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柯深切感知,他从没有见过他老板像现在这种怛然色变的状态。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他的话都没说完,许逸城就已经骤然而起,大衣都不及拿,就只穿着暗蓝色正装西装,神情紧绷地走到他身前,极为简短地说了三个字。
——去医院。
第24章
深夜,许家医院的急诊楼。
副院长亲自叫加班,把住在医院附近的两个外科主任医师全叫了来为纪叠处理伤口,那位副院也在夜间开车赶回了医院,但顾及他顶头老板会来,所以没冒然露面。
纪叠脖子上的伤不重,只是看起来伤口颇长,他天生肤色浅,颈部又是那么至关重要的部位,伤得再轻也是让锋利匕首割划破了皮肉,淌了血出来。那一层皮下就是动脉,亏得是没有伤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许铭欣的杀手蛮力不小,企图制服纪叠时,很使力地扭伤了纪叠右肩,才过了这一会儿,肩侧与上臂处就已经红肿起来,皮肤上已轻微有淤青色显现。
急诊部紧急拨调了一间外科诊疗室给纪叠休息,他们的领导刚刚收到消息,许主席已在来医院的路上了。
纪叠在护士的帮助下换了全新的病服,喝了些热水,半靠在诊疗室的病床上看手机。
他关上了与手下联络的定位装置,删掉与邵宁的通话,抹去了一切和纪叠这个身份有所不匹的痕迹。
处理完这些之后,他闭上眼睛靠着医院的枕头小憩。
许逸城赶到急诊部的时候,纪叠才刚睡着。
他鲜少会这样行色匆匆地出现在人前,尤其是在他自家的医院里。
许多为他工作了多年的医务人员都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为纪叠接诊的主任医师早早地就守在急诊楼门下,许逸城迈下车,他紧忙去迎,一面照副院长的提点向许逸城陈述纪叠的伤情,一面快步引许逸城走向纪叠所在的诊室。
那名医生避重就轻的一连串措辞,似乎并没有让许逸城冷冽的神情放松下来,事实上听进他耳中的关键词概莫能外尽是那些与危险相关的话。
肩膀虽然扭伤比较严重,但是没有骨折。
颈部的割伤也没有伤到血管,离动脉还有一些距离。
这些话进到许逸城的耳朵里,打消不了他趁夜前来的诸多顾虑,反而起了反效果。
纪叠的肩膀差点就被人卸掉。
纪叠险些被人割喉。
许逸城在即将进入那间诊疗室的门时停了一停,他没有回头,而是冷冷地对那名医生说,“让孟柯在车上等我,我有事让他做。”
门一开,纪叠就醒了。
他胳膊上虽没打石膏,但戴了防止拉伤的固定器,雪白的颈子上缠着止血绷带。伤口不需要缝合,只能等它慢慢长好,那把匕首是用来取他性命的,锋利地只差见血封喉,那名杀手一身的蛮力,就算没割到血管,皮肉上的伤也绝不算无事。
许逸城眼尖地一眼就看到了从绷带里洇出来的一点血迹。
那一点刺眼的红,扎的他从眼到心,旋踵间一颤。
他沉吟着朝纪叠走了过去。
纪叠敢来许家的医院,便一早就做好了叫许逸城知道他受伤的准备,这件事虽然是个意外,可他瞒是瞒不过去的,他和许逸城夜夜睡在一张床上,他全身上下没有许逸城看不到、摸不到的地方。
这已经是他在这样短时间内能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他没有起身去迎许逸城,而是靠着枕头,很轻地抬抬头,用澄澈至底的眼神看着许逸城。
那眼神让许逸城沉起目光。
他抬臂,缓缓地伸向纪叠身前,轻触了一下那处虽绑着绷带,却仍让他感到后怕的刀伤。
纪叠像一只受伤后的小兽,力倦神疲地让许逸城抚摸着。
身体上如果有了太多的交缠,确实是一件会让人感到迷惑的事……
纪叠待在许逸城身边的时间越久,他越是因为两人愈加紧密的纠缠,而模糊了当中界线。
许逸城没问他伤是怎么弄的。
纪叠自己先给了说法。
他告诉许逸城,是他不小心,走错了路,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
但是已经没事了,他伤的不重,只是没抓到那个人……
许逸城的手从伤口处渐渐向上,抚摸着纪叠的脸,眼光如似深壑。
来时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中心就是纪叠。
他已经弄丢了一个许卿,此生再不能拥有。
如果他现在再失去一个纪叠,那这份代价,他给不给得起?
答案他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动摇。
许逸城看着纪叠,说:“下次一个人,别去冒险。”
这话说得模棱,又找不出哪里不对。
纪叠只过了耳,没去细想,习惯性地把脸贴近许逸城的掌心,让那股熟悉的温度熨进他皮肤。
“让您担心了,”纪叠低声说,“对不起。”
许逸城坐下来,手从纪叠的脸上慢慢滑下,顺着他那条受伤的手臂,一点点朝下碰触,手掌滑过纪叠细细的手腕,覆盖住纪叠右手。
他沉默地握住纪叠指尖,五指与之交握,两只手十指交缠。
纪叠在突然一瞬的紧张后,心脏剧烈跳动,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的眼睛却始终停在了许逸城握紧他的那只手上。
然后只听他语无伦次地说:“我课程落下太多,所以补课才晚的……但是就快要好了,马上就要考完试了,我……”
这次是许逸城打断他的话,许逸城问他,“等你把事忙完,想回家吗?”
纪叠被他问得一愣。
“您……想让我走吗?”
这个问题上,纪叠或许会犹豫,可许逸城不会,他已经不想放纪叠离开他身边了。
“不想,”许逸城的答案很干脆,他握住纪叠的手,低沉道,“你可以一直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我要问你的是,你愿意吗?”
纪叠这次才真切理解到许逸城问他的问题。
于是他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都没有回应。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
他长到十九岁,学成的东西不算少,却唯独就只一样,他既没经历过也无人教会给他。
他的感情经历是一张白纸,而许逸城是第一个在这张白纸上浓墨重彩涂上一笔的人。
他对世事都还涉及未深,更遑论情爱。
“留在您身边,是什么意思?”他是真的不懂,不确认,所以会问出这种话来。
没想到许逸城居然会耐心回答:“你如果不想回家,我可以照顾你,你留在我这,和我在一起。”
纪叠听着他的话逐渐睁大了眼睛。
许逸城却仍旧拉着他的手,握进掌间,轻轻地将人牵近。
这是很微细地一记指引的动作,纪叠读懂,因而坐起身,向许逸城靠近过去。
许逸城把人引至身前,抬手环住纪叠的腰,把人拉进他怀里,再度问起纪叠还没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和我在一起你愿意吗?”
纪叠迷惑着被拉进那个已让他不再会反抗,以至是分外熟悉的胸膛,他望着许逸城的面孔,听着许逸城的心跳,十足像受了蛊惑般……竟然就这样点下了头。
第25章上
救护车连夜自急诊部车库驶出。
纪叠由护工陪伴,坐在轮椅上被直接推到了救护车上。
他是能走路的,但这是许逸城的吩咐。
许逸城并没与纪叠同上保姆车,他在副院长和两个医生的随同下,原路折回,回到了他来时所乘的那辆车上。
孟柯一直坐在车内等候。
车门由外被关上。
“去把许铭欣还能动的人都撤走,你回去就办。”这是许逸城回到车上后讲的第一句话。
孟柯料到他会不快,但他没想到纪叠受伤这件事,会直接影响到对许铭欣的处置。
“许总,现在撤掉许铭欣身边的人,那赵家那边岂不是马上就能下手?我们还没找到和许铭欣勾结的那个黑市军火……”
“海城缺那几杆枪么?”许逸城坐在后座,神色凛然,明锐的眼睛在黑暗中缓慢抬起,他看向后视镜的那一刻,镜子里孟柯的半张脸顿时一僵。
那表情犹如霜降。
孟柯心知是他办事不周,捅出这样的篓子,险些酿成大祸。
他怎么能忘了眼下这种时候,纪叠那一份无法找人替代的重要性呢。
许逸城想除掉许铭欣的念头已暗藏太久,仗着老宅庇护,许铭欣得寸进尺,早就耗光了许逸城对他仅剩的那点宽容。
是天意送纪叠来到许家,让他成为许逸城要彻底除掉许铭欣的那把刀。
他竟然差点就让许逸城折损掉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我知道了您的意思了,”孟柯错开镜子里与许逸城将将一对视的目光,接着连点几下头,说,“我会把许铭欣身边剩下的人都清出海城,保证不再会出意外。”
许逸城漠然收回充满压迫的眼神,低磁的声音响起在车厢后排,他说:“纪叠要毫发无伤,他再伤了哪里,我会找你要说法。”
“开车吧。”
两辆车相差不久,一前一后地回到御赏阁。
纪叠上了楼,问佣人要防水的敷料来贴。
他很爱干净,一天不洗澡都不行,肩膀虽然不大方便,但并不怕弄湿,就是脖子上的伤要小心些,天气不像前些时那么凉了,伤口沾了水很容易感染和发炎。
他是回他自己的房间去等佣人把东西送过来,这些日子他虽说是睡在许逸城那里,可用不上他的时候,他还是回房待的更多。
没想到会是许逸城把敷料拿上来,许逸城推门进来时,纪叠正坐在脚凳上褪衬衣。
白净俊美的脸孔听到声响而突然转过头来,黑发打乱在额角上,纪叠的鼻尖上微微冒着很薄地一层汗珠,方才他用一只手脱衣服实在有点不便。
许逸城拿着一只白色的药盒向纪叠走了过去。
他把药盒放到脚凳旁边的矮柜上,一言不发地走近到纪叠面前,提起纪叠脱到一半的袖子,顺着受伤的那条手臂,把衣服从纪叠身上剥了下来。
然后是裤子。
纪叠纤细而长的两条腿在许逸城手中一点点裸露出来,许逸城是终年不化一张冰山脸,看不出有何异常,可纪叠却不知不觉地红了耳根。
“自己能洗吗?”许逸城脱光纪叠的衣服,修长身影立着不动,问他。
纪叠别开眼睛,点了点头。
“小心些,”许逸城拿起药盒,递了过去,说,“敷料在这,洗完了到我房间来。”
这一晚许逸城没有和他做,尽管纪叠是像往常那样,遵从许逸城的喜好,只裹了睡袍爬上了床。
而许逸城只是揉了揉他的头,眼光淡淡地从他淤青的肩膀,游走到脖颈前刚换过绷带的那处刀伤上。
少年纯净却被毁伤的身体就躺在他手边。
只要他现在愿意伸出手去拉住纪叠,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可是他没有。
他仍然在任事情往他所谋划的那个方向发展。
……既不曾救赎,又不会停手。
他看着纪叠缓缓陷入了睡眠,良久的沉默后,平静对纪叠说:“睡吧。”
第26章下
接下去的两天纪叠都被困在御赏阁,强制性地养伤。
许逸城应该对他要补习的课程和考试时间有一定了解,所以没真的困他太久,静养的第三天就让人解了他的门禁,赶在学校开课前,让司机把人送去了阜大。
纪叠在养伤的这两天得到了关于许铭欣现状最详细的消息。
去阜大的当天下午,他与邵宁碰了面,两个人都认为,现在就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趁许铭欣势力衰弱,一举将其歼灭,不留隐患,对他们的计划才是万全。
邵宁对纪叠说:“你不要出面,在晖园等着我,我去解决他。”
纪叠很坚决地否定了他的想法,说:“这件事一定要我去做才行,是你不要出面比较好。”
邵宁了解纪叠的个性,血亲之仇,要他假手他人,想是不太可能了。
他在许铭欣住处周围安排了不止一队人马,跟随纪叠的那几个身手尤其出色,许铭欣已然是穷途末路,他的结局无非是死法的不同,可就算是计划再周密,要让纪叠去涉险,邵宁在心里还是不愿的。
纪叠猜到邵宁在想什么,于是劝他道:“不会有事的,你不就在外面吗,很快就会结束的。我爸妈和我姐的仇,我总要亲手为他们报。”
“我知道。”邵宁无意再阻拦他,只问道,“杀了许铭欣,你就不用再藏在许逸城身边了,辉海虽然已经没有了,但伯父留给你的东西还在,你以后要想重振赵氏,我会帮你。”
纪叠听他说起今后,脸上闪过一点踌躇。
“怎么了。”邵宁问他。
纪叠想了很多种预想上去更委婉的说法,可是当邵宁真的问起来,他除了直言,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因此不需要任何修饰地说出实情。
他告诉邵宁,他决定留在许逸城身边了。
邵宁的反应一如他猜测那般。
纪叠说,我跟你一起长大,我相信你是了解我的。邵宁,我从小对那种争权夺势的生活就不向往,你应该知道的,我不想成为许铭欣那样的人,我也不想变成我爸和我姐那样,他们想要的都太多了,我想过的简单一点。
然后邵宁便问他,过的简单一点,在许逸城身边?
纪叠以为他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却没想过其实是他没听懂邵宁最后问的这句话。
他们还有该做的事没做完,纪叠不想在这个时候与邵宁僵持。
他噤声,走过邵宁身旁时轻轻拍了一下邵宁的肩,随之站在了摆满荷枪实弹的武器箱前,从中挑了一把他用着最顺手的P99。
邵宁转过身,看着纪叠娴熟地给手枪上弹。
纪叠猛一抬肩,干净利落一记瞄准的动作,他肩膀上还缠着一层固定用的绷带,此时却丝毫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把枪收于腰后,纪叠转头,对邵宁清浅一笑,说:“那些事就等回来再说吧,让我先把该解决的人,解决掉。”
许铭欣最后藏匿的居所是他生父在世时送给他的一处洋房。
他生下来就身体弱,这处房子送他,为的便是疗养。
他千般算计,没算到最后竟会丧命在这个地方。
邵宁的人将屋院完全围住,连只鸟都无法从中飞出。
gu903();许铭欣真真正正体会了一把何为困兽,何为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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