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陈景逸观察策划了一周,逮着机会翻墙出去将上完晚自习回去的班主任堵在墙角。拿着圆规抵在她的眼睛上。
陈景逸记得那时自己说,“我不介意坐实你口中杀人犯的罪名。”
“不过,为了你这种人,实在不值。”
陈景逸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冲着吓破胆的女人笑了笑,“少说点话,要不,就我来帮你管住你的嘴。”
自此事后直至毕业,陈景逸终于享受到了他想要的清净。
背后被拍了一巴掌,陈景逸回头看来人,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班长?”
班长没有在意陈景逸语气里的疑问,反倒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景逸,“你变化很大。”
陈景逸抬头看远处正中的黑白照片,“都二十五了,老了。”
班长也跟着看过去,“不是说这个,就是气质不一样了,你看着不像从前那样...”
陈景逸自然接过,“锋芒毕露吗?”
班长点头,“毕竟当初你可是打遍八中无敌手啊。”
“人总是要成长的。”
班长应道:“是啊。”
两人一时无话。
陈景逸开口道:“那张照片怎么回事?”
班长将目光转向陈景逸,“你记不记得之前曾经救过单律?”
陈景逸仔细想了想,摇头。
班长一脸果然是这样的表情,“那时候毕业聚餐,单律请求我偷偷给你俩合张照。”
“照完之后,我问他,他说是外校的混混欺负他的时候,你路过,大约是见着他脸熟,出手教训了那群人一顿,并威胁他们不许再打他。”
陈景逸摇头,“我确实记不得了。”
班长又道:“他那天喝了酒,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说他一直想跟你道谢,但是有一次站在你面前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被你一把推开了。”
“我可真恶劣。”陈景逸勉强接了一句。
班长看了看陈景逸的神色,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他说他想跟你考一个学校,但是脑子太笨了,拼命学还是赶不上你。”
陈景逸沉默了,班长也住嘴不再说下去。他喜欢你这个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沉静肃穆的气氛被一阵骚动打断。
陈景逸扭头看。一眼就看见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块走进来的阿奇。
这些天阿奇被人肉的很彻底,但凡关注了这件事的人对他的脸想必都有印象。
单律母亲上前厮打的戏份刚开了个头,就被两个西装男拦住了。后面那个看着是领头的眼镜男招呼在场的记者聚过去,然后推了阿奇一把。
阿奇犹豫了一下,在眼镜男的催促下,掏出一张单子。
陈景逸离得远,听到单律父亲一声怒吼,“你们就是不想赔钱,才拿这东西唬俺们!”
之后才听到细碎的议论声,什么“原来身患绝症啊”什么“看来是想讹钱”一点一点怄化了本该有的氛围。
班长皱着眉没吭声。
激烈的争执吵骂声回荡在陈景逸耳边,他遥遥看着,那个曾经身形矫健将自己的儿子打得哭都哭不出的男人,本能的想要用暴力去获取他想要的,却被推了个踉跄,只好扶着腰脸红脖子粗的跟个泼妇一样,斥骂叫嚣。
这种场景,大约值得笑上一笑。
陈景逸背对着看热闹的人群,走到灵前,拿着一束菊花摆了上去。
“单律,你的感谢,我收到了。”
“在人世间这二十五年,你辛苦了。”
☆、人生二十余载(下)
回去的路上天阴沉沉地,陈景逸发了个消息给齐珏,等了很久也没有收到回复。
摸了摸兜,发现忘记带耳机,陈景逸皱着眉,盯着窗外出神,妄图屏蔽此起彼伏的小孩的哭声。
紧赶慢赶走回去,已经能看到自己大门的时候,蓄势待发的雨滴终于憋不住落了下来。
小跑着回去,陈景逸转了几圈,发现齐珏和表弟居然还没回来。
这会子天已经擦黑了,陈景逸戳开手机打了过去,居然关机了。
扭头对上三姨似笑非笑的目光,陈景逸顿了一下,“三姨,舅舅呢?”
“他还恼我掏钱请戏班子打他做儿子的脸,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
陈景逸没接这话,应付了两句,转身去厨房找舅妈要建文的号码。
建文的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通,里面传来的确实齐珏的声音,“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陈景逸还想交代他两句,电话却跨被挂了。
溜达着在正对着大门的堂屋门口坐下,陈景逸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外,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
身后传来高跟鞋咔哒的声音,三姨的声音在陈景逸脑袋上方响起,“男朋友?”
陈景逸没吭声。
“挺好的一个孩子,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陈景逸侧过头仰视这个从小对他冷冷淡淡的三姨,笑了笑,“谢谢。”
齐珏二人骑着小电驴破雨回来,陈景逸撑着伞,从后面掀开他俩身上的深蓝色双人雨披,将伞递给齐珏。
齐珏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陈景逸蹙眉看他,齐珏慌忙将左手提着的巴掌大的蛋糕盒子,献宝似得递给了陈景逸。
陈景逸瞟了一眼,那是镇上一个做了几十年的老蛋糕房的盒子,齐珏倒挺会享受。
李建文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认命的将电动车骑到一旁棚子底下,放好后,发现陈景逸和齐珏早已不见人影。
只能捂着脑袋淋着雨跑到堂屋。唉,对待弟弟和朋友的区别也太大了吧。
李建文一进屋就听见陈景逸在问齐珏,“你的手机呢?”直接脚底抹油从两个人身边掠过冲向厨房。
齐珏拆开小蛋糕的外包装递给他,随口道:“丢了。”
陈景逸嗯了一声,把小蛋糕合上,“快吃饭了,先搁这吧。”
一场秋雨一场凉。
陈景逸从李建文屋里的箱子底翻出几件自己的旧衣裳,捡了个半旧的黑色外套扔到瘫在床上的齐珏旁边,陈景逸推着他起身,“来,把裤子脱了。”
齐珏退了两步,讪笑道:“你……这不太好吧。”
陈景逸笑笑,也没强求,“我先去洗漱了。”
齐珏连拍了几下胸口压惊,左右想了想,有种已经露馅的感觉,管它呢,死不承认就是了。
齐珏一进门就把灯关了,抹黑越过陈景逸爬上床,刚挨着床就被陈景逸揽在怀里。
“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吧。”陈景逸蹭着齐珏的耳朵说着。
“好。”
齐珏戳着陈景逸的胸口玩了会,才随口问了一句,“去哪?”
搭在他腰上的手勾了一下,黑暗中陈景逸的眼睛亮晶晶的,无声地张了张嘴,最后将所有的感情归结成两个字,“我家。”
齐珏向后扯着脖子想看清陈景逸的神色,却被陈景逸一把按在胸口,胸腔震动,“快睡吧。”
心里记挂着事情的时候,陈景逸早上能醒的特别早。
翻来覆去将睡得四仰八叉的齐珏检查了一遍,腰上后背各有一处淤青,左腿上靠近膝盖的地方延伸到小腿肚有一道长长的划痕,伤口四周的皮肤呈现黄褐色,应该是抹了碘酒。
将沙发上的李建文晃醒,陈景逸趁他迷迷糊糊的时候,轻声发问:“昨天你们跟谁打架了?”
李建文抓来抓头发,想都没想,“跟王柱强他们打的,那货跟他几个跟班想要欺负我,齐哥一看见就炸了……”
李建文越说越小声,“齐哥不让我跟你说的。”
陈景逸磨了一下牙,脸上笑得如沐春风,“他替你出气,这有什么好瞒我的,我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李建文一脸是这样没错的强烈认同感,“齐哥昨天也吓我一跳。王柱强他们把我堵在墙角,我被他们推搡了几下,正准备牺牲零花钱服软,谁知去买东西的齐哥一瞧见,就一阵风冲过来,一脚把王柱强踹飞了。”
陈景逸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将齐珏代入其中,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然后呢?”
李建文手舞足蹈,演示了一下齐珏左一拳右一脚将几个人都打趴的英勇事迹。
“那他怎么会受伤?”
李建文顿了顿,有些羞愧,“我想帮忙,拖了齐哥后腿,有几个孙子偷袭。”
陈景逸点头,“手机怎么没的?”
“齐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生气,把那群人打得哭爹喊娘,他们逃跑的时候,齐哥想都没想拿起手机扔过去砸到王柱强背上。”
“王柱强跑了几步,可能回头想看看是什么凶器,瞅见是手机又跑回来捡走,撒腿就没。”
陈景逸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笑,“他腿上的伤……打了破伤风了吗?”
“打了。”
陈景逸点头,起身,“洗把脸,跟我去一趟镇里。”
李建文没反应过来,“去干嘛?”
陈景逸伸了个懒腰,看着外边晴朗的天空,“去活动活动筋骨。”
齐珏被陈景逸摇醒的时候,已经是快晌午了。屋里没别人了,就剩陈景逸和齐珏两个人。
迷糊着吃了顿饭才清醒,齐珏跨上电动车的后座,头抵着陈景逸的后背,眯着眼养神。
朝着去镇上相反方向的一条小路行进,这是李建文说的新修的路。从前都是从后面那个村绕过去,翻过一个光秃秃的山包,越过一大片田地,才能到,少说也要走两个多小时。
这条路据说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拐了个弯,陈景逸不得不停下来,问了田里的一个老汉,才继续往前走。
远远能看见村庄外貌的时候,陈景逸停了下来,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齐珏从车上下来,勾着陈景逸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怎么,怕了?”
陈景逸眯着眼笑,齐珏被他的笑容勾得有点心痒痒,“别害怕,齐哥陪你。”
陈景逸伸手勾着他的腰将人拉到贴着自己的地方,头抵着头蹭了蹭,刻意捏着声音矫揉造作,“谢谢齐哥~”
齐珏被他这声音搞得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麻溜坐在车后座上,齐珏拍了拍陈景逸的后腰,“驾!”
陈景逸瞟了他一眼,手上用劲拧着电动车朝前而去。
若不是门口的界碑,陈景逸怕就要认不出来了,从前破旧衰败的村子,九成的地方都盖起了二层的楼房。只是多数人家门户紧闭,瞧着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在村里不知何时修的水泥路上又开了很久,拐到村尾,一处破败的房顶都塌陷大半的瓦房出现在陈景逸的视野里。
这个看不出原来样子的三间破烂瓦房,就是陈景逸的家。
两个人从车上下来,陈景逸淌过门前的杂草,看着中间门上生锈的铁锁,有些失神。
齐珏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刚站定就听见陈景逸说,“这里原来是个臭水沟,是我爷爷一锨一锨填出来的。”
“这个屋子的一砖一瓦也是他当初一担子一担子挑回来的。”
“可惜……”
可惜什么陈景逸没有说完。
沉默地站了一会,陈景逸拎着个袋子转身朝屋后走过去。
屋后都是齐膝的杂草,步履匆匆,没走几步,就被齐珏拉住。顺着齐珏手指的方向,齐珏转头看他家屋子背后的那面墙。
满墙的爬山虎这个季节仍旧苍翠欲滴,气势浩荡的给这片废墟无尽的生机。
“这是我和妹妹一起种的。”
陈景逸盯着看了许久,将手机给齐珏,“帮我照一张吧。”
齐珏一直等陈景逸走过去站定,才转而透过手机看他。
陈景逸要去的地方,是一片坟地。
齐珏没有跟过去,揪了一把杂草,使劲扔到空中,最后却兜兜转转都落在他脚边。
如此往复,倒也不觉得无聊。
陈景逸过来拍他肩膀的时候,齐珏吓了一跳,转头看陈景逸脸色还行,挨着他的肩膀走了几步,悄摸摸牵住他的手。
回握的力量不大,却坚定。
两个人走到电动车那里,陈景逸看着左边掉了半扇的窗户,突然开口,“这两天听了不少闲话吧。”
“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齐珏有些尴尬,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
“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和难以启齿。”
“我的爷爷要强了一辈子,唯一的儿子却是个除了打架闹事身无长处的混蛋,为了这个儿子,他将他前半辈子咬牙挣回来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这个混蛋好逸恶劳,打他的媳妇儿女却从不会惜着力气。”
“有一天,听说是一个卖糖人的中年男人送了我眼巴巴看着舔手指的妹妹一个糖人,被父亲看到,当场一巴掌打的妹妹顺鼻子流血。”
“他骂她丢他的人。”
“母亲当场就跟他厮打起来。那次被人拦着,有人将父亲劝出了门。”
“那次也就妹妹那一巴掌打得重了,挨得打甚至远远不如从前的每一次。可你完全不知道哪一次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被骗出去喊爷爷回来吃饭。”
“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母亲和妹妹的身子都僵了。”
“她不带上我,大约是想着给老陈家留个后……”
齐珏抱住陈景逸的胳膊,“别说了,陈景逸你别说了。”
陈景逸眨了眨眼睛,闭眼沉了一会,继续说道:“爷爷把我送到外婆家,老泪纵横,赔了许久的罪。”
“回到家就喝农药去了。”
“我在爷爷的葬礼上最后一次见我那所谓的父亲。”
陈景逸顿了顿,揪着齐珏的下巴,看着他有些通红的眼,“这就是我的过去。”
齐珏伸手抱住他。
陈景逸贪婪的回抱了几秒,深吸口气,推开他,“回去吧。”
陈景逸开着电动车,朝着前方,不曾回头。
回去的路上起了丝丝的凉风,陈景逸开了许久,突然停下,瞅着远处低垂的云彩,平静地说着无情的话。
“齐珏,你回家吧。”
☆、给你布置一个家庭作业
齐珏没吭声,从车上下来,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陈景逸叹了口气,在原地瞧着他走远了,才开车追上去。
齐珏本来速度已经慢下来,余光瞥见他,立马加快了脚步。
gu903();陈景逸喊了一声,“我们聊聊。”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