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檀习剑不怠,偶尔却又往许府去做客,总之,就是不肯多留在夏秋身旁片刻。
“娘亲。”清儿早已学会了走路,“要爹爹,要爹爹。”
夏秋饮酒不答,他的琴音,现在倒是如愿以偿,越发哀婉了。
那一次,小檀习剑,夏秋只是默默看着,也不再捣乱了,他已经十九了。小檀停剑顾笑:“怎么了?”
夏秋摇头,“没什么,只是见桃花林的桃花开得甚妙,想约你去……”
第37章得即高歌失即休
“我没空。”
又是这一句,又是这一句,桃花林距此处也不过数百米而已。他幽幽地靠在栏杆上,“你前些日子好像挺有空的。”
“许家主找我有事。”
“什么事?”夏秋像是在质问。
小檀舒了口气,“小师兄,我去休息下。”
夏秋神情越发恍惚了,小檀不曾生气,也答应过永远不会生气,如今,却反倒更折磨人的心。“而今才道当时错……”他举坛狂饮。
曲诗诗撞见,又训斥了一顿,“最近身子不好,就少喝些,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
“娘。”他扑进了娘亲的怀抱里,“小檀到底怎么了啊?娘,他怎么了啊?”夏秋不住地问。
曲诗诗没法,早说晚说都得告诉他,“再有一年,小檀就要出师了。”
“什么?”夏秋紧眉,“他……”出师?
“你少招惹他了,小檀大事在身,不要束住了他。娘知道你的心思,可这就是江湖,小檀也别无选择。”曲诗诗真的觉得他们两个太要好了,只怕一朝难别。记得上次小檀不辞而别,差点要了夏秋的命。
夏秋嗤笑,“出师就出师,整天搞得我得罪了他似的。出师啊……”夏秋扶醉起身,晃晃悠悠回房去了,屋里小檀正喝着茶。
夏秋伏上桌,夺过他手中的杯子,似是自语,“来年加冠你要出师?哈,出师……你不就是想名扬江湖吗?”夏秋举杯而饮。
“呃,别……”小檀欲止,那杯中茶水好像被他喝完了,他刚刚可是一直在出神。夏秋该不会喝了半杯的茶叶吧?
夏秋想要说话,闷咳了几声,说不出口。
小檀心疼,拍了拍他的脸,“吐出来。”
“咳咳……”呛得他满脸通红。
“唉。”小檀只好抱他入怀,“小师兄。”小檀的纤纤玉指探入了他口中,一点一点拨出茶叶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不适合你。”
“嗯。”夏秋狠狠地咬着他的手指,口中甘涩,夏秋拉过他来,拥坐在身上,想尝尝往时的甜头。
“小师兄。”那人却侧去了头,不肯接吻,“我真的不适合你,放手吧。”
“嗯。”夏秋点头,平静如水,“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我若说……我若说我移情别恋,爱上了许子衿呢?”
“他啊。”夏秋只笑,攥着小檀的衣襟,“我早猜到了。行吧,我不要的人,送他好了。”
“小师兄。”
夏秋下地,整理着衣服,像是自言自语,“那日明明说好,不会负了我的。”要强的他逼着自己,不许落泪。
小檀的心如沉冰窖,还是负了他。
他抬头,却是笑着,“玉佩已经还你,互不相欠。”说完,这个屋子不适合他住了,他应该换个干净的地方。
小檀叫住了,“有些事我真的身不由己,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别恨我。”
我做不到。夏秋心里想着,面上却笑,“但愿吧。”而后醉吟,“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桃花林一曲,与白箫琴箫合奏,夏秋指名要弹《广陵散》,白箫不敢违他,只得允了。曲调极哀,而夏秋意却未休,只是怔怔抚琴,神色异常。
白箫迅速撤笛,一手按在了琴上,“小秋。”
夏秋只是止了琴,并未言语,不动声色,像是失忆了一般。
“心不静先别练琴了,当心走火入魔了。”刚才可算是吓坏了白箫,“我知道你难过,难过哭出来也好。”
夏秋依旧十分平静,“为何要哭?说好的和离,于他于我,不都是十全十美吗?”
“小秋,别这样。”
不让喝酒,不让练琴,夏秋只好趴在栏杆上,看着爹教小檀习剑,不知不觉,又到了秋日。
夏秋越来越懒散了,白箫不得已帮他带孩子,小清儿一如年幼的莲华,活泼可爱,是白箫印象中的那个人。
院中打闹,“清儿又抓到小舅舅了。”
“嗯啊,清儿真厉害呢。”白箫抱起了他,“今日给你娘亲请安了吗?”
他嘟嘟嘴,“去了,娘亲让清儿走开。小舅舅,娘亲是不是不喜欢清儿了?”童稚的小清儿自我怀疑着。
“怎么会呢?”白箫放下了他,“过去抱抱你娘亲。”
“嗯啊!”莲清的小脚丫踩过木板,伸着小手,“娘亲娘亲。”
栏杆上的夏秋回望,“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别叫我娘亲。”夏秋没好气。
白箫只笑,“那么小的时候就学着叫你娘亲,现在都这么大了,哪里就轻易地改得了口呢?”
“娘亲,清儿饿了。”
“走开,别跟着我。”夏秋向白衣望去了一眼,起身回房了。
“唔。”莲清噙着自己的小手指,因为娘亲的冷落,又要哭了。
小檀停剑,翩然一笑,“清儿。”
“嗯啊,爹爹爹爹。”小清儿翻脸比翻书还快,欢笑着奔了过去。
花下做针线活儿的曲诗诗看见,忍俊不禁,向夏决明说着:“你瞧秋儿还没往外嫁呢,就让你抱上了孙子。这清儿还真是可爱。”
夏决明也点头,“当年莲家若真的绝了后,我夏决明此生可就难安了。”
曲诗诗又叹了口气,“不过,我看秋儿这孩子……实在……”
“夫人想说的话,我早已知晓,可又无可奈何。”
“真的怪我,不该教秋儿习琴,整日吟风弄月。唉……”曲诗诗后悔。
夏决明捋了下胡须,“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等来年两个孩子加了冠,就给秋儿定个好亲事,免得他又在外与人厮混。”
“也是。”曲诗诗点头同意,“我只是,放不下白箫,他早时不止一次来找过我了。”
“唉,到时再说吧。”
桃花林的花渐渐落了,夏秋想去浣花溪,一是想看看雪,二是想看看故人。
小檀照顾清儿不方便,于是留给了白箫照看,他同夏秋过去看看。
马车上,愈行愈冷,夏秋睡熟浑然不知,或许心凉,早已麻木了,不知疼痛。
小檀解下了斗篷给他披上,拥抱住了,呵护着他。
夏秋悄悄醒来,其实他是故意穿得单薄,只求能与小檀亲近片刻。
“许府到了。”小檀轻轻唤他。
他疑惑,“不是要投宿客栈吗?”小檀低头没说什么,其实他事先收了许子衿的邀请函,所以才会答应夏秋,过来陪他看雪,只是一直没说而已。终究不是过来陪他的,夏秋笑了笑,“也罢,随你。”他下车。
风吹雪絮花满天,白玉兰心久沉渊。扬扬洒洒,浣花溪到处都是白皑皑。许府的人早得了消息,出门迎候。
夏秋接过来伞,向小檀笑:“可真是托了你的福了。”
“……”
“你们先过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转转去。”夏秋要一个人赏景。
许府的下人有些为难:“家主还在等候二位公子呢。”
夏秋闻言一笑,“他等的,怕只这一位公子吧?”言谈间,冷笑转身去了。
浣花溪,青衣,红伞,白雪,色调格外明丽,桥廊上,漫天白雪飞舞,恍若柳絮因风而起。夏秋看痴住了,如今的景色与当年盛景大不相同,夏秋就是想看一看万物残败的景象,好可以深习《广陵散》。
“广陵琴师,生死不改。”他笑,“生死不改。”
回了来,一别经年,再见冷寒,他人也已大变模样,只是笑依旧是见了他才笑,不过这笑,已没了当年的真情。
“许家主安好。”一场小宴,夏秋姗姗来迟,不紧不慢地拂去了衣上的雪花。
“好,快请入座。”许子衿笑言。
入座时,夏秋又看见了陆惊鸿,愣了一下,含笑见礼:“陆公子安好。”
陆惊鸿拱手回礼,并不说话。
玉无瑕取笑他:“一别经年,被调|教得不错嘛。”
夏秋坐下,带笑饮酒,“还行。”
许子衿敬去一杯酒,又敬了小檀,“你们这对儿师兄弟可真是有趣啊。”
“……”夏秋似乎失落,低了低头,默然喝酒。
“许家主说笑了。”小檀回敬。
“哎,夏秋,听说清儿都叫你娘亲了呢。”许子衿掩口一笑。
夏秋不屑,“小孩子不懂事而已,我又没让他叫。”
冷寒过去添酒,坐在了夏秋身旁,“过得还好吗?”
夏秋毫不客气地搂住了他的腰,“好得很啊。”端起一杯酒来亲自递到他嘴边,“冷二哥哥。”
“呃,嗯。”冷寒随他。
许子衿大笑,“好一个广陵琴师!果真如此放浪形骸!”
夏秋淡笑,“真名士自风流。”
冷寒都被当面非礼了。玉无瑕扶额,“二哥,你还真能忍这傻小子。”
许子衿还未开口,夏秋夺口又说:“我这叫‘人生得意须尽欢’!”
“对对。”许子衿笑,“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我去,受不了你们了,陆师兄,我先走了。”玉无瑕起身。
“慢走。”
陆惊鸿看着那个青衣小公子,他的自矜呢?陆惊鸿如今深悔当初骗了他,于是端了酒过去,想劝他两句,“夏公子。”
夏秋不领情,带笑拨在了地上,“我不要你敬酒。”
“呃。”陆惊鸿低了低头。
夏秋只顾给冷寒灌酒,随后才拉了陆惊鸿,“道长。”他媚笑一句,又给道长灌了一杯。
陆惊鸿对他有愧,所以什么都任着他,结果一连被灌了好几杯,“夏秋。”
冷寒靠在桌上看着他,那边的小檀始终不动声色。
“咳咳咳。”陆惊鸿被呛到了,按着胸口直咳嗽,“夏秋,你这样成何体统?究竟是我得罪了你,还是你自己不高兴?”
第38章我自风流独醉吟
夏秋拍案拉近,“我得罪的人不少了,就让我……独醉……独吟吧。”他斟酒自饮。
“性情中人啊。”许子衿敷衍了一句,随他怎么闹,自己同小檀清谈去了。
“你不能再喝了。”冷寒夺了他手中的杯子。
夏秋有些醉意,扶住了桌子,手打着颤过去端酒,“陪我喝最后一杯。”
“……好。”冷寒也端过来一杯酒。
夏秋凑近了他,交杯而饮。“这世上除了白箫,也只有冷二哥哥待我真心了。”
“夏秋。”
“哈哈。”夏秋笑,“潇潇粉面东风裁,零落春芳艳骨埋。他年我若为青帝,便教桃花无处开!”
小檀心口绞痛,被许子衿扶住了,“檀儿,你没事吧?”从他紧张的面容中,可以看出,他对小檀,至少是真心的。
小檀坐起来,心乱如麻,空灵地摇头,自从对夏秋说了那些话,他心里一刻也未曾安生过。
“夏秋。”冷寒无策,“你到底想怎样?”
傲娇小公子嘟嘴,“我害怕,你别凶我。”
“我没有。”
“你有。”
“没有。”冷寒待他人如冰,待夏秋柔和得似一滩温水。
“不跟你玩了,道长~”夏秋又去勾搭陆惊鸿,“你抱我睡觉好不好?”
“好……”陆惊鸿不惯饮酒,此刻已有醉意。
而冷寒终究是酒场的得意者,依旧未醉,“陆师兄先休息一下,我带夏秋回房吧。”
“好……”
“我不我不。”夏秋抱着道长不松手,“我就要道长抱我睡觉。”
“呃,那好吧。”冷寒只得作罢,看着陆惊鸿抱了夏秋下去了。回头时,那边的许子衿与小檀说说笑笑,就连许子衿轻吻一口,小檀也只是柔和一笑。
冷陌冷声奉劝:“别看了,如你所愿,他不会再碰你了。”
冷寒仍未收回眼神,轻轻说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他们二人从未喜欢过我。哥哥,人间自是有情痴,可能……我就是那个痴人吧。我只想他们高兴就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冷陌笑了,“傻弟弟,他们何曾顾及过你啊?”
“我的爱不求回报,说真的,我此生最在乎的,只有他们两个了。”
“真的傻得可以。”冷陌扔下一句话,起身也走了。
陆惊鸿安顿好了夏秋,整个人觉得晕乎乎轻飘飘的,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
玉无瑕路过,带着几分诧异,“陆师兄,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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