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骨不只一具,而是许多许多具,几乎数不清楚。
这些骨骼大小不一,腐烂程度也不尽相同。目测有的是小孩、有的是成人,有的是老人,甚至还有些是马、牛、狸猫、黄狗之类的家犬。骨骼并在一起,不属于同一具的骨头缠作一团,像错综复杂的树根。
金满堂看着满地狼藉,黑着脸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莫妄语俯身一具一具检查。尸体腐烂程度太严重,基本上无法辨别死因。
他手指按动手骨的第三指节,口中念咒,往尸身上下追魂咒,却依然无法探得生前发生了什么。
他再下清心咒,依然没有反应,这说明他们的身上也没有魔气。
两条路各自走到头,却都没有路,莫妄语陷入了死胡同里。
他被几个疑团所困扰着。
第一,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全部死在了这里?
第二,是谁杀了他们?是一个人做的?还是许多人做的?
第三,这桩惨剧,又是否和那祭魔邪阵有关?
他思索着,喃喃自语地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祭魔乃是上古传说,实际上并没有人真正施展过,对不对?”他突然开口问道。
金满堂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你问这个做什么呢?我的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妄语闭了闭眼,尝试着分析自己心中那三个疑团,道:“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但是从尸骨腐烂情况来看,他们不是同时死亡的,而是分批、分次丧命。”
“第二个问题,我还是不知道。但既然尸骨是不同时间丧命,那么不论是同一个人还是不同人,他们都是分批、分次下手。”
“第三个问题……”莫妄语猛地止住,心脏一跳,不再往下言语。
金满堂满头雾水,道:“所以,你到底在说什么呢?虽然每句话我都听得明白吧,可连起来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莫妄语站直身,两手背于身后,道:“这个人在尝试。”
“尝试?”金满堂依旧心中模糊,但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只觉后背生出一阵凉意。
屠夫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屠夫。第一次尝试,总会有失败的地方,只有不间断地练习、精进,最后才能熟练地剥掉它们的皮毛。
“第一次祭魔,他又如何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呢?”莫妄语道:“他只有古书、经文、亦或者道听途说来的民间传说中的一段戏言,依葫芦画瓢,先是摆阵,然后杀生,最后招魔……当然不可能一次就成功。
莫妄语望满地狼藉继续说道:“所以开始几次全都失败了。可能是血的问题,血不应该用马血,而应该是人血;可能是猎物的问题,不应该是牲口,而应该是人,一点点分析自己是错在了哪里。第一次错了,第二次便改过来,第三次再改,再改……”
“你别说了,”金满堂道:“弄得我满身鸡皮疙瘩。”
莫妄语道:“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金满堂道:“那最后一次,我妹妹和那个男孩,他们都活下来了,这说明他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如果成功了,那么魔尊应该已经收到了讯息。
莫妄语心惊,不敢做答。
他听见了吗?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那个不断叫他姓名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失败了。”此时顾风归断然开口。
“为什么这么笃定?”金满堂看向顾风归问道。
顾风归道:“”如果魔尊真的收到了他传递出去讯息,各家仙门此时不会这么安静。”
金满堂想了想,道:“说的也是。”
莫妄语定了定神,道:“言归正传,那个人应该还会再次害人。”
“是……”
莫妄语话音刚落,猛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咚的一声响,像是踢着了什么东西。
他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的金满堂此时却像是中了邪,两脚定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一双虎眼定定地望向远处,脸色煞白。
“金满堂?”
“莫妄语……”以往金满堂叫他,语气里总有些泄愤、戏谑的成分,但这一次他叫得尤为认真。
“怎么了?”
金满堂满眼惊慌地看着他,喃喃道:“我好像入阵了。”
莫妄语心里一咯噔,不敢确定金满堂的意思,再一低头,只见金满堂的脚边滚出一只杯口浑圆的铜杯。
第31章【此恨绵绵无绝期】
铜杯仅有普通酒杯大小,外形朴实无华,表面镌刻了一层阴文,笔画繁复,粗略一看,并非咒文,而是普通的几句用篆书写就的吉祥话。
莫妄语再一检查,确定铜杯上没有符咒。
作为天天与法术、迷阵打交道的修士,莫妄语极其笃定,这玩意儿肯定跟他们脚下的阵势密不可分。
他沉下脸,撩起眼皮环顾四周,赫然发现此地西南、东北、西北三个方向,各立一株参天大树。
他向第一棵大树走了过去,这棵树下放了一盏宫灯,那宫灯里的灯油烧尽了,于是成了一群食腐虫的窠臼,也就是方才他们看见的鬼火。
他再退回的第二棵大树,这里发现的则是金满堂不小心踢出来铜杯。
再是第三棵树,莫妄语走到树前,此地除了落叶什么也没有。
“这是到底是什么?”金满堂转动着手中的铜杯道,“看起来像是什么法器,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莫妄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邪阵的一部分。”
金满堂若有所思,然后立刻反驳道:“不可能。”
莫妄语他挑眉。
金满堂笃定道:“不管什么阵,至少要构成一块封闭地界,要么三星成阵,要么五角成阵,再厉害点的,八面起阵。可是这里只有这一个破玩意儿,还不是什么上古神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茶壶,能摆出什么花儿来?”
“是,”莫妄语凝思道:“你说的没错……”
“那你还在想什么?”金满堂道。
莫妄语手指向上,指向眼前一棵棵参天古树,道:“古树属什么?”
金满堂抿抿唇,不甘愿道:“木……”
莫妄语再手指向下,道:“我们脚下是什么?”
金满堂:“土……”
“好,”莫妄语道:“金木水火土,古树属木,土地属土,缺了一个金、一个火、一个水……”
“宫灯属火,”
“铜杯属金,”
“就只缺一个了。”莫妄语停下脚步。
缺了一个水。
金木水火土,无论哪一项缺少了都组不成阵势。莫妄语心想,难道是他遗落了什么?他俯身在地上找来找去,这里没有水壶、没有水杯,更没有水井,也没有任何水流过的痕迹。
这时顾风归行至他的身侧,掌心托起一片树下枯叶,开口道,“无根水。”
“无根水!”莫妄语一下被点醒,满眼清明。
他抓了一把地上的落叶,上面湿漉漉的,滚着一层露珠。
顾风归所习的“天寒不渡”,正是水阵大宗,于是他解释道:“无根水,又叫天水,是天上除降,不沾地的水,盛在这一放落叶上,刚好补全了阵势所缺。”
“原来如此,”金满堂诧异道:“好精妙的迷阵,不知到底是谁设出来的。”
莫妄语道:“无论是谁设的,这个人都相当厉害。”
顾风归道:“也可能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林间传来阴风测测,莫妄语心中隐约不安。他当机立断,取下别在腰间的飞虹剑,斩断了一根树枝,又将赤青道袍下摆划拉下一根布条,在那根树枝上绕了几圈,然后插在地上,做好标记。
“我们赶紧下山,”他收了剑柄,道:“下山后查一下哪几户人家少了人口,这中间可能有规律,这样我们大概能找到下一对童男童女。”
金满堂凌然,立刻召集人道:“快走。”
莫妄语还是走在最前面,这次他走得比进山时更为小心。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什么也不想,闷着头便往前走,默数脚下步子,逢九则换,这么行了数万步,突然一抬头,恰好又看见了自己刚刚插在地上的树枝。
“我就知道,”莫妄语按了按眉心。
最担心的的事还是发生了。
“果然是鬼打墙。”
其他人闻言,顿时军心大乱,慌慌张张掏出各类法器护身。金满堂见这些人才见到这么点麻烦就乱了阵脚,呵斥道:“你们怕什么怕?我们学法术,就是为了能破这些怨邪迷阵,不就是个鬼打墙吗?有什么好怕的?是不是,莫道长?”他用手肘推了推莫妄语,指望莫妄语能替自己说几句话定军心。
莫妄语老实道:“说实话,我挺怕的。”
金满堂:“……”
天色已近子时,正是阴气最盛,而阳气最弱的时刻,这时被困在阵中,实属不利。
莫妄语道:“破鬼打墙的办法就三种。第一种,找到鬼阵所在,将压镇法宝毁了便可。金山这么大,光上山下山就半日有余,谁知道这个小机灵鬼把阵眼藏哪儿去了?
“第二种,就是坐在这儿等着,等到白天天亮,阳气上升,压制了怨邪,鬼打墙自然不攻自破。
“这个办法好。”
莫妄语撩起眼皮,道:“你真觉得,设阵的这个人,目的只是将他们关在这里戏弄一番?”
当然不可能了。
实际上,在山中停留的时间越长,撞邪的几率反而越高。金满堂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今晚的金山安静得令人恐惧。“第三种,”他问道:“第三种呢?你总有第三种办法吧。”
莫妄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道:“我一个人乱转,看能不能瞎猫抓着个死耗子。”
“什么破主意,”金满堂一口否决,还以为莫妄语想出来的能是什么好办法,原来是胡闹。
“你乱转撞到鬼了怎么办?尾款还想不想要了?”金满堂说。
莫妄语翻了个白眼,道:“你就不能说我点好的?”
实际上这三个办法,莫妄语已经在心里权衡一番。
说是一个人乱转,其实也没有这么不讲章法。
鬼打墙,说到底也就是一个障眼法。
既然障上的是眼睛,那么他闭上眼,不看便是了。唯一的危险的地方在于,这人心思如此狠毒,设下的阵法又如此精妙,恐怕在鬼打墙之中,还有别的机关。因此如果闭眼在阵中乱走,无意撞上陷阱,那便死得更惨。
但莫妄语不怎么怕这个,仗着手中这把飞虹剑,正面对抗从未怂过。他怕就怕现在这样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对面的人藏在暗处,操纵着邪术蛊惑着他们,像挑逗盅里的蛐蛐,这让他实在憋屈得难受。
所以他干脆这么做——你给我下套子,好,那我也给你下一个。我现在就一个人,你敢不敢来杀我呢?
“你有什么好办法,说说看。”莫妄语反问道。
金满堂将他瞪着,的确说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莫妄语便笑笑,道:“放心,就为了我的尾款,我就不会出事。”
“嗛!”金满堂咒骂了一声:“鬼迷心窍!”
为了防止无意中睁眼,受到鬼打墙的迷惑,他用剑划破青衣下摆,撕下一块黑色布条,系在眼睛上。然后劈下一根树枝作为拐杖,继续数着步子往前走,逢九则换。
晚风拂过,两鬓垂落黑色的发丝温柔地摩擦着他的脸颊。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可以听见,鼻子可以闻见。
每走一步,脚下便传来枝叶、杂草发出干脆的折断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这种寂静便是最大的异常,好像整座山中就只有他一个人。
“咯……”
他好像听见了一丝新鲜的声音,就在前方不远处。
似乎是什么山中的小兽。
是要出阵了吗?
听到了声音,莫妄语心中一喜,脚下的步伐愈发轻快。
他的步子乱了一拍,又数了九步,脚下突然好似被一堵墙绊了一跤。
他一顿,紧接着便感觉一人钳住了他的手,猛地向后一拉。
他蒙着眼,目不视物,被这么一扯拽,身体立刻后仰,往后狠摔。
莫妄语脑子一懵,心想,这可要摔个脑震荡了。
他咬咬牙,想将这阵痛忍过去。
没想期望的痛楚没有发生,自己摔在了一具硬邦邦的身体上。
莫妄语一惊,第一反应是——是不是摔到死人身上了。
但他下一瞬间便打消了这一念头。
因为后背靠着的这个人身体是温凉的。
比普通人的温度要低,但存有生命的热量。
紧接着,一股凉风的气息在他的鼻前环绕,莫妄语突然放下心来,他猜中接住自己的人是谁。
他转过头,想也不想,一把抓下眼睛上猛着的黑布。
长时间的蒙眼让他早已适应了阴暗,毫不费力地看清了近在咫尺的人的脸。
顾风归就在他眼前近到不能再近的地方,鼻尖几乎碰着了他的嘴角。象牙白的下颚骨干净利落,额前鬓发杂乱,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波光粼粼。
他抓得太用力了,以至于苍白的手指指节嶙峋凸起。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发出沉闷的喘息,这让他看起来十分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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