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太婆,那边有人叫你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得这样大声,时鹿能很清楚的听见,一听见这声音,她顿时感觉仿佛心脏口被吐信子的蛇缠绕着舔舐了一圈。
黏腻又令她觉得无比恶心。
这声音不禁让她联想起,四年前的夏天,她第一次见到他时。
少年躲在门后,没有半点声响,用那双阴沉沉厉鸷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时鹿毫无防备被吓了一跳,后续被间月柔提醒要主动问候一声哥哥好时,那个不甚讨喜的少年直接无视了时鹿横在半空中的手。
经过时,在她耳边,低不可闻地骂了一声‘小婊.子’。
这是时鹿跟他第一次的见面,也是她第一次被异性说这样难听的字眼。
时鹿皱眉,陡然开口:“妈...?”
“别担心,妈一会再打给你。”
“嘟嘟。。”电话挂断。
时鹿还呆坐在窗口,她努力按压下心底对于继兄的反感还有排斥。
她其实应该感谢间月柔中学将她送到国初,不然她会跟这个恶劣的少年,共处一个屋檐多年,可一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她又使劲摇头。
她宁愿不去国初,宁愿被偏见,宁愿跟他一个屋檐,也不要去国初。
因为这样她就不会认识潘盼,不会认识秦放,也不会酿成那样的悲剧。
她压根压根就不应该来这里念书。
这一切从最开始,其实就都是错的。
从林择深离开到现在,时鹿没吃半点东西,后面的柜架上有面包还有间月柔买的几根香蕉,这似乎又是她头一回给时鹿买非红色的水果。
时鹿没什么胃口,胳膊抱着双膝,呆呆的注视着桌子上的老年机。
易虎每天都会给她发作业内容,还有老师讲了什么课题。
她每次都匆匆只回一个谢谢,亦或是后面几天她压根就没找到手机。
时鹿打开信息栏,一条条又重新浏览了一遍,再一条一条认真的编辑长句子回给易虎。
发完时鹿又垂下脸,将脸埋在膝盖。
膝盖那里的小疤细看其实是有些狰狞的,她当时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极端情绪下的自虐。
现在再看,其实有些幼稚。
不会有任何事会因为她单方面的自虐,来改变半点。
同时她也不会知道,当男人望见这道疤时,心里会想些什么,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只记得昨晚,她注意到,男人眼角下的刮痕已经淡的看不出痕迹来了。
时鹿又陡然间觉得这是一丝丝细微的宽慰。
这是这些天,面对这么多突如其来压在她心头上难耐重担,陡然横生的那么一点点迂回的暖色。
他的脸,没有留下疤,不会在他好看的脸上,留下缺憾,日后同样也不会有人指指点点。
男人说他晚上会过来,但是并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会来。
天色依旧很不好,暖风裹挟着尘埃,一边是阴云一边是隐隐约约被遮蔽的橙红色的落日余晖。
看着迥绝又像两个极端。
东南沿海的城市,温差大,而又变化多端,跟北方的粗粝之感完全是两回事。
这会是五月,天一会热一会冷,无常的令她生厌。
但是,她又逃离不了。
这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又似乎将她毕生最精彩最巧合最陡峭的时光都承载了遍。
这一切都要从那个,被野猫吵醒的夜晚开始说起。
从她赤脚走向窗边,习惯性地朝楼下随意看了一眼,看见孤零零可怜的男人时。
从那一刻开始,她每走一步,都似乎是一场赌局出牌的预演。
林择深正在谈烂尾楼的生意,那楼独树一帜,在全丰路,立在一块十字路口的旮旯里。
周围行人并不算少,还有加油站。
最开始是被人修着开饭店的,后来那老板资金周转出了毛病,这才搁置了。
又由于没人觉得这里有什么商机,那老板开的楼价又高,愣是没人赏脸。
可林择深不一样,他觉得这儿好,是个宝地,砍价砍了五个点,不费力就搞到了手。
并且他这人好说话,留情面,又生的人模狗样,这样做生意的人最是招人喜欢,更别提他还是开着被他上回扔在旧车库的大牛去谈的生意。
曲红坐在副驾,做他秘书,风姿绰约的又情意绵绵,他眉眼奕奕风度翩翩,全程谈拢了不费一点劲。
他最初的计划,就是他陡然想起了那个他睡过几晚上的[升溪人家]旅店,由于服务垃圾,内设垃圾,他心里总有些阴影,也想着,开个民宿。
接纳各色的人源,争取搞得像模像样点,不至于连个天气报表都他妈没人做。
等真正发展做起来,日后,这楼署名拥有权就归时鹿那丫头。
省的她以后没地方去,一个人孤零零的,给她栋楼,配几个贴心的帮手,即便哭着喊着不要,那也由不得。
白天从那出来,他忙活到现在,也是滴水未进,手机开了关,愣是忍住了没联系。
旁边一农民工的头头,一边吃盒饭一边跟他蹲在一块。
“小哥,你怎恁长这俊呢?”
林择深对于身上这层皮,是带点儿傲气的,他难得接上了这一茬话:“娘胎里给的。”
“哦...”那工人听完,有些讨没趣,闷头扒饭。
扒了一会,他又感慨:“我老娘生的不好看,所以我就一般般,但是啊我也认了,只要她老人家身体健康,我啥也不管了,毕竟她给了我这条命。”
这回轮到林择深讨没趣了,因为,他老娘早死了。
话不投机,他干脆不蹲了,站起来。
看了眼身后的楼,楼已经尽可能的在修整了。
林少爷这人虽说脾气臭,但作风偏蛮厉,想什么就做什么,不拖泥带水,手上原本的小几万块钱,被他一来二去的,翻了好几倍,到底是留着世家资本客的血,属实有一套。
台球区每天都能挣个大几千不等,‘森’bar有了他,也算半个造势的噱头,就差他穿一趟皮衣皮裤,再造一波势了。
想着想着,他又摩挲了会指节。
想到时鹿那丫头,模样清纯纯的,并且性子又纯良的要死,不知道将她带去酒吧,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他想归想,也不见得会真把时鹿带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看了眼时间,都下午了。
一会早点忙活完,就去见她。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属实杂乱,他自个都他娘的觉得累挺,更别提时鹿那丫头,他能明显感觉到小丫头心态方面的变化。
突如其来的事故,还有那个她中学时期的意外,他必须找个机会,好好了解清楚。
这丫头有心病,而且还他娘的挺严重,必须治好。
他想让她,快快乐乐的陪他走完以后的岁月,虽说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但林择深不觉得早做打算有什么不应该的。
即便她日后真就选择了秦放,他也有一万种办法,叫她改口。
小工头发觉这年轻老板表情有些古怪欢愉,但又透着一丝决绝的狠劲,他大口吃光最后一点饭菜,吭哧吭哧走近他。
“大老板,您今晚留下监工吗?”
大下午的,周遭又是一阵尘土飞扬,林择深还是头一遭被人叫大老板。
他看了一眼这个刚才嘴里说着他老娘给了他生命,不敢轻易辜负的小工头,拍了拍他的肩,回绝道:“不了,我一会要去看你老板娘。”
说老板娘这仨字的时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许是真的想到少女长大成人,穿着宽松长裙,跟在他的左右,来回路过的小弟,叫完他一声老板,再叫她一句老板娘的画面。
然后少女嗔怪,涨红了脸,牵着他的手躲进他身后。
这画面,属实还就真挺有意思。
但是小工头绝对猜不到,他连连:“奥奥,是上回跟你一道来的那个大美女姐姐吧,真是般配。”
工头显然是错误地对号入座了,以为那次一道过来看看的曲红是林择深嘴里的所谓老板娘。
林择深先是皱眉,然后难得边笑边反驳道:“你想多了,你老板娘年纪还小。”
年纪小到还不能正大光明的带出来遛弯。
小工头摸了摸头顶光溜溜的头盔,没能想明白,只站着看林老板一步步走远。
林择深回到平襄小区的时候,故意绕了点路,想着给时鹿买一杯奶盖乌龙,再要一小块奶油蛋糕之类的。
上一回由于意外,没能尝进她嘴里的甜头,怎么的也得补回来。
结果他刚一进奶茶店的门,就跟易虎还有豁牙巴碰着了。
这他娘的缘分。
易虎显然记得林择深这号人,他顿时一阵尴尬,豁牙巴虽然没有易虎那么的心细,但是林少爷这脸属实惹眼,见过一次很难轻易忘掉,他也有些僵硬。
这不是,时鹿的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哥哥还是什么身份的人吗……?
他俩人抱着奶茶,顿时愣在了当场。
林择深自然也是知道他俩,他很随意的就坐在了对面。
易虎跟豁牙巴每周都会来这里一次,之前也叫过时鹿,可她说不去。
他们点好东西后都会选择在店里坐着吃,一边吃一边探讨游戏还有互换作业,免得周一来不及抄,面前是两杯奶茶,还有鸡米花等等的小零食。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会碰见林择深。
场面一度,有些诡异。
气势全在了林择深这一块,
“小鬼,你家也在这附近么?”他陡然问出了口。
豁牙巴冷不丁被易虎踢了一脚,他啊的一声回道;“是,是啊!”
“哦。”林择深见他俩很便秘的模样,也不觉得局促。
“你们,跟时鹿那丫头,很熟?”林择深一边问,一边手指在桌面上,敲来敲去。
易虎潜意识里,觉得他跟秦放不同,至少他们看见过时鹿对这男人百般信赖还有依赖的场景,虽说现在是有些气愤尴尬没错,但是毕竟认识。
易虎硬着头皮说:“是的,我是她前桌...”
一听见前桌,林择深眉头一挑,思绪回到半个月前,那丫头有天清晨上学前说什么来着?
“我前桌有吃不完的面包,不能浪费。”
好家伙,原来那前桌就是这小屁孩啊。
林择深舌头抵在腮口,若有所思看了易虎两眼。
易虎被看的有些微微发毛:“大,大叔?”
“啥大叔,叫哥。”
“哦,哦哥。”
“你们认识多久了啊?”林择深眼瞅着有服务生过来,紧赶慢赶将自己要的东西先点了,再度坐回去,吹了一下袖口,接着问:“嗯?认识很长时间了吧。”
易虎说:“是的,我们俩初一就一个班。”
一听这话,林择深陡然来了劲儿。
“那我,问你件事儿,小鬼。”
“啥,啥?”
作者有话要说:垃圾江家哥哥登场
我专门查了一下相关的法律,如果是重组家庭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是可以结婚的
也就是shuo江骋跟时鹿,其实是可以结婚的!!
我giao有点恐怖
☆、第48章
48
林择深猜到时鹿会趴在窗边等他,走到小区楼下时,故意抬头朝三楼看。
果不其然。
望见她半只细胳膊搭在窗口,黑发柔软的搭在脸颊两侧,脸蛋素白隐没在天宇之下,半明半昧,说不出的婉转美感。
想来造物主真的格外偏爱,会在一个事物上不遗余力的精雕细工。
又或许是,林择深偏生的情人眼,越看越觉得时鹿这小丫头生的好,再加之她那别扭又纯情的性子,怎么都像是长在了心尖尖。
林择深身后不远处就是那个长椅,这个场景其实明地里暗地里曾经出现过无数次。
时鹿也看见他了。
她陡然昂起搭在胳膊上的小脸,眼神也变得微妙,知晓他来了立马骨碌缩回钻出窗外的半个身子。
像只小鼹鼠。
林择深蓦然失笑,失笑之余又是心疼,上一回,她应该也是这样吧,固执地等着自己,等着自己承诺中的奶油甜,等着自己的敲门声。可她没想到最后等到的却是一夜的落寞。
这个念头短暂又绵长晦涩,林择深敛神迅速走向楼道。
他原本有屋里钥匙,可后来知晓时鹿她妈来了之后,那天将时鹿拦在校门外,钥匙就还给她了。
但这次还没轮到他敲门,时鹿提前就将门打开了一道缝。
透过门缝,时鹿望见眉眼沾染外面烟火气的男人,他个头很高,挡住整扇门的缝隙,时鹿稍作停顿后将门彻底打开,站在门边上,给林择深让出了一条道。
林择深进屋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时鹿小鸭子似的跟在他身后,望着他换鞋,望着他解开衬衫的扣子。
末了,又盯着他的后背。
宽阔又结实的后背。
林择深将袋子放在桌子上,薄唇轻抿,拿出那杯还温热着的奶盖然后转过身。
时鹿冷不丁望见奶茶,她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喝奶茶了,林择深并不在意她的愣神,直接将奶杯塞进她的手里。
温热的触感,并且量很足,时鹿惊讶过后是一阵想落泪的冲动。
他真的是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溺爱。
原本只是时鹿单方面的救赎心思,原来到了他那儿,又成了千百倍的回报。
“谢谢..”时鹿看向林择深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睛里看出更多的东西来。
但是男人眼神清澈镇定自若到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伯母有信来没,伯父..?伤势如何。”林择深一边坐下跟她平视,一边将吸管怼进她手中奶茶盖子的孔里。
其实他一早就让郭宇暗里盯着了,医院那边也透露了些,人没事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是那只右眼,怕是不能行了。并且这追尾的事故,盘查起来,估计是要江启鸣负全责的。
没人知道他为何突然变道猛踩油门,他目前麻醉还没醒只能将突破口寄托在那个后座毫发无损的女人身上。
他知道一切,却依然想问,因为他想知道这丫头是否真的无药可救。
时鹿一听见有关新爸爸的事,五指便下意识在奶茶盖上使了点劲,塑料杯身被稍稍按凹了一点。
林择深见她这样,若有所思。也不打算逼她,不愿意说的话,就不说。
谁料他刚准备扭身去取蛋糕时,时鹿却突然扯住了他的袖子。
“妈妈说...新爸爸没事了。”语气闷闷的。
林择深能感受到,她扯袖子的力道,他心底舒坦,一块巨石也落了。
诚然,她并非无可救药。
不过是暂时心上蒙了层阴霾,她依旧勇敢上进,依旧在努力的逃离身后的深渊淤泥。
林择深抿唇,慢慢靠近了她一点儿,将时鹿散落开的头发别进她的耳后,这个动作其实跟前不久间月柔所做的一模一样,但是时鹿这一回仅仅只是僵了一瞬,并没有那样神经质地条件反射去用头发遮住耳朵。
帮她整理完,林择深说:“那就好。”
这句‘那就好’其实包涵了很多东西,不过男人讳莫如深,并未说的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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