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努力保持镇定。她退几步,在对面的床沿上坐下。
外面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想必是早点的时间过了,她听到收摊的声音,不一会儿,小巷子便安静下来。
良久大公子突然开口说“元祖现就在鹤岛。就算你成了新弟子,他呆的那个地方任你就是花一百年,也是进不去的。我愿意帮助你。总归我也是不愿意头上有人压着我的。就算是做了执事,头上还有一天,终是令人不悦。”
他说着,伸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像是要拔什么东西出来。随着手掌向外,他额头上冷汗淋淋,手中光芒更胜。最后王文静隐约听到‘铮’地一声,他手上的光芒消失,有一柄细细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
看着剑,他眼中似乎有些不明的情绪,就好像是一样他非常珍视的东西“这是周家重伤元祖那一次,家主阿九的持剑。那时我不知道,以为这剑是她的。帮她捡了回来,后来才知道,每任家主都持此剑。长辈看见,还把我骂了一顿,后来剑被拿走之后就再不见了。我后来想,大概是他们还回周家去了。”他看着剑沉默良久,突然说:“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她已经不是阿九了。”听他的口吻,他竟然活了几百年。
他看向王文静突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在成为周一宝前,你有自己的名字吧?”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叫王文静。”声音暗哑。那一辈子的事离她太远,她有时候都不太记得自己的家和父母。
“你叫什么名字。”她反问。
大公子没有回答,只是坐着,看着手里的剑。
“你是姓姜,还是姓陶?”她总不相信他会真的是昌安南氏。不然他为什么非弄清楚姜姓陶姓的事不可。
大公子没有否认。犹豫了一下说“我母亲姓陶父亲家姓姜。”
“你叫陶姜?”
“在姜家时,他们叫我姜陶,到了父亲家,又都叫我陶姜。”大公子似乎已经决定和她共谋,对她坦诚起来“你随意叫吧。”
他伸手,把剑给她“我本来是想找这把剑,除了现任执事的。他身为执事,便受元祖庇护,与天地为一体,寻常的东西难真的伤他。”
看着剑已经放在王文静手中,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明日便能出去。出去之后,我会收你为弟子。带你进鹤岛,给你机会见元祖。但后面的事便靠你自己了。”
之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王文静无意地问他“你不问问外头是何情景吗?”
大公子并不需多思考“即为人质,想来是过得不好吧。”突地问“那个世界也会有一个我吗?”
“有的吧。”王文静回答。
“他有自己的思想?”
“是的。”王文静回答。
“你觉得他算是一个人吗?”大公子问。
王文静想到自己遇到那些形形色色的‘机器人’们,良久点头“是的。他有喜怒哀乐,有人生的目标,头脑简单一些,但是非常的善良。虽然被疯病与瘟疫威胁,但生活得非常努力上进。想要过更好的生活。”
大公子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各自睡下。王文静躺在小床上,看着僵站徐安的侧脸发呆,她手里的剑已经握了很久,但仍然也没有半点温度。就好像外界什么都不能对它产生影响。她低头审视那把剑,剑身是光滑镜面的,但在剑身之中好像隐藏着什么东西,各种各样的数字与字母不停地浮动,混乱而无序。
摩挲着那把剑,王文静在想着,陶姜并不是真心帮自己的。
陶姜想要元祖死,想要现任执事死是实情。可之后呢。他并不是一个有同理心的人,他对于其它人也并无怜悯。
等元祖死了,他肯定会取而代之成为下一个主宰者,继续让这个世界运行这样运行下去。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
王文静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剑。
她以为自己是来杀X的,可现在她感到茫然。
她不知道,周一宝告诉六姓这件事之后却被反杀,当时是何心情。
也不知道,当周一宝发现,这个世界,没有人需要自己和先驱们来拯救时,是又是何心情。
X给了这些人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但他们生活得很好,一直在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如果只需要牺牲一些意识副本成为奴隶,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行,这些人大概也并没有什么不愿意。毕竟这些人早就知道了真相,可他们也早就做出了选择。
外面世界的人,却以为自己在为了人类而奋战、在为了解救同伴而战斗。他们努力的完成自己的职责,为了人类的延续拼尽了全力维系星海的运行,可是得到了什么?
这简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
所有的牺牲是为什么?受的苦难又是为什么?
王文静尽力地仰着头。可眼泪还是破眶而出。她手轻轻地抚弄着手背D那颗微小的光斑消融的地方。
然后很快,王文静脸上那些眼泪就干枯了,她的目光变得冷酷刚硬。
如果这个世界不公正,那就让它变得公正起来好了。
怨灵
王文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被惊醒来,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床顶,好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不是在神仙冢里吗?翻了个身,原是想看看陶姜,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却猛然僵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宿舍的门开了,房间里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他们静静地挤满了屋子,无声无息地站着,没有表情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那些目光如影随行,眼瞳整齐划一的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移动。
隔着人群,陶姜在另一边,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手中持着一张黄符,神色示意她,又微微冲她打了个手势。虽然只是轻微的举动,但离他近的人立刻露出怨恨的表情,猛地扭头像他的方向看过去。
他显然对这些怨灵十分地忌惮,立刻停止了动作。
那些人盯着他的方向好半天,大概是因为符的作用,而找不到人在哪里,只得放弃,又看王文静盯过来。表情也由怨恨变得平静。
他们就这样看着,即不动作,也不说话。队伍从房间一直排出从,透过门窗,能看到外面挤满了人。诡异地安静着,原地站着不动。
王文静被盯得不寒而栗,但想到他们原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成为先驱进入这个世界,心里又感到酸楚。
她看着向站在最前面的那几个。
有小孩,有老人。他们在这世界轮回成人不知道多少次,面目早已不同。也不知道他们每一世,是否都完全明白一切真相,或者只是凭着初心跟随着家主而已。但显然,在最后覆灭时他们应该是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是为何而来。所以才会这么怨恨。
“计划进行到二十年时,就宣告失败了。人类意识上传只是一个陷阱。”王文静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得懂,但她觉得,活着的人欠他们一个交待。这是他们应得的。
“周一宝回传信息后,先驱被全体撤离,基地下沉。第一防卫军已经几乎全体覆灭,还剩的一个人,几十年来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守卫着数据列阵里的人类意识。我也决定完成身为先驱的使命,所以再次来到这里。”
“你们没有被放弃。人类尽了最大的努力。”她停了停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怨灵。告诉他们自己在走出基地之后看到的一切。
直到她话音落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她。
他们只是站着。看着她。
这些人,也曾是谁的儿女谁的父母谁的挚友。而现在,只是一群不被记得的亡灵。
突然人群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武汉怎么样?”
“我不知道。地表上没有以前的城市标志以供辨别,我看到的只有农田、矿地、工厂。”
“12号基地怎么样?”那个声音又问。人群被挤动,有个小小的孩子钻到最前面来。他在死的这一世,年纪还很小,莫约十岁不到,但眼神却是通达世事的样子。
王文静低头看他:“绝大部份基地都已经没能正常运转。12号基地如无意外应该也在其中……”
“全死了吗?”
“是的。”王文静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小孩捂着脸,肩膀微微搐动。
王文静伸手想安抚他。
但手拍了个空,划过他的身躯,就像抚过一团冰冷的空气。
小孩的意识似乎也像其它怨灵一样并不完整,他的外貌因为情绪变化,而产生了激烈的闪烁,一时是垂垂老妪一时又是健壮的青年,一时表情平缓,一时又凶恶如鬼怪,血盆大嘴欲吃人状。但很快又稳定下来,他神色茫然了起来,只愣愣地站着,和别人一样。
王文静看向这些怨灵碎片,终于没有任何惧怕,与他们目光相交,正视着每一双眼睛,虽然知道他们听不懂,还是郑重地承诺:“也许只剩我一个人,但我会尽最后的努力。”
“故乡。”突地人群里又有一个声音。
那个是女孩的声音。接下来又有好几个声音响起。
此起彼伏。
“故乡。”
……
“家”
……
虽然这些人意识已经不再完整,可能连连贯的记忆都没有,也有一些可能根本也说不清自己的家在哪儿,甚至很快就不记得自己刚刚说过什么……
但王文静点头:“我尽全力带你们回去故乡。”虽然世界变得丑陋而满目疮痍,但那里对于这些怨灵来说,才是真正可以安息的家园。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突然伸出手。王文静以为他是失去意识要攻击自己,但他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好孩子。”
随后盯着她手里的剑良久,在他的手指触摸到剑身的瞬间,整个人化成一道光影,投入其中。瞬间剑身光华流转,剑气便凛冽了几分。那些围绕着剑身的氤氲寒气,有时候会突地化成一张人脸,但很快又沉静下去。
其它人陆续向前来。
他们有一些,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有一些并不。只是茫然地跟随着同伴的步伐。
有一个呆呆站在最前面,不动,也不说话,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身边怨灵此时稍微清醒些,安慰他“不要怕。很快我们就回家。”拽着他一起,进入剑身之中。
随着人流上前、进入,剑身上的雾气越来越浓重。人脸轮番翻涌。
直至最后一个人进入,剑身上的雾气反而敛进了剑身,只时不时地,突出一张或平静或恐怖的面容。最后那柄剑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她手中。平白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门外的街道还是宁静午后的模样。
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陶姜把符文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看着王文静的目光有些复杂。“你要用剑时,它自然会显形。”
王文静问“和你一样从心脏拔出来?”
陶姜摇头。似乎不愿意多讲。示意王文静“走吧。出去再说。”向门外走出。
王文静跟上他,回头看到徐安僵站在原地,喊他“走。”
但徐安没有动。
王文静看向陶姜。
陶姜冷声道:“你到是个好心人。”带着几分讥讽。
但最终他还是点头示意徐安跟了上来。
出去的路比来时要简单得多。王文静紧紧跟着陶姜的步子,两个人一路无话。走到一半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起来。一个场景时不时竟然有些裂隙,露出别的场景来。三人面前不知道哪里来的雾气越来越重。不一会儿就伸手不见五指。王文静连忙抓住陶姜的袖子。
陶姜抬头看看四周,脸色凝重对王文静说:“闭眼。”又喝令“徐安!”
徐安似乎能理解他的想法,上来站到最前面的位置急步向雾中冲。陶姜居紧其后,双手结印,低声咒念。眼睛并不睁开,但就好像能看见一样,脚下一步也不迟。
王文静紧紧闭着眼睛,全凭着手里的感觉,跟着方向狂奔。
耳中雷鸣不止,又有风雨迎面。一时身后又好像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似乎是跳楼死的妈妈,叨念着自己后悔“真便宜了他。”
她竭力遏制回头的冲动。只闷声不响地跟着大步地跑。
最后脚下一空,一头栽倒在地上。
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大叫“大公子出来了!”
…………
“大公子!”
…………
“来人!”
她在地上打了个滚才止住惯性,全身像骨头都碎了一样,一动也动不了,张目四望,许多侍女与剑士们正蜂拥而上,将远处半身是血的陶姜抬扶起来。他双目紧闭,并未见有伤口,那些血是从他毛孔里头沁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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