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医不说什么不好,开药后将叶丰带出去说,叶小姐万万不能见风,这病见人就传染。
叶丰一个哆嗦立即想到不该想的,他试探着问:“周太医,这病……”
“不是瘟疫,大人尽可放心。”他又补上一句,“是瘟疫也没关系,太医院新来的宋太医在瘟疫这方面颇有见解。”
宋南屏干了件光宗耀祖的大事,为奖励他治疗瘟疫有功,特别批准他入太医院,享皇室药库资源,无需时刻在太医院当值。
洵追终于得以见到宋南屏的母亲,开泰医馆的大掌柜——宋妙。
他还是像之前那样下朝后时常跟着晏昭和出宫住昭王府,四处走动都方便些,晏昭和拦不住洵追便只能多找几个高手时刻护着。
宋妙一身简单易活动的衣裙,正挽着袖子问诊。
她与宋南屏脸型有些相似,但整体五官却和宋南屏并未有半分相像,宋南屏在长相上颇为努力,硬是靠着一己之力挽救宋妙遗传给他的普通人面貌。
宋大夫自称自己现在是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洵追也不知他贵在哪,反正那副容貌挺贵。
“宋掌柜。”洵追将带来的糕点递给宋妙的徒弟,宋妙抬头看了眼洵追,而后敲敲躺在看诊台上病患的右腿,病患立即疼得乱叫。
“小声点。”宋妙声音清冷,像是洵追喝过的薄荷那样,不说味道有多好,但总是清爽宜人。
宋妙看诊没宋南屏话多,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病患的话,眨眼间十几个病患诊过去,洵追看到宋妙坐在椅子上抬头看自己,他朝身后一望,宋妙的声音传来:“今日关门,有贵客。”
哦,自己还是贵客,洵追毫无自觉。
“之前听南屏回家提及陛下,一直没能谢陛下关照南屏。”
“宋南屏是我的朋友,夫人无需道谢。”洵追开门见山,“今日来为的就是心中一直藏着的疑惑。”
“陛下是说记录瘟疫的那本册子。”宋妙毫不惊讶。
洵追点头。
以他和宋南屏的交情,若是要找宋妙,那只能是瘟疫记录。
“我这个儿子自小跳脱,长大总算认真一些,可喜欢在家中找秘密的毛病改不了。”下人端上来茶盏,宋妙道:“金银花祛火,请。”
洵追拿起茶盏却并未喝下去,他还在吃药,宋南屏虽未说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但他自己总是要注意。
“我们孤儿寡母,也多亏这一身医术才能在京城扎根立足。”
“我那故去的丈夫也是一名大夫,却比我更厉害,是军中的军医。”
洵追一怔,宋妙继续道:“我和他自小认识,他本想从军保家卫国,颇为崇拜晏家军,可身体底子太差。”
从军的方式不止上阵杀敌,后勤保障更是重中之重,宋妙笑道:“他说他要学医,当时我也没什么可鼓励他的,就跟他一齐拜师学医。”
“你们和侯爷。”洵追正欲说下去,宋妙打断他。
“我丈夫只是军医中中等的大夫,有幸见过晏侯一面,但并未和晏家有半分牵扯。”宋妙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侯爷,陛**居高位,自然身边的人也是高贵的大人们,像我们这种小百姓,若不是南屏认识陛下,大概这辈子我也不会见到陛下尊荣。”
晏家军每年都有放回家乡的士兵,其中有名突击队的小队长,这位队长屡获奇功但也因此病根深重,宋南屏的父亲便被派往与这位小队长同行照顾。当时宋南屏的父亲已经与宋妙成亲,新婚蜜月自然形影不离,因此宋妙跟着丈夫来到京城,普天之下最繁华的天子脚下。
“他父亲有日记的习惯,记录每日所做,或者是什么别人觉得不起眼,但他觉得有待深究的小事。”
常年习惯致使他敏锐地发现瘟疫之中存在的问题,但未待求证他便也死在那场瘟疫中。
当宋妙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她夜不能寐,生怕某日一群人闯进家门告诉她,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上头要求灭口。
这么多年提心吊胆,宋妙头发也提早熬白许多,她处处防着与其父亲相似心性的宋南屏,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可到头来还是让宋南屏的好奇心翻了出来。
没有不透风的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我想把南屏带回家的时候,没想到南屏偷偷收拾行囊走了。”宋妙无奈道。
“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陛下若是还有疑问只能再问其他人。”
洵追低头沉吟片刻道,“夫人留着那些记录并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尽早处理比较好。”
“这些东西一直放在我这委实没什么用,留下也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宋妙说,“陛下若是觉得有用……”
洵追弯眸笑道,“宋大夫这不是要害我吗?”
宋妙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她抱歉道:“也是。”
宋南屏得知洵追在自家医馆,太医院的差事做完便急匆匆赶回家招待,到家时洵追已经准备离开,宋南屏站在门口问洵追不留下吃饭吗?
洵追打开金银花茶的茶盖问,“金银花我可以喝吗?”
“自然不能。”
这茶一看就是宋妙准备,宋南屏立即扯着嗓子去扰宋妙,一边走一边说母亲你怎么能给他喝金银花!
傍晚回府路过一家烤鸭铺子,洵追忽的想到赵传之那日提及,便停下让人进去买了只,没让铺子里的师傅片好,昭王府也有会处理烤鸭的厨子。
日暮西山,管家站在昭王府前等待洵追,洵追刚下车管家便迎上来笑着说王爷也才刚回来,陛下后脚就到了。
洵追听罢直接将提着烤鸭去找人,晏昭和刚换好衣服从门内走出来,腰带还没系好,衣衫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径直走到晏昭和面前,并未言语,晏昭和主动接过烤鸭,洵追空出手低头为他系腰带,他顺嘴问:“是不是瘦了。”
说罢用手碰碰晏昭和的胯骨,以前没觉得这么硌。
“大概有一点。”晏昭和点头。
“今天多吃点。”洵追说。
一阵寒风吹过,洵追哈着气道:“穿这么少不冷吗?”
“臣又不是陛下。”晏昭和笑道,“你今日出去怎么现在才回来?还以为你要回宫住。”
“那不正好遂你的愿。”
年下有许多事要处理,各地呈上来的奏报,以及周边各国的进贡,过年各种仪式的安排。
晏昭和看着洵追略显苍白的脸颊,似乎洵追的脸色从来都没好过,总是薄地像张纸,“年三十前要去皇陵祭拜先帝,知道你不想去,已经商量好让八公主代为主持。”
“你也别去。”洵追抱住晏昭和,脸颊贴在他脖子上。
“是不是长高了?”晏昭和忽然发现洵追已经不需要再踮起脚尖,二人的肩膀似乎已经到了同样平行的地步。
“那是当然。”洵追闷闷说,“你哪也别去,陪着我。”
哪有年三十前一天还去烧纸拜杀父仇人的道理?洵追又道:“挑个合适的时间,把皇陵炸掉。”
晏昭和失笑,“陛下百年后也要进皇陵,炸了可怎么办。”
“和你埋一起。”
这个皇帝做不做还有待商榷,哪能真的一辈子都留在皇宫混吃等死。
“晏昭和。”
“嗯?”
“如果我不做皇帝,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洵追垂眸,“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
“会。”晏昭和吻了吻洵追的脸颊,“臣很早就想这么做,可陛下,现在还不是时机。”
他的陛下太娇贵,娇贵到晏昭和甚至不敢将洵追带出去,寻常百姓生活不止是柴米油盐这么简单。
洵追受不住,他也不想让洵追真的跟自己过普通人的生活,他觉得不适合。
又下雪了,入睡前来的。
洵追裹着被子坐在廊下,晏昭和说要舞剑给他看。
洵追看着雪中不断飞舞的剑花,迎风飘荡着的衣摆,以及昏暗中那张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愈发令自己难以挪眼的脸。
洵追想,你若是我的兄长,江山必定一片祥和,朝堂皆在你运筹帷幄,人人奉你为贤明的君主。
他轻声道:“对不起。”
洵追又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对不起。”
君子生平最怕的便是名誉蒙尘,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侯府公子。
这辈子是他拖累了他,但感情付出是双向,他和晏昭和皆沉溺其中,说不上到底谁欠谁,一笔糊涂账。
不是晏家血脉这件事洵追永远都不会告诉晏昭和,在他心里,晏昭和就是镇宁候府最尊贵的大公子。
没有人能比晏昭和更适合在这个位置,换了其他人也不会比晏昭和做的更好。
这么想着,洵追倒是无端落泪。
晏昭和收剑正好看到,他问怎么了。
洵追指指自己的嘴唇打了个哈切,晏昭和俯身一吻,“臣抱陛下回去休息。”
第八十一章尾声
除夕前两日八公主启程祭拜先帝,洵追以身体不适在寝殿休养。明眼人都看得出小皇帝这是像往年那样不想去,可也万万没想到今年昭王也不动了,派那最跳脱的八公主办差。
晏昭和倒是无所谓,他对怀安帝再怀恨至极,怀安帝也是将一身本事都教给他的,哪怕居心不良。怀安帝算是他半个老师,他作为学生理应祭拜,他也没那么小心眼,这等小事被外人议论着实没必要。
往年去的时候心情平静,回来的时候也没不佳,今年洵追不许晏昭和去,晏昭和倒是莫名松了口气。
就好像是孤身一人多年,忽然有了隐隐被什么容纳的归属感。
对皇帝来说,越是热闹的日子越是不得放松,好在洵追没有后宫,若是后宫嫔妃再一闹更是头疼。
他和晏昭和确定心意,倒是在外人面前收敛起来,生怕被人看出什么。
捉拿李崇后,洵追便立即下至让方韫带着他的庆城军回去,方韫虽是功臣,但留在京城始终是个隐患。
洵追又命令羽卫暗中跟着庆城军,一路监视至驻地。但这还不够,他还需要继续观潮一段时日,确定庆城军接下来的调动并无异常后才能彻底放心。他腿上放着书,手中把玩内务府新送上来的玉簪。簪子用上好的羊脂玉,簪身雕刻祥云图案,尾部以金片镶嵌,缀一颗红宝石。羊脂玉触手生温,洵追只握这么一会,玉簪便与他掌心的温度浑为一体。
洵追沉吟片刻抬头朝书案前站着练书法的晏昭和道:“不太好。”
晏昭和落下最后一笔,他问什么不太好。
“应该革了他的职,放回老家养老。”洵追又道。
晏昭和笑道,“前些年臣放出京的那些老臣大多都是陛**边的老顽固,他们对陛下有害无益,如今晏家旧臣多有造反的心思,陛下是该早做打算。只不过方将军这一派多是将领,短时间培养陛下自己的臣子不大容易。”
洵追赞同,晏昭和这些年制衡朝廷各方,利用的便是晏家旧部,利用方韫这等武将的威名堵住各派悠悠之口。如今明着面和方韫翻脸,相当于与晏家之间的关系逐渐分崩离析,没有晏家支持的晏昭和,看似架势极大,手中可用之人寥寥无几。
洵追问晏昭和,这么多年你半分武将都没有培养吗?
有,晏昭和说,禁军里的那位。
那算什么培养武将,楚泱那个禁军统领说好听点是卖人情,说不好听就是走后门,换任何一个草包来当也全无不妥,也都是晏昭和说什么便做什么。只不过楚泱自己比较争气,自身成长顺利。
晏家军在时便渗透朝廷各个军队,解散后更是分往四处,若晏昭和想提拔什么人,晏家旧部无需刻意,自然有人上报。
历朝不乏玩弄权术的天才,但晏昭和知道自己不属于那类毫无瑕疵的精英,他所能做到的仅仅只是保全自身,殚精竭虑换来的也只是看似平静。
晏昭和往砚台中倒了些水,笑道:“陛下这本书读了这么久,可读出什么窍道?”
听语气就知道晏昭和在嘲笑。洵追下巴放在手背,整个人毫无规矩地卧在软榻上,上半身披着毛毯,下半身直接蜷进厚厚的棉被中。他根本无心看书,若不是晏昭和有每日练字的习惯,他才不在书房多待一刻。
陪着看书也只不过是幌子,两个时辰象征性翻几页,草草浏览几行,剩下的时间都在瞧晏昭和。
若是躺着光看人多不好意思,总不能让晏昭和觉得他没皮没脸不害臊。
洵追摊开书给晏昭和看自己手中的发簪,又冲他招招手。
晏昭和没立即过去,将今日练字的页数写够才放下笔,他来到榻边一眼便看到那发簪上镶嵌的宝石难免一阵肉疼。
晏昭和说,陛下,国库空虚。
洵追反问,国库在你嘴里什么时候不空虚?
晏昭和始终将国库空虚挂在嘴边,惹得洵追烦躁不堪又心虚不敢发火,直到太过于好奇,某一日自个去查,厚厚的账本一页页仔细翻过去,最后总结——
挺有钱。
不是普通的挺有钱。
晏昭和谎话连篇,当真本朝最会撒谎第一人。
“过来。”
洵追终于肯动一动与难舍难分的被窝脱离片刻,他光着脚站在榻边将晏昭和的那根木质发簪从发间抽出,再用玉簪绞着男人柔顺的乌发,他轻巧且熟练地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
“这个归我了。”洵追将木簪放在晏昭和面前晃了晃,然后牙齿咬着木簪,双手放在脑后整理自己今日一直披散着的头发。
在他即将整理好时,晏昭和将木簪从他唇齿间取下,贴心地帮他插入发间。
也不知赵宁芯怎么劝的蔻丹,洵追再见蔻丹已经是崇王处斩前夜,短短几月,蔻丹已然瘦脱相,哪里还见美人光鲜亮丽的模样,只剩那美人骨依旧。
蔻丹眉眼间是散不去的愁云浓雾,她与洵追始终保持一米的距离,洵追向她走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洵追问,“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蔻丹一双美眸露出些许抱歉,“陛下特地来看望,民女本该兴奋之至。”
但她高兴不起来,甚至想离她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远远的。
“李崇明日斩首,想问问你愿不愿与我一起与见他最后一面。”
“谢陛下好意。”蔻丹苦笑道,“民女怕是见了崇王就要发疯。”
“还是不见的好。”
洵追不强迫蔻丹,岔开话题问她日后如何打算。
“随宁姐姐去南方。”蔻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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