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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得浮生半日闲,李云道想出院,但医生们执行让这位如今全市上下聚焦的公安局长再留院观察几日,无奈之下,李云道只好在医院住了下来。单人病房的条件相当不错,独立空调、有线电视、空气净化器等设施一应俱全,趁着遛弯的功夫,李云道在走廊里观察了一阵子,这层楼应该是医院的特别楼层,走廊过道里围坐着的几位老年病人聊天的内容来看,这一层里住着的非富即贵,大多数都是退休前正处级以上的老干部,李云道一个年轻人夹杂在其中,明显有些格格不入。
第二天,西湖日报刊登了戴纪菲给李云道看过的那篇社论文章,西湖政界的一些敏感人士似乎都敏锐地嗅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味道。李云道的病房原本很安静,只有局里的班子成员来过,“三剑客”是每人一天轮流来,但在报道刊登后的当天中午,李云道的病房里一下子就多了不少半生不熟的面孔。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好心好意来看望你,都不能把人赶出去吧?一整个中午,李云道笑得脸都僵了,但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李云道心里很清楚,这些官面上的人,在曲费清时代与自己称兄道弟,曲费清一走,见自己被打进了“冷宫”,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又重新现身,自然打的还是与当初一样的主意。在官场上,人情冷暖,清者自知,李云道倒也没觉得那些利势之人有什么好或不好,有些人情关系本就只是置在一个利益场中,相互之间的关系也是利用关系,夹杂着太多的感情因素才倒不美了。
到了下午三点多,李云道好不多容易能清静会儿,正准备打个盹,又有人敲门,正不耐烦地起身时,却看到穿着一身皮衣的戴纪菲捧着鲜花推门进来。看是戴纪菲,刚半支着身子的李云道又重新躺了下去,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
戴纪菲看到病房里一夜之间就多了不少慰问品,聪明如她这般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笑着对李云道说道:“看来李局长又重新炙手可热起来了!”
李云道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还不是你那篇报道整的?”
戴纪菲摇头笑道:“这可不能怪我,要怪你也要怪林书记。不过就算我不发那篇报道,出事那天,林书记百忙之中都要抽出时间来看你,就足以见他对你的重视程度,这种事情不用说,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云道皱眉看着戴纪菲:“你每天都往我这儿跑?不用上班?不用采访?不用写稿子了?”李云道的确觉得戴纪菲天天往自己这儿跑,哪怕清者自清,但是传出去,但添油加醋一番,李云道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放眼整个西湖,戴纪菲的确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美女,但是跟李云道的几位红颜知己比起来,她还略逊一筹,尤其是戴纪菲身上总有一股让李云道不太舒服的目的性,这让李云道一直不敢跟她走得太近——目的性太强的女人,往往做起事情来也会不择手段,李云道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或跳板。
戴纪菲好没气道:“你以为我想来?是我们家乐乐天天追着问你的情况,我可是发过誓的,绝对不跟乐乐撒谎,不来医院看看你,我回去怎么跟乐乐交待?”
李云道好奇地看着戴纪菲:“乐乐是你侄女?”
戴纪菲立刻眼神飘忽不定:“是……是我侄女,我哥哥和嫂子都在国外定居,他们工作忙没时间带孩子,就把乐乐扔在国内给我妈带,平时我不忙的时候还能忙着搭把手。”刚刚那些人送来的水果、营养补品都散落在房间的地上,戴纪菲倒也算是手脚麻利的,三两下就把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病房宽敞了起来,李云道堵塞的心情似乎也一下子好了不少。
“今天上午红头文件已经发下来了,各部委办局都将开展‘向李云道同志学习’的系列学习活动,我感觉你这是马上要成为劳模的节奏!”戴纪菲收拾完病房,就开始坐下来给李云道削苹果,这女人收拾屋子还行,削个苹果,小半块果肉都进了垃圾桶,此时又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今天的报道和红头文件让东阁市长很没面子啊!”
李云道释然,严东阁本以为曲费清走了,自己没人撑腰了,正打算调转枪口来收拾自己,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林一一。林一一的空降,对于严东阁来说无疑是一大打击,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之前的天时地利都预示着他能够接曲费清的班,可是这一次非但没能接班,连之前说调去鹿城担任一把手的事情好像也黄了,鹿城市委书记也是高配省委常委,排名比西湖市委书记要靠后一些,但那起码也是常委,也处算是修成正果了,如果上下不得,弄得严东阁相当尴尬,正想借着机会报复李云道,却没料到向来不显山露水的林一一居然上来就开始力捧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东阁市长这回的确比较尴尬,本以为市委书记是囊中之物了,没却想到最后还是原地踏步走,这一次打击不小啊!”李云道叹了口气道,“之前我跟东阁市长之间的确有些小误会,不过那都不是什么问题,东阁市长乃是心胸宽广之人,哪会跟我们年轻人斤斤计较!”说这话的时候,李云道自己都想笑,严东阁出了名的心胸狭窄,之前自己没接他伸出的橄榄枝,这个羞辱他一定记在心里了,而且也一定在等着机会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
等戴纪菲一走,李云道就决定出院,他让护士把周大英请了过来,详细询问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在得到周大英的允许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就是进医院时穿的那身制服,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送了过来,剩下的一些东西,李云道让值班护士分配送给住在同一楼层的那些老干部了。
独自一人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路边只剩下少量的积雪,看来自己昏睡的这几天天气一直都还不错,看看天边,居然还有未曾散去的晚霞。拎着装制服的口袋,李云道难得清闲地独自一人徜徉在西湖街头。抛开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不看,傍晚的西湖,的确美得令人陶醉。陶醉着,李云道便逛到了西湖畔,上一次有如此闲适的心情走上断桥残雪时,还是当初带着十力与小蛮一起南下赴任时,如今十力去当了噶举派那个劳什子的教宗,小蛮也回了江西那座山去继承张家那一门的道统,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人经历这繁华到令人醉生梦死的西子湖。
李云道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给蔡桃夭打了,盲音;给阮钰打了,正在开会;给齐褒姒打了,正在排练;给王小北打了,在带孩子;给斐宝宝打了,正在上课……满世界都在忙碌,似乎只剩下李云道一个大闲人。
放下电话,李云道苦笑着不再拨号,找了处湖畔的长凳坐下,遥望夜色下波光粼粼的西湖。暮色中,湖畔依旧游人如织,来来往往,脚步匆忙,李云道打量着从自己面前路过的每一个人,看着他们脸上或喜或悲或平静或麻木迷茫的表情,每个人都一段属于自我的故事,或辛酸,或快乐。
眼前的姑娘一定是快乐的,可是她的眉眼间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郁结?她站在他的面前,背着手,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然而他知道,她如今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她身后不远处,以犄角之势而立的两名壮实年轻人虎虎眈眈地看着这里,再另外一个角度里,一个独眼的中年男人独自一人默默地坐着,望向远方。
她本身就有一些内八字,此时更加局促不安地摩擦脚尖,两只眼睛似乎也不敢抬起来与他对视,几次都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他先开口了:“最近怎么样?过得还不错吧?”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些,轻松些,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身上的压力肯定很大,也许再放一根稻草上去,她就要垮掉了。
“不好。”她终于倔强地抬起头,摘了厚厚的框架眼镜后,她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地漂亮。长发随风飘动,她穿着黑色的风衣,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更玲珑了些。她本想像以前那样,扑进眼前这个男人的怀里,把这段时间碰到的委屈和挫折都一一地说给他听,但是她听是犹豫了一下,又生生地遏制住了这个想法。
他是兵,她是贼。
“坐!”李云道拍了自己身边的长凳,“夜幕下的西湖,别具一番风情!”
她倔强道:“所以啊,白天的西湖是西湖,黑夜里的西湖,也还是西湖!”她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竖了竖衣领,湖风吹得有些冷,她可怜兮兮地望着身边的男人。
李云道无奈,从兜里掏出叠得整齐的制服,取下肩章和胸章,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明明没有那个金钢钻,偏偏要那份瓷器活,何苦来哉。”
她说:“这是我爸爸遗愿。”
李云道耸耸肩道:“究竟是不是,你自己清楚,我一个外人,怎么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他真的想拿下整个西湖毒品市场,为什么还要变着法子地跟高焱他们合作。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就算你之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
小姑娘低下头,小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李云道摇了摇头:“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路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你的路,是你自己选择的,不管别人走不走,同不同意,那是你的路,既然自己觉得需要这样做,那便这样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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