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马路边,她不肯让男人抱着,挣扎着要下来,林择深没办法,放她下来后,她就一直低着脑袋,浑身颤抖。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林择深见她这副模样,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明明分开还不到半刻钟,刚才还带笑的姑娘眨眼间变得像只刺猬。
要是自己不回头,她就任由疯狗打?那帮眼瞎狗娘养的败类,就他妈看戏?
林择深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凝固。
“时鹿....”男人尾音带着颤,心疼成一片。
伸出手去小心查看她的脸,原本干干净净的右脸上五指印鲜明,校服也蹭的一身灰。
“为什么,不告诉我?”已经有些哽咽了。
时鹿不说话,条件反射地避开男人的触碰,将脸撇向一边,胸脯浮动的厉害。
她在忍。
“我在问你话。”林择深固执地将她脸摆正:“那疯狗一直这么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谁料时鹿突然抬起头,一动不动用那双漆黑的眼珠盯着他。
林择深被这双眼盯得有些茫然无措,从心底滋生了一点点冰凉刺骨的寒。
这眼神透着死气。
时鹿的头稍微歪曲着,跟脖子形成了怪异的弧度。有几根碎头发黏在唇缝,连带着血丝。
那一巴掌,她忍了两年。
打完,倒也觉得痛快,可痛快的之下又是无边际的惶恐。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陈述,眼神古怪而又偏执。
“是我动手在先的,她没有欺负我。”
说完收回视线,胡乱用手将唇缝的血抹掉,往地面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她低着头盯着那滩红白相间的东西,又重复了一遍:“她没有欺负我。”
“那她说了什么?”
林择深将她揽进怀里:“告诉哥哥,她究竟说了什么?”
这话将时鹿心底的一点点惶恐、恨意又激起。
她忘记了深呼吸,脸埋在男人的颈窝。
胸腔有火在蔓延。
“算算日子是头七啊,杀人凶手,你还有脸回来。”
母牛般的躯体,只要她一有兴致,每到下课,要么趴在自己的桌面上,要么倚在自己身上。
笑嘻嘻地问自己为什么还不转走,你守寡的,啊不,是破坏人家庭的小三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啊。
潘盼?你居然还好意思跟人成为朋友。
你这么脏,可别把人家染黑了,洗都洗不干净。
…
时鹿压根都不知道,这份厌恶究竟来自何方,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外地来的,听不懂他们的方言,是离异家庭,不爱说话,就要承受这样的孤立乃至排挤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母牛的话渐渐从露骨直白转而变为冰冷的嘲弄,越是意味不明的内容,总能让时鹿联想的更多。
时鹿一点一点在自己身上围了一圈刺,渐渐变得冷漠,任她说。
可后来时鹿发现她像是牛皮癣一样,怎么也甩不掉。
一路又跟着她,考上一中,还进了同一个班。
心底的负面情绪被她悉数搅散,继而拼接,结合成一道道锋利的刀片,在心尖凌迟。
“喏,赵闻峰也离职了。”
“也跟你有关系吧。”
“班主任居然走了诶,不是答应带我们一直到中考的吗。”
“你看她,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
再然后是高速追尾,担架上的血,苍白的人影,短发的小姑娘,围观车祸的民众,车灯下的痛苦呻.吟,行色匆匆的路人,冷漠的一张张人皮。
“时鹿,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明明也是想去明月阁看秦放的,对不对?可你为什么不跟我一块去。”
“你好虚伪。”
“明明,我什么都跟你说,可你一直都在骗我。”
“时鹿。”
“我好疼。”
“你可以继续喜欢他了,我却不能了。”
“我讨厌你。”
刚剪完短发不久的小姑娘,脸蛋隐没在反光的弧度里看不真切,不过,她一遍一遍在说——
我讨厌你。
林择深发觉时鹿的有些站不稳,拼了命逃离他的怀抱。
“时鹿,别怕,你告诉哥哥,哥哥会保护你。”
会将你从淤泥里面给拉出来,你不用挣扎,不用害怕。
哥哥永远永远都会守护你。
时鹿却像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似的,身上的盔甲,尖刺被男人的声声轻哄给搅烂,剥离。
她一直在往后退,不停摇头。
她根本就不想回忆。
可林择深依旧一声声在她耳边:“告诉哥哥,就像你之前跟哥哥说,那些讨厌的人围在一起说悄悄话你很不喜欢一样,明明你就很信赖哥哥,全都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啊?”
他语带从未有过的慌张战栗。
但这一次的哄骗没有起任何作用,林择深想去用手触碰她,却被时鹿躲开。
时鹿依旧在摇头,眼泪水不可抑制地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是我动手在先的,杀人凶手也是我,她一点都没说错,都是我,求求你林琛,别问了,我求你别问了!”
要想将她从这段灰色记忆中给拉回头,必须要让她正视这段记忆。
她还这么小,往后那样好的人生在等着她,不能被这份歪曲的,添油加醋的,随着年月疯涨,在脑海里烂成腐肉一般的痛苦记忆一直折磨。
“听着时小鹿,我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但那已经过去了,你明白吗?都跟你没有关系,你明白吗?”林择深扯住她的肩膀,妄图将她唤醒。
又是这句话,跟你没关系。
同样的话,同样的内容,她明里暗里听了无数遍,可,真的跟自己没关系吗?
“为什么跟我没关系,要不是我逞能,要不是我下贱,去偷偷听秦放讲话,我也不会得意洋洋将他会出现在那里的消息告诉她,她去了,可她没回来。”
听见秦放这两个字眼,林择深身体一僵。
“你知道吗,她没回来。”时鹿口腔壁很疼,没说一句话都好似将她的嘴巴在一点一点切割。
“我一个人在寝室,黑漆漆的,等了一夜,谁也不敢说,我害怕。”
“第二天,我背着书包,袜子穿的都是反的,没吃早饭,没洗漱没梳头,刚进教室我就知道她为什么没来了。”
“她死了。”
“她死了!”
“上一秒还是活生生的,搂着我的腰,笑容那么美好,下一秒——”
时鹿双手捂住脸:“下一秒她就死了,死了,还怎么回来!”
没能从那个夜晚梦魇中走出来,一直都是她。
那样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因为自己得意洋洋偷听来的消息,为此搭上了一条性命。
她为什么要那么犯贱呢。
时鹿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让自己伪装的跟以往并无不同,特别难过的时候,就想想秦放,他多无辜。
因为自己,原本干干净净的人生,也染上脏污。
她努力正常到连间月柔都以为她彻底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安心放任她一个人生活。
可一到这个季节,午夜梦回,总有一个浑身雪白的小姑娘在梦境的尽头。
向她招手。
她有点,撑不下去了。
林择深知晓那个出意外的女孩跟她同寝室,大概知道留下了什么阴影,却怎么都没想到,这场意外居然会牵扯出这么多,也竟然...会跟秦放有关。
这场闹剧,淹没于一笔不菲的赔偿金,高一4班里陡然空出来两个座位。
易虎将时鹿的书包收拾好,准备放学带给她。
豁牙巴也属实吓懵了。
新来的班主任只是代班,连班级人还没认得全,下课八卦的全是这件事,但是对外说出去又似乎太过于玄幻。
一个校外人士,踹伤了校园里的学生,居然屁事没有没有追究。
还大摇大摆扬长而去,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以及他跟时鹿究竟是什么关系。
秦放第一时间找人联系了校长室,也得知了张莉莉父母不往下追究的事,他放下电话。
眼底意味不明,揉了揉太阳穴。放下手中的铂金钢笔,他给张铭一打了电话。
时鹿是被林择深一路给扛回家的。
路人侧目之余,都被林择深那一张要吃人的脸给吓得硬生生收回探究的目光。
噔噔噔,男人三下五除二打开铁门。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有罪吗,来你说,你接着说。”
打开门,一把将时鹿扔在沙发上。
时鹿吓坏了,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就往男人身上砸。
“你可以啊,当着我的面寻死是吧,哥哥这么些天对你太好了是吧,反正学校一会就给你妈打电话,你要死死她面前去,别他妈死我跟前。”
林择深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会当着他的面,冲到马路中央。
“你他妈犯病,就为着那事儿,你累不累,我问你累不累?每天装成那副模样,你累不累。”
男人的胳膊被她挣扎,划出一道道红痕。
“我早该知道的,你这臭丫头,想他妈死我跟前,好让我跟你一样,歉疚一辈子是吧。”
“我偏不让你如愿。”
“来,说说,你有什么罪?”
“啊,哑巴啦?说话。”
也顾不顾得她了,林择深点烟猛抽。
时鹿缩在沙发里,吓得不知道该哭还是该上去甩他嘴巴。
“都他妈因为那个姓秦的是吧,你逼她去见他的?你逼的?来,哥哥我今天倒要看看,你他妈罪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2章
52
学校方面没有联系间月柔,因为徐施的缘故,这件事选择私了。
再者张家夫妻理亏在先,也不敢招惹林氏,想着拿上这笔赔偿金,就不打算闹了。
当年潘盼的父母,面对的不是什么伤病,也不是什么一言不合的校外人士,而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同样没来学校讨说法,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好奇他们最后究竟从学校领了多少好处这才样闷着声。
其实挺唏嘘。
秦放原本已经做好准备让人去知会时鹿的母亲,可是他坐在椅子里,书房门紧闭,静默良久,眼底情绪晦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按压下了这个念头,没联系。
时鹿缩在沙发角落,双手抱膝。
想来想去还是哭,因为她根本打不过面前的男人。
玻璃杯砸向他被稳稳当当接住,杯底跟桌面碰撞发出的尖锐声让她生生打了一个冷颤,男人的脸上满是厉色,目光又无比隐忍,状态不见得比她好多少。
徐施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林择深望见那赔款后边那么多个零,将手机摔在茶几上,抹了两把脸,将烟掐灭。
他就是欠的。
“别哭啊,来,跟哥哥继续聊。”端了把椅子摆在她跟前,一屁股坐上去,将她困在沙发里不能动弹,俩人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刚认识时的那股相互试探下的压迫劲。
但现如今又跟之前有所不同,时鹿的气势几乎被他倾倒般的全盘压制。
“有胆子死没胆子面对是吧,你他妈才多大?”
林择深望着缩成一小团吓得直流眼泪的姑娘,太阳穴边上的青筋暴起,脑壳突突叫疼。
但他不能心软,心软了就他妈真没机会将她拉回头了。
现在是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杀人凶手,还不要命的企图去殉葬,那往后呢?
自己要是离了她半步,自残,割腕,还不得样样来一遍。
就她这性子,都倔成什么样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为了一个意外,你他妈还真把自己当圣人了,你害的?啊?说话。”林择深将她下巴捏住,强迫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你他妈叫人去碾她的?你算准了她会走那条道的?你故意的?这么缩着做什么,你小嘴不是一直挺能说么,唠唠。”
“哥哥今天生意也不做了,专门陪你唠。”
时鹿感觉他倾身压过来,顿时就联想起了张莉莉,想也没想下意识手脚并用去推。
“走开——”
头发被她揪住,时鹿的五指冰凉,林择深一动她手肘关节就会朝里挤压,她会疼,没办法他只好用头抵着她的脑门。
“要我走?你性子这么烈,这下知道反抗了,啊?之前成天装成那副小模样,都他妈给谁看?你就不觉得累吗,每天戴个面具在脸上,你他妈不嫌累啊!”
时鹿依旧在扭打,上回把他脸上弄了一道伤口,她存了阴影指甲早剪了。
林择深这会才注意到。
原本硬冷的心又有些动摇。
可这些话一点作用都起不了,她早就一遍一遍给自己洗过脑,添油加醋也好,妄念也罢,总之她就是认定了自己是凶手而潘盼永远也不会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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