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樾将信件拆阅之后就随手揉成团扔在了桌上。
他靠坐在身后座椅里,表情闲适,并不见动怒,甚至于是连一丝的动容也没有。
仿佛——
他收到的并非一封威胁信,而就是普通的一封问候的信件而已。
季同跟了周畅源好些年,虽然没有直接和萧樾打过交道,可自从定国公府倒台之后,他心里就对萧樾存了很深的忌惮情绪。
此刻,站在萧樾面前,心中是全神戒备的,严密的注意着萧樾的一举一动。
萧樾见他站着不走,这才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有别的事?抑或是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不想再活着回去了?”
他语气是轻飘飘的,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季同却不敢有丝毫的轻怠。
他心弦瞬间紧绷,因为周畅源提前没额外交代他要带什么话给萧樾,便只能循着自己的想法慎重的开口:“王爷您韬略过人,小的是奉命而来,我家主人的意思,不必小的多说想必您也是明白的。小的既为信使……王爷您好歹是要有个态度出来吧?这样小的也好带消息回去复命。”
“呵……”萧樾闻言,就洋洋洒洒的笑了。
不过他倒依旧是没动怒,只是反问:“所以你那个主子是认为他能有多了解本王?还是他觉得本王是那等会随意受人胁迫之人?”
萧樾是个罕见的硬茬子,这一点天下人都有共识。
季同对待他也是小心翼翼的,双手拢在袖子里,遣词用句也尽量的小心谨慎:“王爷说笑了,我家主人当年也是看着王爷您长大的,大家毕竟曾经也是亲戚一场,他又怎么能威胁您呢?只不过……主人他知道王爷您爱重王妃,又极是体贴长公主殿下那位长姐,所以……为着她们都好,王爷难道不应该慎重处置此事么?”
说话间,还是暗中不断的观察萧樾的神情。
萧樾却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唇角笑容讥诮,眼神却慢慢收冷了三分:“他这样估算也不全错吧,可他既然自诩是清楚本王为人的,就更不该顶风作案了不是?前面既然都已经不止一次的针对王妃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了,如今更是出息了,又将皇姐软禁了。他周畅源已经是把事情做到了这个份上了,现如今却又舔着脸来本王这里攀什么交情?胁迫就是胁迫,警告就是警告,本王这个人眼里不容沙,横竖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下了不少……说实话,本王还真不惧他再更进一步。你既然一定要本王明确的摆个态度出来,那边带话给他,他无论有什么手段,都尽管施展就是,本王就在这里等着,和他过招!”
周畅源的屡次作为,都触及了他的底线。
别说这一次又是明显的威胁,哪怕真是诚心诚意来服软讲和的……
萧樾也没有不计前嫌与他握手言和的道理。
他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
季同虽然一早就知道这位晟王爷是块硬骨头,却也没有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也是寸步不让的。
季同的瞳孔略一收缩,微微提起一口气,又民乐抿唇,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慎重的再次“提醒”:“王爷,您来元洲城已经有几日了吧,就没有四处走动查看一下周遭状况么?东城门底下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您就当真不知道?那底下埋藏的火药是不可能在郑修的眼皮子底下被公然埋进去的,都是当年的那位武侯爷……现在也不仅仅是他留了亲笔书信在南梁人手中的事,元洲城这一役战败的原因,大胤军中损兵折将的原因,都是可以向前追溯的。我家主子确实是顾念旧情,才会差遣小的前来给您送信的。现在整个元洲城内,民心不稳,群情激奋,如果这场战事失败的主因曝光,现在就不单单是王爷您想维护王妃就能维护的住的了,天下悠悠众口,也不是那么好堵的。”
元洲城当日之所以被破,归根结底是因为东城门毫无征兆的被炸毁。
事后所有人也都纳闷的很,城门内外每日都有人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巡视探查,能炸毁一座加固的城门楼的火药,一定数量不菲,那些南梁人是怎么掩人耳目埋进去的?
季同觉得因萧樾的敏锐,他应该会是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了的。
也果然,萧樾听他这么说了也不见丝毫意外,只是冷漠的往旁边别过了脸去,凉凉道:“你想说火药是当年武勖在元洲城主事时候帮着提前埋好的吗?”
“此事一旦公开,王妃的娘家就会马上成为众矢之……”季同道。
话音未落,就被萧樾出声打断:“武勖死了快四年了,这南境之地,天气潮湿,每到春夏季节时不时的就会连着有十天半个月的阴雨天气,若是那批火药在城门之下埋了有三年以上,即便防护措施做的再好……你觉得时至今日,还有可能被点燃吗?”
季同的眸色下意识的微微一闪。
萧樾继续说道:“其实你们是从城门下方挖掘了一条暗道,最近才部署完毕并且把火药运过去的。纵然武勖曾经对梁元轩投诚,可他占着边城主帅之职,也绝不可能公然做出违背常理之事,他就算有特权,也不能公然让人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处动土而不引起任何的质疑和怀疑。本王到元洲城之后就去东城门附近看过了,事后也查问过元洲城的军民和在伍的老兵,武勖在时绝对没有做过类似可疑的事。并且,为了最大限度的发挥火药的威力,你们是直接将火药埋藏在城门正下方引燃的,又为了尽量不叫守城的士兵察觉,隧道还挖掘的很深,以至于火药引燃之后,直接炸到的都是深层的泥土,进而引发了城门楼的坍塌,所以那些坍塌的砖石之上反而几乎没有被火药熏烤过的痕迹。”
武勖是利欲熏心,弑兄夺权,有如禽兽。
可他就只是谋权而已,他还不蠢。
一座城池,尤其是边城,城门的存在何等重要和敏感,哪怕是梁元轩要求,他也绝对不会去做那种欲盖弥彰的事。
何况——
那时候整个元洲城都在他掌握之中,如果南梁人要攻城,他要配合,有的是法子,而且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又何必提前给自己埋下疑点和隐患,配合对方挖掘什么密道,埋藏什么火药。
一般人被人捏着软肋和把柄,天然的就会有几分心虚和焦躁,是不可能有那个闲心去揣摩这些细节的。
周畅源意图混淆视听来诈萧樾是真,因为武勖确实是有可能也有机会做那些事的,季同来的时候信心满满,却没有想到他们的那些伎俩当场就被萧樾轻易的揭穿了。
他前一刻还势在必得的表情就那么僵硬的挂在了脸上。
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道该是如何开口。
萧樾已经没耐性与他继续耗下去了,讥讽的睨过去一眼:“还不走?难道还要本王安排八抬大轿送你出去不成?回去告诉周畅源,别人是怎么态度的本王管不着,总之本王这里定然是要与他没完没了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使手段,事后还软硬兼施的蒙骗狡辩,各种威逼利诱……
雷鸣觉得这个周畅源一定是脑子不怎么好使,冲着他家王爷玩这些手段?哪怕是对着个草包,这些伎俩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使吧?
季同被揭了老底,连最后的一点底气也跟着消散干净了。
加上他心里对萧樾本来就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忌惮和敬畏,当即就不敢再滞留下去,勉强稳住心神拱了拱手,然后狼狈的告辞退了出去。
雷鸣怕他在这军营中招摇会引发后续不必要的麻烦,就亲自送他并一直监视他出了军营直接离开了,将要回去复命的时候,立在不远处的小帐篷里曲林就带着林昉走了出来:“头儿,梁太孙的信使也到了。”
雷鸣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个帐篷,也就心里有数。
想来周畅源和梁晋两方面的人是刚好走了个前后脚,然后为了避嫌,曲林就先带林昉躲在了旁边的帐篷里。
“跟我来吧。”雷鸣略颔首,直接又把林昉带去了萧樾那里。
林昉也是如实转述了梁晋的原话。
雷鸣在一旁听的就颇为无语了——
周畅源也好,梁晋也好,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好这一口,说话总是爱扮高深莫测,说一半藏一半的。
周畅源是虚张声势,意图唬住了萧樾;
而这位梁太孙,说是请他们王爷去看戏,又不说具体看什么……
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雷鸣这里听不懂,心里就老大的不得劲。
萧樾那边却显然是明白的。
他闭着眼,手指轻叩了桌案好几下,似是在权衡思索,之后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才果断的略一颔首:“行吧。反正这军营里朝廷已经派了定远侯前来主事,也正好,本王这里也有好几笔账需要当面去找周畅源算。雷鸣,马上去找本王的大舅哥,让他派人以本王的名义去南梁的郓城送个信,就说本王要去皇都见他们那位太子殿下一面,就之前的那场战事要个说法,最迟五日之内,要他们给个回信。若是他们不想谈,那就直接战场上用刀枪剑戟说话吧。”
萧樾真要去南梁,肯定当场就去了,犯不着还给对方留下五日之期。
要知道,这五天的间隔,可足够周畅源那边安排做很多的事情了。
雷鸣觉得萧樾这是在故意给对方留时间,而且——
他甚至都似乎也真的准备打过去。
心里有疑惑,但也不敢问,只就本分的应诺:“是!”
而既然雷鸣都纳闷不解了,对萧樾一点也不了解的林昉就更不解了。
但是梁晋现在势单力薄,这趟派他过来,虽然没有明说,却显然就是变相在跟萧樾求援的,故而林昉还是格外的慎重和客气的,又再拱了拱手,试探道:“晟王爷,南梁朝中如今已经在抓紧筹备那个冒牌货的登基大典了,现在两国之间有隔阂,他们必然猜想王爷您是来者不善,只怕——在您等消息回复的这几日之内,那边就可以抓紧时间定了大局了。一旦叫那个冒牌货真的登上帝位,有了正经名分,那么再要拉下他甚至废了他便没有现在这般便宜了。”
皇位传承的事,并不能马虎,一旦那个替身被冠以了帝王身份,这一笔就是要慎重的写在史册上的了,到时候再要揭穿给他的身份甚至废了他,那么那些拥护他的朝臣也都要连带受责,甚至沦为史册上的笑柄,这种情况下,只怕很有一大批人为了遗臭万年,会选择将错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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