即架空他手中权力。”相当于洵追之前的旨意根本不作数。
“之前药库爆炸的事情将军知道多少?”洵追问道。
“陛下请讲。”
“药库爆炸的缘由至今未明,可我认为这与崇王脱不了关系。瘟疫的重重矛头指向崇王,而正在瘟疫蔓延之时药库爆炸,康擎军迟迟不来,有理由怀疑爆炸也是崇王在幕后操作。”
那么多火药怎么进京?进京之后流向何处?崇王手里是否还有火药?
“如果开仗,崇王必定会用剩下的火药。”
洵追冷道,“不论用在宫中还是城内都不可避免有人伤亡。”
莺歌小筑的案子确定幕后主使就是崇王,单凭这么多人的性命也足以定他死罪。
生与死之间,崇王必定造反。
“到时候还请将军把庆城军安置在能够进京的各处关卡,城内一旦内乱,难保会有势力浑水摸鱼。”
方韫点头道,“陛下放心,老臣也是经历过京城大变的人,当年先帝正是被兄弟勾结外邦困在京城。”
如今同样的情形即将上演,不得不叫人感叹皇室成员之间的感情。
“令羽营擅长单兵作战,大部队行进的计划中臣不打算让他们参与,到时候灵活填补空缺便可。楚统领的禁军在京多年适宜在京城中正面迎敌,可作为主力。”
“楚统领熟知兵法却并未上过真正的战场,到时候还请陛下将指挥权交给臣。”
如果只是康擎军,楚泱的禁军足以,可如果李崇胆大包天勾结外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京城外的攻进来。
说起先帝,洵追咬咬唇道:“朕有一事想问将军。”
“先帝在时也有瘟疫,可并未像现在这么困难,瘟疫起因也颇为奇怪,其中可是有什么密辛?”
话音刚落,洵追看到方韫排兵布阵时的激动神色凝固,随后重归平静。
“有人说,瘟疫是从军中蔓延。”洵追又道,“当年将军跟着侯爷,相信将军一定得知其中缘由。”
“……”
烛光下方韫满是皱纹的脸显得格外苍老,沙场的风霜将他的面庞变得比同龄的老人显得还要苍老。他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至下颚。
“方将军就算不告诉朕,朕也会自己查清楚。”洵追又道。
方韫现在的沉默也只能让他更确定当年的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侯爷越来越受百姓的爱戴,边疆的百姓把他当神,朝廷上下倚仗他的赫赫军功,他是父皇最得力的干将。”
瘟疫结束后的几年侯爷带兵打过最后一场胜仗后死在回京的途中……
“父皇对晏昭和很好。”洵追眯眼回忆,甚至像是亲儿子一般教导养育。
“父皇不喜欢身边人的权力太盛,我也不喜欢。”
洵追缓缓说完,方韫的眼神终于片刻闪动,方韫叹道:“陛下,昭王殿下对朝廷对您忠心耿耿。”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洵追逼问。
“陛下!”方韫语气急促几分。
“晏侯是死在袭击中,还是死在对朝廷和先帝的心灰意冷。”瘟疫是个幌子,先帝只想让想死的人死。
“方将军是晏家的老人,这些话本不该由我来问。”洵追轻声,“可你们对晏昭和太不公平。”
“方将军,父债子偿。”
“先帝杀了晏侯对吗?”
方韫点头却又摇头。
洵追蜷缩着手指,看到方韫点头时心中灰冷却也知道这是他本就该预见到的。
“侯爷的心被先帝捅地千疮百孔,最后那一刀是陛下您扎进去的。”方韫说。
“陛下您的出生才是侯爷死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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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前几天事情太多更新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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