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胤禛终于点头的那一刹那,玉录玳仿佛听到了自己三观碎裂的声音。
弑父、杀兄弟、戕害嫡妻。
为了个小小的台吉之位,为了一步步壮大自己的势力,阿木尔简直泯灭了人性。也或者,他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残忍得叫玉录玳前一秒还在怨念宝格楚冲动,这一秒却忍不住说他干得漂亮了:“这样的畜生,人人得而诛之。不然任其这么逍遥自在下去,说不定还有多少人会被他所害!”
“所以。”康熙冷哼:“你那宝格楚不但无过,还很有功?”
这话说得忒阴阳怪气,玉录玳一时没敢接。
倒是四贝勒胤禛郑重点头:“儿臣启皇阿玛,抛开宴上杀人这事暂且不谈。在发现博尔济吉特·阿木尔真面目一事上,博尔济吉特侍卫确实有功。”
“儿臣一向欣赏并钦佩襄格格为大清江山所做的种种贡献,私下里也随太子二哥叫一声姨母。这事儿,皇阿玛应有所闻?”
康熙冷哼,心说你在朕面前都叫过!
无端被甩了个冷脸,四阿哥也不恼。依旧那么不紧不慢地叙述:“襄格格第一次参加秋狝,儿子不免就多上心了几分。结果就发现,那博尔济吉特·阿木尔在刻意接近襄格格,妄图叫她成为自己的第四任福晋。”
“襄格格自是不肯,却怕贸然拒绝会影响了满蒙关系。所以托儿臣查问下,看博尔济吉特·阿木尔为何短短时间内连丧三位福晋?毕竟蒙古姑娘不比八旗闺秀,那可是从从在马背上长大的,身体素质只会更好。”
说到这儿,有冷面阿哥之称的胤禛还难得勾了勾唇:“不瞒皇阿玛,最初被请托的时候,儿子心中很不以为然。好歹也是二等台吉呢,哪至于到杀妻求财的地步了?”
“还是宝格楚私下找到儿子,告知了他对阿木尔可能杀父弑手足的种种猜疑。儿子骇然,又觉得宁枉勿纵。可不能留这等狠毒之人枉居高位,给整个大清的安危都留下隐患。”
那可是黄金家族血脉,有铁木真血脉的蒙古人!
当年他们老祖宗单枪匹马都能闯下万里河山,更何况他这还有一个部落呢?
自家先祖就是十三副铠甲起的兵,康熙可太明白防微杜渐的重要性了。很脑补了一番让阿木尔继续蛰伏可能会出现的种种后果后,康熙点头:“若如此,宝格楚确实也算有些微功。”
“是!”胤禛拱手:“皇阿玛所言甚是。而且这有功是一件,再有就是皇阿玛也知。那阿木尔不但伙同其额娘杀父夺权,还尽数杀害了所有异母兄弟。现如今,宝格楚已经是其父唯一在世的骨血了。”
弄死他,那可怜的前台吉可就真香烟灭绝了。
玉录玳:……
所以,自家俊侍卫不但不用给那畜生偿命,还阴差阳错的,成了科尔沁左翼札萨克的二等台吉?
这反转来得如此迅速如此猛,她都有点接受不来。
不过千里搭帐篷,没有不散的宴席。能留在蒙古做台吉,总好过被流放宁古塔甚至被康熙咔嚓掉。
分分钟自我开解成功,玉录玳这脸上就挂满了灿烂的笑。
看得康熙直咳嗦:“你,你给朕收敛点儿,别一副胸有成竹,万事不愁的样子。准备一下,必须蔫头蔫脑甚至眼角泛红地出去。”
玉录玳:……
好吧!
皇子阿哥派人深入蒙古腹地,去查人家台吉什么的。也确实得紧紧捂好,不能走露一丝风声。
否则影响满蒙关系事小,影响了四阿哥名声、宝格楚小命事儿大啊!
呸!说反了。
玉录玳挠头,狠狠揉了揉眼睛,几下子就眼角泛红。再把帕子往脸上半遮半掩地一挡,可不就满满的伤心难过?
一看就是求情未果!
叫早暗戳戳注意她的各路人等眉开眼笑,纷纷加大了火力。恨不得马上把宝格楚参死,顺手把这个所谓的襄格格给拽进水里。
为将这伤心难过表现得更形象些,玉录玳闭门不出,茶饭不思。
连最好的朋友八福晋登门,都给恹恹的拒了。
就怕自己戏精程度不达标,再被八福晋给看出端倪来。咳咳,倒不是前脚才说把人家当密友,后脚就当敌人防备着。而是八福晋对她绝对真心实意,但八阿哥却不是己方阵营啊!
事关俊侍卫性命,玉录玳不想冒险。
而被她惦记的宝格楚,则在守卫森严的蒙古包里无奈苦笑。
身为女奴的儿子,他一度被阿布视为耻辱。为叫自己跟额莫过得好一点,他拼命读书习武。因为某次阿布气极,说阿木尔不堪大用,比宝格楚都差远了,就叫那对母子动了杀心。
认定了他额吉魅惑了阿布,生生杀死了她!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宝格楚这么多年来,最大的愿望就是手刃了那对母子。如今阿木尔毙命于他手上,那狠心的大福晋也必定如被摘了心肝一样。
他也算大仇得报。
哪怕即刻殒命,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这么想的同时,自家格格的音容笑貌却总不由出现在脑海:‘出身是无法选择的,但以后的路怎么走却可以。好好努力,骑奴未必不能成为将军。骄傲自满,将军也没准儿成为战俘。跟着我不说有多大的前途,但我保证,我不会,也尽我所能不叫谁印尼的出身而轻视、践踏你!’
‘下次再有类似事件,记得保护自己为先。榛鸡汤、锦鸡肉再美味也不过区区食材,可比不过我们俊侍卫的安危。你格格宁可一辈子吃素,也不愿你再遭遇这般危险,知道么?’
‘好叫你知道,本格格除了能求和离圣旨,如男儿般建功立业外,还尤其护短,容不得任何阿猫阿狗在我的人面前叽叽歪歪……’
不嫌弃他的出身,愿意平等跟他交流的格格;呵护他,不愿他遭遇危险的格格;还有保护他,跟阿木尔放话的格格。
一幅幅画面如刀劈斧凿般,牢牢镌刻在他脑海中。
只想一想,就打心里往外地泛着丝丝缕缕的甜。可惜那么好的格格,他以后……怕是没有资格留在她身边了。
正伤心欲绝着,就听着门帘子被揭开,看守他的侍卫走进来:“皇上有旨,传博尔济吉特·宝格楚觐见!”
承诺
该来的总归要来,宝格楚惨笑,恭敬跪地:“臣博尔济吉特·宝格楚领旨。”
真是,跟自家格格待久了,他也格外不喜欢奴才来,奴才去的了呢!
他,只想做格格一个人的卑下。
关押他的小帐篷离行帐很有一段距离,足够宝格楚静静地,将他随在玉录玳身边这段时间细细回忆了个遍。
越想,越觉得不舍。
等又在人群中见到那抹熟悉的倩影时,宝格楚这目光中除了刻骨的思念外还有浓浓的不舍。就好像要永别的人,极力盯着自己挚爱的人或物,想将之深深镌刻在脑海中一样。
看得玉录玳脸上一烫,继而心下一咯噔:果然,荣华富贵动人心么?
都能当台吉了,谁还愿意继续当个籍籍无名的侍卫呢!
人往高处走嘛!
合情合理,合情合理。换做是她,也妥妥眉开眼笑接旨,做个高高在上的札萨克。然而再怎么反复来回的劝慰自己,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玉录玳心里还是酸酸的。
就有种自己精心养了好久的狗子,为块肉骨头就头也不回跟别人走了的悲伤。
到底皇上面前,宝格楚只看了自家格格几眼就赶紧收回了目光。对着康熙恭恭敬敬跪下,三呼万岁。
康熙也没叫起,只严肃脸问:“博尔济吉特·宝格楚,你以护驾之名行泄愤之实,御前杀死嫡兄博尔济吉特·阿木尔,你可认罪?”
被问到当面,宝格楚依然一片淡然,毫不意外自己跟阿木尔母子之间的旧恨被查出来。他只恭恭敬敬叩首:“回万岁爷的话,臣确与阿木尔有杀母之仇。也曾发过誓,必须手刃他,以慰亡母在天之灵。但……”
“亡母临终前曾给臣留下血书,嘱臣忘掉旧恨,好生过活。不许找嫡兄嫡母报仇,否则她死不瞑目。臣虽不愿,但亡母遗命难违。这才安葬好亡母后,径直离开了科尔沁。幸得太后娘娘垂怜,才有了之后种种。”
“这么多年,臣一直恪守母命。即便日前遇到阿木尔兄妹,被鞭打责骂亦未曾还手,何来泄愤之说?”
“万岁爷明鉴,当时臣见阿木尔挣脱侍卫,突然间抱住万岁爷龙足。只当他是旧病复发,唯恐他对您不利。万岁爷既然已派人查探,当知阿木尔身为臣阿布唯一嫡子,自幼倍受溺爱。凡其所欲,无不满足,不满,则必受其殃。便是他亲生额吉,也被他打伤过。”
不过那是酗酒之后。
但大福晋山高水远,鞭长莫及,阿木尔又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怎么说,还不是在凭他?
当今以孝治国,一个孝字自然而然就成了评定一个人好坏的决定性因素。
是以宝格楚此言之威,绝似引爆了颗重磅炸弹。
震得在场诸人目瞪口呆,皆是满满的不可置信。琪琪格更是直接高喊出声:“胡说,阿木古朗汗,他……他根本就是在胡说!满科尔沁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阿哈最是孝顺,向来最听额吉的话?”
岂料她这话音刚落,都没等在场那几个科尔沁台吉、王子们出言帮衬呢,康熙就先变了脸。
“孝顺?呵!”康熙冷笑:“据朕派人所查,博尔济吉特·阿木尔因骄奢淫逸为其父所叱。偏他不知悔改,却唯恐其父真将台吉之位越过他,传与庶子。于是先后用买通下人、串通马匪等多种方式,将十三个庶出兄弟尽数戕害,只走脱了个远在京城的宝格楚。”
“接连丧子,其父疑心顿起。他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亲父也一并弑杀了。”
“便他那三位福晋,也都尽数亡于他手!”
“如此残佞成性,灭绝人伦之辈,博尔济吉特格格却说他一句孝顺?”
陡然听到这些,琪琪格本就很震惊。再被天子龙威一吓,竟是当场跪坐在地:“不,不不不!尊敬的阿木古朗汗,琪琪格不知道,琪琪格什么都不知道。一切,一切都是阿木尔自己所为啊!”
刚刚还一口一个阿哈,转眼就阿木尔。翻脸无情之快,也是叫人叹为观止了。
不过在场的诸位台吉、王子与众多满蒙大臣们却谁也没心思去理会她。都纷纷开动脑筋,琢磨着怎么从这潭浑水把自己的脚给拽出来。现在,谁也不惦记打狐狸了,只求别沾惹一身骚。
毕竟万岁爷金口,都已经给阿木尔那厮卡了残佞成性,灭绝人伦的戳!
哪个再拿宝格楚杀了那厮做筏子,试图攀咬上他身后的和硕襄格格,甚至……
不是明晃晃的自寻死路?
能混到这个大帐里的,就没几个脑袋缺弦儿的。
小算盘分分钟拨拉明白,那弹劾的奏折赶紧收收好。接着之前叫嚣得最欢的某科尔沁王爷就跪了下来:“尊敬的阿木古朗汗,臣……糊涂啊!”
“只想着维护家族后裔,不可叫博尔济吉特的巴图鲁含冤枉死。却不知……却不知阿木尔竟是如此灭绝人伦的畜生,宝格楚才是正义的一方!”
“是啊,是啊!亏了他当机立断,一剑弄死了那个畜生。不然谁知道他会不会因愿望没有达成,就对阿木古朗汗不利?”
毕竟,那是个一言不合,连亲爹都不惯着的狠人!
七嘴八舌,好一番议论中,宝格楚被成功洗白。
从涉嫌以护驾为名,行泄愤之实,戕害嫡兄的女奴所出卑微庶子摇身一变,成了护驾有功的英雄。
更因阿木尔连丧三妻,膝下荒芜,其余诸兄弟等又都被斩草除根。是以他们这一脉,只有宝格楚一个。那么兄终弟及,他就应该是新的科尔沁左翼的札萨克。
本以为能以点带面,狠狠打击下和硕襄格格甚至太子的直郡王一党……
就很迷茫。
开始暗戳戳给明珠使眼色,讨药方。
变故来得忒快,明珠也在琢磨。只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呢,他们家直郡王就率先跪下:“皇阿玛,儿臣也觉得宝格楚虽御前杀人过于鲁莽,但念其到底护驾心切,也不该追究。”
“横竖那博尔济吉特·阿木尔杀父弑手足,连害三任福晋,本就于畜生无异。杀了他,也只是为民除害了,又何罪之有?”
虽然诧异己方直郡王为何替太子派的和硕襄格格出头,但……
作为直郡王党,他们很会附和自家主子的。
直郡王党都跪了,四爷当然更不甘人后啊!还有九、十两位阿哥,庄亲王,一众直接或者间接受过玉录玳恩惠的诸人。呼啦啦一片跪下去,场面说得上一句蔚为壮观。
看得玉录玳都不禁嘴角带笑,看来她平时也不是光种刺儿,也没少栽花嘛!
这不关键时候,与人为善的好处就显出来了?
本来,康熙也只打算对宝格楚小惩大诫。等知道阿木尔是个什么货色后,更是连小惩的打算都没。这会儿众臣纷纷下跪,他当然借高下梯子:“本塞宴上宝格楚拔剑杀人事,便是有护主之心,也未免手段过于激烈,且有借机泄恨之嫌。按律,朕该对尔做出惩戒。”
“念在群臣求情,阿木尔又属实残佞成性,灭绝人伦,死有余辜。是以特赦,饶恕尔之过。并令尔继任其位,择日赴任。从今儿起,你就是科尔沁左翼札萨克,仍任二等台吉。”
这……
宝格楚震惊,原以为悬在头上的是把剑,结果陡然间变成了肉馅饼?
gu903();曾经被阿木尔跟诸多异母兄弟争来抢去,斗成乌眼鸡的台吉之位,就……咣当一声,砸在他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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