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钰却没多想,只就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安抚道:“二妹妹白日去了晟王府里,这会儿应该在家呢。”
他倒不是监视武昙,是傍晚回家听说老夫人出门去探望周老夫人了,想着天快黑了不太放心,就赶去了周家接,不想周家却说老夫人压根没去过,而后匆匆赶回府一问,不仅老夫人没回来,武昙居然还一大早就出去了,当时跟车的小厮在王府门外等得熬不住,中午回来拿过些干粮,所以门房这边就也听说了。
偏在那时,武勖又带着周妈妈行踪有些古怪的赶着出了门。
他原是以为老夫人出什么事了,尾随出城之后才发现对方居然是来得清黎庵。
孟氏的安危,他一样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就跟着上来了……
这件事,他自然不会想到是武昙安排的,只是老夫人被气着了,年纪大的人,本来身体就不好。
他抱着人,刚匆忙的出了院子,迎面就见青瓷提着灯笼迎了上来。
看见老夫人病恹恹的模样,就也露出惊慌的神情:“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武青钰狐疑的往她身后看去,见她是孤身一人,不免奇怪:“你怎么在这?”
“哦,晟王殿下府上换了个新的厨子,做的糕点一绝,二小姐赖在那蹭吃,让奴婢先送了些回去孝敬老夫人,可周妈妈说老夫人来这山上了,奴婢就跟过来看看。”青瓷不慌不忙的解释。
这话不是拿来蒙武青钰的,而是用来应付后面武勖的查问的,顺便安老夫人的心。
这个时辰,城门早关了,就算老夫人和武青钰下山了,也回不去武家,武昙在没在家,武青钰事后也不会无聊的去查,但是那位侯爷……
如今可是做贼心虚的,保不齐是要过问二小姐回府的时辰和这一天的行踪的。
武青钰果然是没多想,只是听她提起老夫人的病情,不免心虚与愧疚,目光微闪了下:“祖母的状况不太好,先下山吧,即使不能进城,也去附近的村镇上看看,应该有郎中的。”
青瓷伸手接了老夫人:“还是奴婢来吧。”
武昙的这两个丫头都会功夫,武青钰早就知道,如今见她轻轻松松就担起了老夫人,就也由她了。
青瓷抱老夫人在手,见老夫人用力的拽着她的衣袖,就顺口安抚道:“二小姐还等您回去呢,老夫人您别着急,身子要紧。”
老夫人闻言,也就放心了,闭上眼,彻底瘫在她怀里。
武青钰踟蹰着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小院,便对青瓷说道:“你先照顾祖母一会儿,我晚点就追上来。”
见青瓷点头,他便又匆忙的转身,又进了孟氏那院子。
那屋子还是房门大开着,钱妈妈也仍是被捆成团缩在台阶下面折腾,孟氏眼神空洞的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武青钰在院子外面迟疑着略顿了下脚步,然后还是咬咬牙,大步走了进去。
孟氏看见他,全身的每一根弦就又瞬间绷起来,局促的连忙站起,嘴唇蠕动着,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武青钰站在门口的地方,没再往里走,只是眼神深恶痛绝的盯着她。
冬日里的冷风席卷而入,在这双母子中间穿梭,席卷夹带二来的寒意刺骨。
孟氏整个人都不由的微微发起抖来,她看着儿子,半晌,眼泪突然就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开始簌簌而落,绝望的哽咽道:“我知道此刻你一定在恨我,我也恨你为什么就让你落进了这样的局面里来了……”
“呵……”话没说完,武青钰却已经忍无可忍的突然笑了一声出来。
孟氏被她笑得,哭声也戛然而止。
武青钰看着她,满脸的失望痛苦之色,摇头道:“母亲,事到如今,你眼里所能看到的依然就还是只有我们自己吗?你方才口口声声的控诉,说祖母没将你看做一家人,可是你呢?你还不是一样?你也没有将她当做亲人来看待,否则……就算你心疼三妹妹,又怎么能对她下得去手?你不该怪祖母对你冷漠,而实在是……就算你有万般的苦衷,有再多的不得已,我……”
他想要像是往常一样的叫一声父亲,可是话到了喉咙里,却突然被哽住,怎么都出不来。
于是顿了一下,狠狠的将这口气咽回肚子里,方才继续说道:“就算那所有的事都是他做的,可是这多年的知情不报,这么多年的隐瞒,你真的就能做到完全的问心无愧吗?晚上不会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不会做噩梦吗?反而带着我们兄妹几个,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从我大哥和昙儿手里抢过来的一切?”
“我……”孟氏脱口就想辩驳,可话一出口,又被武青钰的目光逼退,瞬间又哑了声音。
武青钰看着她,眼中堆砌起原来越多的痛苦和失望的情绪,最后不过惨然一笑:“是啊!您都是为着我们兄妹几个,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能指责你,却唯独我是没这个资格的……”
他说着,便是闭上眼,深呼吸了两次用以控制住情绪,感慨着深叹:“好……这样挺好的……这十数年里,掩饰太平,咱们大家不是都过的挺好的吗?就这样吧!咱们大家……全都好自为之吧!”
说完,仿佛是连再看孟氏一眼都不想,骤然转身就踉踉跄跄的又冲进了院子里,行到台阶下,脚步一顿,拔剑将钱妈妈身上的绳索破开。
却——
始终都没有再回头。
孟氏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心中突然升起无限的恐慌。
“钰儿!”她三两步,踉跄着追到门口。
武青钰依旧没有回头,收剑入鞘之后仍是决绝的大步往前走。
孟氏手扒着门框,手指死死的抠进了木头里,忍下要追出去的冲动,只是扬声澄清:“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是自私,我是薄凉,可是真的从始至终,我只为了你们兄妹几个。我的知情不报,我的刻意隐瞒,我的心安理得……我确实心安理得,因为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孩子们。跟林氏没关系,跟你父亲也没关系,我不是因为记恨谁,也不是因为想要报复谁,因为我知道,从始至终,他根本就谁都不爱,他只爱那种高高在上操纵别人的感觉。我没想过要处心积虑的去害谁,我只是……不关心他们的死活而已……”
她的薄凉和冷血,自己从来都看得清楚,也许曾经情窦初开的年纪,嫁了武勖,有期许过什么郎情妾意的美好,但是在发现他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之后,那一点期许也就烟消云散了。
武勖爱林氏吗?或者这些年,在他的心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情种,可是她这个旁观者却早就看透了——
他对那林氏,若是真爱,又怎么会在林氏戳破他的假面具之后立刻就毫不留情的将她灭口杀死?
不管对待任何的人和事,武勖都是一样的,他那不是爱,就只是偏执和占有欲……
他的才华能力都比不过他大哥,又嫉妒他大哥拿了侯府的爵位,就处心积虑的将人杀死,取而代之;他曾爱慕林氏,可林氏看不上他,于是求而不得,便果断的将她杀死,泄了这口气!
那样一个男人,也得亏她的冷血薄凉,才能毫不计较的与他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这么多年。
这些话,若是对着旁人,她也不必这般苦苦的解释,可是在武青钰决绝离开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怕了——
怕以后自己留在儿子心目中的印象会是那般不堪。
武青钰的脚步顿得一瞬,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仍是大步的跨出了院子。
孟氏也仿佛力气耗尽,扶着门框,缓缓的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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