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星疏吓得窜进了李飞家的院子。
李飞今天竟然在。他单穿着一件灰色毛衣,袖子捋到肘部,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洗衣服。天色已暗,灰蓝色的薄薄暮色中,他单薄的身影像是画布上的一片云彩。
洗衣粉的味道浸在凉凉的空气里,海水一样发涩。
“爷爷出门了。”察觉到他四处搜寻的目光,李飞主动开口道。
“没有没有,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岳星疏抱着纸袋蹭过去,“外套忘了还给你了。”
李飞埋头搓着衣服,淡淡地,“放旁边吧。”
他的手指泡在冷水里,每根手指都是红红紫紫的,长满了反复溃烂的冻疮。
“这么冷的天,你的手会冻坏的!”岳星疏想也没想,连忙伸进洗衣盆里把他的手拉出来。
水很冷,他的手更冷。刺骨的冰寒,像是没有温度的火焰。
岳星疏握着他的湿透的手,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放手。”李飞想要抽回手,又被他抓了过去,捂在手心。
他的手掌很温暖,只是这温暖正在空气中迅速流逝着。
“怎么也不买药涂一涂?”岳星疏俯身给他哈着热气,他手上的冻疮比之前看到的严重多了,近距离看着,越发惊心,“都这样了,你还往冷水里泡!”
岳星疏没见过这么糟践自己身体的人。
“不疼。”李飞说。
怎么可能不疼。岳星疏有一年也生过冻疮,不严重,也就是小拇指肿成红萝卜,可那阵子光拿笔写作业都疼,更不用说他这样的……
“真的不疼。”这一遍,像是强调。
“我去给你买药,你在这等我,不准碰冷水!”岳星疏看不下去。
李飞盯着盆里的湿衣服不说话。
“也不准洗衣服!”岳星疏补充。
除了冻疮药,他还特意带了一副橡胶手套回来,自己给自己戴上了。
“我不保证能洗干净。”岳星疏事先说明。
看他搓衣服的架势,就知道没怎么洗过衣服。洗完了抖开一看,外套上的几处污渍果然一个没少。岳星疏尴尬地转移话题,“你这衣服怎么弄得这么脏,该不会跟人打架了吧?不对……你又不是祁夜。”
李飞没回答。他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摸出张皱皱的五元纸币,又摸了摸,掏出了最后几个钢镚。
“一共,多少钱?”他走过来。
“不用了。”
李飞不由分说地将钱都塞进他的外套兜里,“剩下的,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庭院的小灯散着柔和的光晕,李飞立在暖色的灯光中,眸中散着寒气,仿佛有什么旁人看不到的情绪在缓慢滋长。
岳星疏总觉得他在生气,可又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难道就因为他没把衣服洗干净?
……
……
祁夜第二天没来上课。
一整天下来,没人在后面拽他领子唧唧歪歪,岳星疏竟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肯定是脑子不正常了。
“祁夜请了病假。你跟他关系好,放学了代表班里去看看吧。”朱健仁给了他一张地址。
“我一个人?”岳星疏问。
朱健仁点头。除了你,根本没人愿意去啊。
岳星疏领了50块班费,不知道该买什么好,最后挎了个精品果篮,摁响了祁夜家的门铃。响了好半天,屋里才有人趿拉着拖鞋过来开门的声音。
“你被人打了?”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岳星疏脱口而出。还是打得挺惨的那种。
“你不是打架很厉害吗?”岳星疏听了不少魔化传言,“一拳打飞两条哈士奇?”
楼道灯下,祁夜冷酷无情又绚丽多彩的脸,此刻笼罩起层层黑线,“我干嘛要去打哈士奇?”
“还有你来干嘛?”祁夜还以为是外卖呢。
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样子,真是不爽。
“你请病假了,老师让我来看看。”
祁夜不像会打扫的人,家里竟然很整洁,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东西少的缘故。偌大的客厅只有几件白色的家具,也没有装饰或者绿植,看着格外空旷。
“你一个人住不冷清?”房子里没有别人的痕迹。
祁夜在家里倒是没穿皮衣,开足的暖气里穿着件白色短袖走来走去,“问这干嘛,你想陪我住?”
“不想。”岳星疏摇头。
“那你管我是不是一个人住!”祁夜的手上缠着绷带,用另一只手递给他苹果。
“谢谢。”岳星疏在袖子上擦了擦,就要开始啃。
“我是让你削苹果。”祁夜无语,“你平时就是这么探望病人的?”
“我还以为你给我吃……”岳星疏羞愧地坐下来削苹果,有意无意地瞥他缠绷带的右手,“你跟谁打架了?”
“反正不是你。”祁夜说。
岳星疏点头,“如果是我,我不会把你打那么惨。”
“……”
“对了,你好像误会了。”岳星疏一直没跟他解释清楚,“我其实不是什么学校老大。”
“我知道。”祁夜一点也不惊讶。
“你知道?”
“嗯,1班那位打架比你厉害多了,学校老大哪里轮得到你?”鄙视的目光。
“跟你打架的人是……”岳星疏作出不安的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越来越冷了,注意保暖啊(*/ω\*)
第17章距离
“你跟祁夜打架了?”
隔天早上,岳星疏在楼道口堵李飞。
他穿着那件没洗干净的外套,晕开的污迹在浅色布料上十分扎眼。岳星疏本来不相信他会打架,可看见这件外套却又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你怎么能把人打成那样呢?”伤口全在脸上,祁夜那样好面子的人,哪里肯来学校丢人。
岳星疏不免可惜,“他成绩好不容易才提上来的……”
李飞什么也没说,从外套兜里掏出两张十块钱,不容拒绝地塞到他的手里。
“你这是干什么?”岳星疏不明白。
“还你的钱。”
从这天起,岳星疏发现自己跟李飞的距离愈发遥远起来。
明明在学校里也经常碰见,李飞冷淡的神情也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可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就像超市货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可乐瓶,每一天始终都存在着极其微小的变化。
他冷漠的目光如浮游一般,穿过早春稀薄的日光,穿过茂密生长的柳枝,穿过每个人的头顶,落向没有边际的远方……
有那么几个瞬间,岳星疏觉得自己其实从未靠近过他。
仿佛那片天文望眼镜中看到的浩瀚星海,看似近在眼前,实际永远都无法触及。不知为何,岳星疏忽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匆匆涂抹掉自己方才的速写,合上了本子。
“岳哥,你在画什么啊?”有人挤过来跟他分饼干吃。
“没什么。”岳星疏拿了一块,转头发现1班的大巴车已经开走了。
女导游在车前介绍春游的行程安排,混着一路的欢闹。
岳星疏什么也没听进去,他感觉有点晕车,吞了一颗晕车药就开始睡觉。
“岳星疏,你还好吧?脸色好差啊。”坐在他旁边是班长周强,到了目的地后还好心扶他下了车。一堆人围过来,跟看猴子一样,“岳哥咋虚成这样了,昨天通宵了吧?”
岳星疏也是第一次晕车,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随口道,“我是被你们吃辣条的毒气熏到了。”
“呼吸一会新鲜空气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岳星疏吹了会风,也没觉得好到哪里去。
今天的景点都在岛上,下了大巴又上了轮渡,风风浪浪的颠簸,不少人都开始感到不适。岳星疏的反应更强烈,还没靠岸就吐了。他压根没吃东西,除了别人给的一块饼干,对着塑料袋吐了一会,胃里一阵阵泛酸。
“岳哥岳哥,帮我抽张SSR。”
和他一样留在岸上休息的学生大部分都玩起了游戏。一个认识他的邻班男生抱着手机过来,显然是听了他“单抽SSR”的名头慕名而来。
岳星疏不喜欢玩抽卡游戏。因为抽卡游戏是为“抽不齐”又有强迫症“想抽齐”的人设计的,而他经常想抽什么卡就能抽什么卡,这么玩就很无聊。
他第一次对别人提起的时候,对方以为他在开玩笑,还笑呵呵地递过了自己的手机。
然后,他随手划了一下金币池。
亮闪闪地蹦出了张SSR。
自此,名声大作。
其实也没那么神,那次也是运气,后来他帮着很多人抽过,差不多是十次里出一次,很少会拿到重复卡。
“岳哥,再抽一次。”男生不信邪地看着卡片上的重复标记。
重复。重复。重复。重复。重复。
神话早已破灭。
岳星疏不想尝试了,“对不住你啊兄弟。”
“没关系,肯定是我的号太非了,连岳哥那么欧的手都救不了,唉!”男生一声叹息。
岳星疏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想起一个可能的原因来。
他已经很久没跟周麟烁联系了。
岛上信号不好,周围又都在玩游戏,岳星疏拨出去的网络电话没成功,只好改成了发消息。
“你在吗?”
他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尽力选了张可爱又乖巧的表情。
过了一会,那边回他:“身上没钱了?”
你是我爸爸还是提款机啊,为了表达无语,岳星疏回了一长串点点点,“。。。。。。”
周麟烁:“没关系的,跟我不用害羞。”
害羞泥煤!谁害羞啊!!
“【小猫咪殴打.Gif】”
“【小猫咪究极殴打.Gif】”
……
岳星疏也不打字了,一张图接一张图,展开了惨绝人寰的表情包凌。辱。
那边似乎被吓住了,半天没动静。
“呵,今天放你一马……”他刚打到“马”字,那边跳出了回复。
周麟烁:“已存√”
我是让你存表情包的吗!!!
“开会了,下次聊。”
说着,对方轻飘飘地走了。
岳星疏本以为他至少会留个红包,事实证明他多想了。
这个人故意的吧,一开始就在耍着他玩。
湖面上的风很大,像是有沙子,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岳星疏趴在窗边,头总算不再昏沉。远处的群山倒映在水中,全是一片幽然的绿,清清凉凉的,像是……他的掌心忽然一片冰凉,有什么东西放在了他的手里。
空气里顿时弥漫开酸酸甜甜的气息。
他转头,看见李飞靠在一旁,他的胳膊上挂着一兜圆润水灵的青桔。他又抓了一个递过来,清新的果香沾染在他的指尖,碧玉一般的果皮,与湖风一样清凉的,让人心怡气清。
“不舒服,就闻一闻。”
喧闹中,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从山上下来。或多或少的买了点特产,炸鱼干之类的。也有跟李飞一样买了桔子的,不过都是尝一口就扔到了一边。
“好酸好酸,我后悔了……”
“都让你不要买了,看着就不甜啊,就这么点还要20块钱……”
接下来的旅途中,岳星疏没再感到头晕,甚至全程活力无限。他知道是周麟烁的关系,可他更想相信……他握着手里的青桔,目光落向隔壁的大巴。
李飞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的侧脸落在夕阳柔和的晚照中,眸光也像有了温度。
不再是那样的遥远,而像是可以感知的温暖。
岳星疏冲他挥手,车子很快开走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
……
四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城东50年校庆,二是请了大半个月病假的祁夜同学回来上课了。
天气渐渐暖和,穿上了蓝白校服的祁夜看上去颇有几分良民气息,然而大家却觉得他比之前还不好惹。逃课旷课家常便饭,去哪了没人知道,只看到他每次出现脸上都有新的伤口,眼神也越发吓人。
到了课间,大家都自觉绕着他的座位走,钢镚儿掉过去了都不敢捡。
岳星疏几次想给他补习,都被他一声嗤笑带过,“你觉得,我像是那种有未来的人?”
“为什么没有?”岳星疏问。
他的神情过于认真,祁夜有一阵恍惚,转而又嘲弄一笑,“算了……跟你说不清。”
后面一节课是班会,果然是拿来商讨校庆节目内容。之前班里已经讨论过一次了,出了不少方案,不是没新意就是难度大,最后也没讨论个所以然来。
“要不还是话剧吧?人多印象深刻。”有人提议。
“别,7班就是话剧,又要租衣服又要排练,时间都够呛,还不如单口相声呢。”
“歌舞其实可以的,我们班这么多漂亮妹子,到时候票数肯定高!”
“那可说不好,2班定了歌舞,他们班花刘小翠也参加……”
“小翠,mylove!我要投给小翠!!”
“叛徒!渣滓!”
……
“哎,我记得岳哥会变魔术!!”
岳星疏忙着发呆,不知道话题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茫然得很,“你记错了吧?我不会啊。”
“不会也没关系,可以度娘学几个简单的,到时候岳哥往台上一站……”
岳星疏还是很茫然,“你们不是在讨论吗,怎么说的像是我要参加了呢?”
“没有没有,投票决定的。”
“不过岳哥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不去站。街拉票可惜了。”
“可惜了。”
“可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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