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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方的手微微一僵。

☆、第77章

月华似纱,叫天地间都是一派朦胧。

孟子方的眸底有那一瞬僵硬,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片如云遮顶的紫藤花,那个在落英缤纷里捧着肚子低头淡笑的女子,明艳地仿佛盖过世间万物。

“难道不是吗?”孟子方唇角微勾,那一瞬的僵硬转眼便被压制过,好似水中涟漪,过后无痕,同季柔含混一句,将季柔扶回桌边坐好,让人将桌上的鱼都撤了下去。

“你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再去做两个菜。”

季柔摇了摇头,“我方才吃得已经够饱了,吃太多不好,不能让孩子长得太快。”

“这是什么道理?”孟子方的眉梢挑了一下,“你眼下连肚子都还瞧不出来呢。又是赵谨克说的?他也不过就那两下子,还精通起女人生孩子的事儿来了?”

季柔低头浅笑,“我也不知。他从未给别人瞧过病,只是这些年我瞧他总捧着千金科的医书不放,还叫人到处搜罗那些,他书房里都快摆不下了,我瞧他应该是在专攻这个,我的身子也都是他调养的。”

“嗤。”孟子方冷笑了一声,幽幽桃花眸底不知在想什么,一口咽下了酒盏中的酒水。

月光皎洁,夜风拂面而来似是情人的手,温软地叫人迷醉。

季柔早已停箸,纵使后来下头又端上了好几道菜瞧得人食指大动,可季柔想着赵谨克的嘱咐一口也未敢多吃,只看着那拔丝山药色香可人,多吃了一筷子。

孟子方也未如何动筷子,只是没知觉似的酒一杯一杯下肚,难免染上了几分微醺。

他同季柔聊着小时候的事,从初相识开始,说起那一桩桩一件件已被岁月尘封了的往事,就像是个掘宝人一样,将那旧事一样样拾起,季柔心照不宣与他一同讲着那些事,直到忽然,孟子方问了一句,你喜欢到底赵谨克什么?

喜欢什么呢?季柔也不禁想。

最初的时候是喜欢他的温柔,他的维护,叫她在仓促出嫁无依无凭的时候有了一个依靠;后来是沉溺与他的好他的无微不至,到现在是了解他的痛苦他的为难,习惯了他的所有。

季柔想了想,答道:“我喜欢的,是他的这个人。”

她喜欢的是赵谨克这个人,他的所有,他的全部。

孟子方怔怔地望着季柔,桃花眸中映着朦胧月色,好似迷离,却又深沉清醒着。那样望着季柔,叫人沉迷的深邃后头,似乎掩盖着什么坠落的声音。

孟子方的唇角勾了一下,顺势移开了眼眸,拿出别在腰后的竹埙,眉眼间又是修复如初的明光潋滟。

“你以前不是想学吹埙吗?我这两日教你可好?”

季柔的眼睛望着她,眸底是一派明朗的清凌凌,“子方哥哥怕是记错了,我这样懒怠的人怎会主动想学什么,我只是喜欢听罢了。”

她喜欢听人弹琴吹埙,喜欢看人写字作画,可是她从来都不喜欢自己去做去学。

像是叫人戳破了盔甲,孟子方的眼波颤了一下,可仍是维持住了,道:“那我就吹给你听。”

季柔没拒绝他,“好。”

这一夜,孟子方吹了两首曲子,一首长的,一首短的,终结在季柔用了饭后就怎么忍也忍不住的哈欠里头,季柔第二日早上转醒的时候,睁眼便瞧见了秋娥,秋娥的眼眶红红的,眼底明显的憔悴,想来是一夜未曾成眠。

“姑娘!”

秋娥抓住季柔的手,忍着没哭出来。

昨日出了城季柔便和她被迫分开了,季柔上了孟子方一早准备好的另一辆马车,而秋娥则被胁迫坐在靖平侯府的马车里走,也不知又经历了怎样一番波折。

“你还好吗?可有受欺负?”季柔低声问她。

“没有。”秋娥摇头,“他们驾着马车弯弯绕绕的,明摆着是想迷惑姑爷派来追踪的人,奴婢后半夜才到这儿。”

季柔拍了拍秋娥的手,安慰道:“没事就好,委屈你了。”

“姑娘可好?”

“我自然是好的,”季柔轻笑,手掌抚上自己的小腹,道:“他也一样好。”

秋娥松了口气,道:“不知道姑爷……”

季柔的手微微一抬,止住了秋娥要说出口的话,这屋内屋外服侍的可不知秋娥一个人,

“服侍我起床梳洗吧。”

季柔没有带衣衫,可这屋中却是满满一柜子新制的衣衫,都是照着季柔的身量来的,妆匣里还有琳琅满目的脂粉首饰。

季柔怀了身孕不能用脂粉,只是叫秋娥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配一身眼色素净的衣裳。

孟子方也果然留在别院中不曾走开,他身任中护军一职位置及是关键,也不知这回使了什么手段不去宿卫皇宫还跑到城外来。

不过季柔相信,他只要还想要这官职,人早晚是要回去的。

秋娥大概是对孟子方起了警戒之心,瞧见孟子方时身子明显是紧绷着的,可季柔没有,照常与孟子方说笑,半日里,孟子方先是带着季柔走遍了别院里的每一处,接着用饭,而后与季柔到书房里,看书,下棋,屋中有一张琴,季柔试了试,回忆着弹了两首曲子,勉强能与孟子方的埙声和一和,听着却并不如何协调。

日子这般平淡过着,时光倒也过得出奇的快,疏忽就是三日过去,那一日午后,季柔照例是与孟子方在书房里下棋,才开盘不久,季柔便见着孟子方的贴身随从匆匆从外头进来,眉眼凝沉,仿佛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这几日季柔也见他来寻孟子方好几回,不知是禀报什么,偶尔一两回季柔也听着过一些只言片语传过来,是回禀他们又如何甩开的赵谨克的追踪,而后孟子方再答两句下新的令。只是这一回有些不同,季柔瞧着那随从的面色,即使听不到,也直觉事情不一样。

果然孟子方闻言后沉吟许久,最后站起了身,道:“门外来了人,我去出去一趟。”

“好。”季柔自然是没有不应的,却细细看着孟子方的神色,那眉目间有几分没来的掩盖的焦灼,甚至还有心虚与犹豫,这样的神情,门口来的绝不是赵谨克。

孟子方匆匆去了,季柔低眸瞧着那棋盘,将手中的棋子随手丢回了棋篓。

秋娥低声问她:“姑娘,会不会是……”

“不是。”

季柔道。默默坐了半晌,然后起身到门口,午门外有守着的丫鬟仆役,季柔打起了门帘却并没有迈出去的意思,抬眼望着那远处的径直,状似随意地同外头的人问道:“是谁来了?子方哥哥如何去了这么久?”

在这别院中住了几日,季柔也知道,这别院中的下人有些人是知道她的身份的,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以为她是孟子方的夫人。

“前头好像来了一位夫人。”有丫鬟答季柔。

“哦?可知道她姓什么?”

“不知。”

“那她年轻不年轻?是不是很漂亮?”

丫鬟点了点头,却有察觉了什么,而后又猛地摇头。

季柔轻笑,放下了帘子。

屋子里头静静的,秋娥这些日子也失了沉稳,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毕竟上一回季柔住进孟子方的府里闹得满城风雨的事还仿佛在眼前,这一回又直接被掳劫走软禁了,也不知外头又是怎样一番传言。

而她们两个女子,在这戒备森严的山庄内别说逃出去,连消息都没法往外出传,不知要待到何时才能被赵谨克找到。

“别慌。”季柔握住秋娥的手,“他要是找不过来,大不了我就在这儿生孩子了。”

“姑娘……”秋娥无奈。

季柔低头轻笑,手掌覆上小腹,好像能感受到孩子心脏的跳动。

他的父亲晚上揽着她睡觉的手掌心总是喜欢贴着他,也不知几日又愁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跟她一样思之若狂了。

季柔在榻上坐下,默默等着孟子方回来,只是这一等,又是等了半晌。

孟子方回来的时辰比季柔预料地晚了很多,那踏进门来是浑身裹挟的气势,即使用心收敛过,可仍看得出那股子煞气,可眉眼间却有些疲惫,不知方才经历了怎样一场暴怒。

“我们继续下。”孟子方在棋盘边坐下,“该谁了?”

季柔瞧见了,却仿佛没瞧见,道:“该你了。”

孟子方的棋艺是很好的,毕竟是季申亲自教习指点出来的,而季柔的却很一般,只是这些年来有时也同赵谨克下,在他的调\\\\教之下学了他的路数,总算有两分精进可言,却也是要孟子方让子放水才能磕磕绊绊和他下满这大半棋盘。

只是这一回——

“子方哥哥这是叫我的臭棋给逼恼了,让我的时候连遮掩都懒得做了?”

季柔瞧着那棋盘上的大势,她的白子下的松散没甚力道,可孟子方的黑子却自己将自己逼进了穷途末路,生生将自己下死了。

“嗯?”孟子方的眸光颤了一下,好似刚刚回神,低眸细看那棋盘上的局势,自己也将自己看笑了,自圆其说,道:

“我只想让你赢得痛快一些,倒是一不留神,叫你瞧出来了。”

季柔将白子放下,道:“这话我便不爱听了,我是有多自不量力,才会觉着自己能下赢你?像之前那样输得好看些已经是极致了。”

“那好,再来。”

孟子方笑笑,伸手去收棋盘上的棋子,季柔也伸手去收,指尖捏住白玉的棋子,垂眸淡淡道:“子方哥哥方才去见谁了?”

孟子方未答,季柔已经道:“是不是姜伊嫂嫂?”

☆、第78章

花香的味道淡淡的,清晨新采摘的花儿插在瓶子里还是鲜活水润的,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表象,花儿早在摘下的那一刻便已经死了。

孟子方收棋子的手臂微僵,可也只是僵了一瞬,便又如寻常,道:“是她。”

季柔没看她,低眸一颗一颗将棋子收到手心,“子方哥哥也有几日不曾回去,想必嫂嫂怕是在家中等急了,过来兴师问罪来了。”

孟子方嗤笑了一声,不在意道:“她问哪门子罪。”

季柔的语调轻快,也仿佛只是闲谈,道:“倘若我的夫君无缘无故同旁的女子在外几日,我怕是寝食难安,也不用这三四日的,只一夜叫我知道,我便熬不住了。子方哥哥还是不懂我们女儿家的心。”

孟子方淡漠道:“我与姜家联姻本就是一场交易,从来都是各自顾各自的,没那么多顾忌。”

“可嫂嫂好像并不这样想。”季柔道,“我瞧得出来,嫂嫂对子方哥哥是真心的。”

真心。

孟子方的眸中浮起女子娇艳的面庞,前世今生,他何尝不知,不过也只是一场孽缘罢了。

孟子方将手中的一把棋子搁回棋盘,黑玉的棋子间互相碰撞,似带着几分意乱。

孟子方抬眸看着季柔,道:“她怎样想我管不着,只是我心中从头至尾想的都只有同一人。”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季柔的唇角浅浅勾起,缓缓念着这两句诗词,那是赵谨克在成亲的当夜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她始终觉得天下夫妻都该如这两句诗词一般,可瞧见过季胭,季沅,温玉纯的事,她又知道,这世上能寻一同心人何其艰难。

“我记得之前与嫂嫂闲聊时曾听她提起,她原是从小时候便倾慕与你,你与她虽然见得少,可也是从小的交情了,她嫁与你,怕并非只是为了联姻,我觉得她心中该是欢喜的。”

孟子方的移眸看着别处,却是未曾答话。

“能得一女子真心全意的喜欢,甚至奉上家族,子方哥哥该珍惜才是。”

赵谨克曾寥寥提过几句,姜伊虽是唯一嫡出,有着那不输男子的经商手腕在族中有一席之地,可幼年丧母她其实过得并不容易,孟子方娶她让她免被族人算计远嫁毁了终身,她也为了他奉上了整个姜家。

赵谨克说姜伊明知孟子方狼子野心还将姜家这块肥肉心甘情愿喂出去简直蠢透了,可季柔却只瞧见了一个为了得到丈夫的欢心而将自己的所有一丝不剩地交出去的女子。

人生能得这样一个奋不顾身的妻子,何其有幸呢。

“哗啦啦。”

孟子方的手倏地从棋盘上拂过,上头剩下的棋子想雨点般扫落在地上,哗啦啦一阵响。

孟子方的拳头紧紧握着,用力到指节都是青白的,可面上却不显,桃花眼中仍是一片柔情似水,勾唇道:“柔儿倒是愈发通透了,你能想明白姜伊的心,那我的呢?你可知我带你来这里目的到底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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