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他抱到躺椅上可以用朋友之间的关照解释,那么摸额头这个举动就过于暧昧了……莫妄语还欲往深处想,这时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顾风归站在门外。
“顾,顾道长……”莫妄语瞬地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方才心里那些乌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全都与顾风归有关,此时当面撞见人,做贼心虚得厉害,害羞得脖颈都透出一层绯红。
顾风归却面色无异,只是问:“睡好了么?”
“睡……睡好了。”
“是么?”顾风归却是不信。大手须地盖上了他的前额。莫妄语耳膜间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原来那时他错过的就是这种感觉么?指尖微凉、干燥,有一层厚硬的茧,粗糙的触感刮着他的皮肤,透过指尖熨烫在他的前额上。
莫妄语惶恐地往后一退,佯装淡定道:“没事。”
顾风归脸色微变,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收回手,恢复平日的冷淡,随口道:“梳洗好了么?”
“还没有。”莫妄语实话实说,“刚醒。”
顾风归点点头,道:“屋里铜盆里有热水,梳洗好了下楼吃早饭。”
“哦好。”莫妄语迭声答应。
顾风归转身要走,莫妄语差点开口问顾风归昨晚为什么摸他额头。
顾风归见他有话要说,停下脚步回眸看他。
莫妄语紧抿嘴唇。这话他怎么好意思问出口,天知道那几个小混蛋有没有编瞎话耍他玩儿?又或许真的只是脸上落了虫子,乱问不就惹出了笑话……
他难耐地闭了闭眼,抿下唇道:“没,没什么……我马上下去。”
莫妄语心情不大好了,噼里啪啦用铜盆里的水草草洗漱完毕,有按着莫小丙的手脚给他胡乱擦了脸。领着那几个小混蛋下楼吃早饭。
刚进大堂便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正在说:“大师兄,您昨夜去哪里了?我同师弟去您屋请安,您一直不在。”
大堂里当真坐满了人,一边是白色道袍的青城仙府,一边是金光闪闪的金山天门,可谓是泾渭分明。那说话的小道士便是青城仙府的弟子,顾风归师弟,正在同顾风归说话。
顾风归在椅边捧着茶水,淡淡地回答道:“私事。”
接着又听见金满堂聒噪的声音响起,“顾道长,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同心同德。你我这次也是缘分,刚好碰上了,我爹特地派我来查这事,你师尊也派你来,这不巧了么?要我说。咱们也不必各自为政,你查你的,我查我的,上次我妹妹的事情钱光给莫妄语那小子去了,顾道长没要半分,品行如此,金某甚是佩服,这次干脆我们一起查,可不痛快?”
“咳咳。”莫妄语在楼梯上掩嘴咳了两嗓子。吸引了大堂人的全部注意力。
“莫妄语?”金满堂奇道,“你怎么在在这儿?”
“路过。”莫妄语在顾风归身侧的空位坐下,问道:“你们在查什么?说来听听。”
金满堂道:“不是不肯告诉你,是没必要告诉你,这事挣不来钱的。”
莫妄语两臂抱在胸前,无所谓道:“全仰仗金少主的福气,现在咱们无修派也是地方一甲啦,不愁吃穿,不愁钱财,所以这事没钱赚我也要听听。”
莫妄语不爱欠人钱,更不爱欠人情。顾风归帮了他好几次,每一次救他命,对他好,他全都一笔一笔记在了心里。所以既然这件事顾风归要查,他就一定也要来凑这个热闹。
金满堂早就习惯了莫妄语的没正形,而他这几次领教莫妄语的才智,深知有莫妄语相助,他们能少走太多弯路,于是很快便毫无隐瞒地告诉莫妄语。“你可知道十年前荆南城曾经发生过一起灭门惨案?”
“十年前……荆南城……”根据这两个关键词略微回忆,莫妄语的确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十年前在荆南城曾经发生过一件灭门惨案。那时他刚进入无修派没多久,还在打地基阶段,师尊打发他每日下山挑水,于是他在村落里听说了这件传闻。
传闻荆南城有一户大善人,家中两位美妾,三双儿女,百名家仆,千口家畜,粮仓满当,家庭和美。这样福泽深厚的人家,本该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没曾想一夜之间,犹如秋风过境,百口人全部暴毙。据说早上的时候,血从府门缝中渗了出来,一直流到了大街上,这才被大家知道。
莫妄语道:“这不是一桩悬案么?”
这件事当年成了一桩悬案,是因为事发后,这户人家门窗紧闭,并没有人出入的痕迹。于是又有推测,是否为怨邪所为,可这一说法也站不住脚。一来这户人家心地善良,广施粮米,多行好事,从未与人结怨;二来事出之后,众仙家仙门前来查过一次,并没有查到怨邪的痕迹。于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血案成了一桩悬案,至今没有找出真凶。
“是倒是,”金满堂道:“但是就在几天前,新的线索出现了。”
第45章【何年遥望关山月】
“这户人家死后,他们住的那栋房子便成了空房子,被当做了鬼屋,荆南城的小孩儿,谁不老实听话,都拿那房子吓唬他。”说得累了,金满堂停下喝茶。
莫妄语疑道:“为什么突然要查这桩旧案?”
金满堂看了顾风归一眼,解释道:“大概三天前,荆南城突然冒出鬼火,而这鬼火的地点,正是荆南城……”
普通怨邪不会产生鬼火,普通的鬼怪也不会产生鬼火,唯有厉鬼才能产生鬼火,而且仅仅只能在最极端情况下才会发生,比如自燃、祭魔……到如今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出现这种事了,也难怪青城仙府、金山天门如临大敌。
莫妄语低眸又想,昨夜碰见顾风归时,他大概就是在查这件事,没想却特意放下来帮他忙。想到这层,莫妄语心头一颤,又觉得额头有些发烫了。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么大的事,我无修派也不能干看热闹,若我师尊在,一定也会严查。所以你们待会儿要上哪儿去?也算上我一个。”
金满堂大喜过望,重重往莫妄语肩上一拍,道:“我就知道莫道长古道侠肠。”
顾风归面色不悦,显然是不乐意莫妄语瞎掺和。莫妄语特意笑眯眯地朝他挤了挤眼。奈何他这抛媚眼的功力实在生疏,金满堂看到了说:“你眼睛抽筋啦?”
莫妄语:“……”
顾风归却有别的看法,在他眼里却成了小兽似的讨好讪笑。顾风归心陡然一软,又一权衡,以莫妄语的性子,要他不去,比要他去,更有用,于是面色稍霁,恢复之前清冷之态,没再多言,只是将桌上的大肉包子全推到了莫妄语面前,淡淡道:“先吃,吃了再动身。”
莫妄语又一人吃了四个,后来才知那是两人份的。他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在心里乐陶陶地嗔怪顾风归,虽然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但也不能瞎喂东西吃,日后身量渐宽,那不就不喜欢了……
匆忙走了一路,达到那间传说中的鬼屋来。此时大门门扉紧闭,门锁上布满铁青。金满堂拾起铜锁,用铜钱剑往上一敲,锁立刻开了。莫妄语捡起
说是鬼屋,地上的斑斑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除了杂草飞长,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一进入院落,第一感觉便是阴冷。屋外温和的阳光似乎照不进屋里来。抬头四处再看,院里有几棵病怏怏的歪脖子树,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枝繁叶茂。
“这里……这里看起来有点可怕……”莫妄思照理戴着竹篓,将莫小丙像大冬瓜一样放在里头,他反手摸了摸莫小丙,确定人还在,说:“小丙他太小,怕在这里受了邪气回去生病,我带着他,在外头等着吧。”
莫玉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好怕的,瞧见姑奶奶手里这把刀了吗?谁敢惹我?再说了,胆子越小,越要练胆子,不然光长个儿,不长胆识,日后成不了气候。”
听了这话,金满堂哈哈大笑起来,说:“好一个豪气冲天的小丫头片子。不过说得对,年纪小也要出来历练,我十岁就出来驱魔了,十二岁已经自成一家,十四岁名满天下……”
“十六岁被我大师兄打哭了。”莫妄思随口接话道。
金满堂:“……”
他猛地一哽,转头道,“进来这么久,你看出什么了?”
莫妄语已经笑得快摔地上了,他按了按眼角,道:“你们说的那个鬼火,具体是从房屋的哪个方位冒出来的?”
金满堂掏出一枚金光闪闪的罗盘,罗盘上的指针转了一圈后,坚定地指向北方。金满堂领着莫妄语他们过去,最后来到一件破败的屋子里后,指针终于停止了转动。
金满堂静观气象,道:“鬼火应该就是从这里产生的。”
莫妄语点点头,四处一望。十多年没住人的老房子破得厉害,房角生了一层层黑色的霉点,屋顶有一只只拳头大的窟窿,撒下了一层阳光。
莫妄语说:“我到屋顶看看。”
“诶……”金满堂刚要说一起去,莫妄语已经掐了瞬移诀闪身到了屋外。
他站在屋顶上,向远处看去。
按理说,无论人站在哪里,头顶的晴天白云应该始终是相同的,可是莫妄语却莫名觉得,今天头顶上的这朵云莫名有些眼熟。
他再向下看,看见重重叠叠,紧密交叉叠在一起的屋顶,幡然大悟,匆匆从屋顶下来。
金满堂一句骂人的话还没憋出来,莫妄语又回来了,而且面色比方才嬉笑严肃许多。
“怎么了……”金满堂低声问道。
莫妄语没说话,只是拔出了飞虹剑。
他刚刚进入第三重天,体内灵力犹如滔滔江海,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他一时控制不住力度,不过是提个剑,便震得地面微颤,紧接着屋顶的瓦片、木桩、墙壁上的砖块,全都轰然倒下。
金满堂站得离那些碎片最近,被结结实实地喷了一脸清灰。他呸呸了几口,“十年凶宅,当年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这下可好,被你一掌毁了个干净。”
莫妄语也有些尴尬,道:“咳咳,我本来只打算拆一面墙来着……”
金满堂:“……”
莫妄语跨过一地砖头、灰尘,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片鬼脸面具,鬼脸面具烧得只剩下一办。他猜得一点没错,地上有一块椭圆形黑色的烧焦后的印迹,这里正是莫妄行死去的地方。莫妄语再往前走,房间边缘被他用剑震出来的缝隙还在,错不了了。
金满堂嚯了一声,道:“没想到这面房间竟然通向后街,有点意思。”
莫妄语没接话,而是问:“鬼火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金满堂道:“三天前,怎么了?”
莫妄语闭了闭眼,以为自己抓住的什么,就这么从手指间流走了……
莫妄行死的位置,正在鬼火发生的地方,而莫妄行死前血手指天,这种种迹象让他不由得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可时间又对不上了,鬼火是三天前亮起的,而莫妄行昨天就死了,这中间隔了至少两天。如果非要牵强附会,那封信,倒是三天前寄到的。
但伪造一封信,还是一封笔记拙劣的信,哪里需要引出鬼火?
莫妄语想到这儿摇了摇头。
金满堂对着那一地狼藉发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了吗?”
莫妄语正想要如何蒙混过关,便听顾风归开口道:“大概是一名没有家室的流浪汉,死后被好心人度化了吧。”
“是么……”金满堂看了看灰烬中残存的,没烧尽的破破烂烂,对顾风归随口胡诌深信不疑,然后失去了兴趣,四处一看,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我带你去看大堂。”
莫妄语微微松了口气,赶紧跟着过去。
“当时惨案就发生在这儿,”金满堂领着莫妄语走进大厅。
红木雕画的大厅正中,挂着一副浓墨山水画,画的是一座悬崖峭壁,峭壁之上建了一座凉亭,点嫣红腊梅,飘过朵朵白云。
莫妄语抬头望画。
金满堂问:“这画可有什么问题?画中鬼?”
莫妄语道:“那倒不是。即便有画中鬼,事故发生后,应该也早跑了。我只是觉得,这画不怎么喜庆。腊梅生在寒冬,凉亭又在悬崖峭壁之上,又阴冷,脚下还是万丈深渊,住着心里如何安稳。”
金满堂瞥了一眼,道:“你说这些话都是马后炮。如果这屋里没有发生祸事,而是主人升官发财,你肯定又要说,‘这是副好画,居安思危,处事谨慎。’”
莫妄语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吧,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
“而且,这画上根本没有腊梅,”金满堂道:“你再看看。”
莫妄语微微愣,凑近了看,只见画幅右下角那片红印,根本不是什么梅花花瓣,而是一片溅上去的血迹。
“不错,”金满堂,指向莫妄语膝盖前的那把太师椅,道:“这户人家的老爷就死在你前面这把椅子上,他旁边倒着他的大老婆,地上死的则是小老婆,几个儿子尸首被并排摆在一起放在门前,至于那百来位家仆,则都死在了院子里。”
莫妄语心中一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幻象,他分明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目眦尽裂,口角流浓,歪着头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嘶……”莫妄思倒吸了一声寒气,伸手去摸篓里的莫小丙。莫小丙到底年幼,压根听不明白他们的谈话,这时已经睡得个正好。
莫妄语让这三个孩子跟自己紧一点,再问:“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金满堂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你觉得呢?”
莫妄语思索片刻,推测道:“通常灭门大案,都是用毒。因为屋里算来至少有几百人,如果是用屠杀很有可能留下活口,或者有人跑去出求助。但是……用毒不可能见血……所以,我想外面的仆人是毒死的,而屋里的人则是被杀?”
金满堂听完极其诧异,道:“我天!这都能被你说中,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外头的一百名仆人是中毒身亡,而屋里的人全部都是失血过多而死,其中大老爷和大夫人都是胸口中刀,倒在地上的二夫人则是腹部,几个小少爷则是割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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